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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益都城北门川流不息,格外繁忙。
出城的马车一辆接着一辆,执勤的士卒足足忙活了一个时辰,才礼送完这支超过百辆的庞大车队。
今日正是安师儒离开平卢镇的日子,而那支庞大车队承载的都是其多年来累聚的家财。
仅凭此,即使不再出仕,他也足以当一富家翁啦。
像安师儒这般的贵族,即使处江湖之远,也有足够的实力影响朝廷,何况还有那剪不断理还乱的层层复杂交织的关系网呢。
大唐天下类似安师儒者不在少数,只要三代之内作过一任刺史,其家财之丰已然骇人。
家中养数百甚至上千私兵根本不在话下,这股势力聚在一处,其兵力、财力极为惊人,这也正是王师范选择与贵族妥协、结合的根本原因,暂作权宜之计。
故打土豪分田地这种事可是轻易不敢做的,因为那是要看主人的。
就像王师范在济阳县所打击的目标,除了贩卖私盐暴富无根者,就是张霸先的党羽,余者毫厘未动。
他的屯田之计也更倾向于垦荒,是不会与贵族轻易发生冲突的。
遍观历史,执天下牛耳者多是肉食者,只有汉高祖、明太祖等少数豪杰例外,王师范可不敢妄自尊大,认为自己就是那少数人中的少数人。
故安师儒虽然卸职,但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的,正所谓留些情面好相见嘛。
王家父子就是抱着这种交朋友的心态,提前通知手下,务必对安师儒一行以礼相待。
而且父子二人还亲自送至十里长亭。
“安兄此去路远,且道路不靖,小弟特意精选五百名士卒护送,他们多是牙军中安氏族人,一点心意务请笑纳。”王敬武临别赠言。
王敬武此举就是送个顺水人情,放还降军中的安氏子弟,否则让其他人护送,难免安师儒心生猜疑。
须知三国陶谦命部将张闿护送曹操之父的故事,好心不能办坏事。
“敬武贤弟美意,安某领了,时候不早,就此拜别了。”安师儒谢道。
“安伯父一路保重。”王师范也上前道别。
送走了安师儒,王家父子连忙赶回益都府邸商议。
眼下虽说名义上王家已是平卢镇五州之主,然淄、青二州外的登、莱、棣三州却无王家势力涉足,故急需定下应对之策,此乃当务之急。
此时,益都城防务已经移交王敬武亲军,主将王忠。
城头、城门站岗执勤的士卒身姿挺拔、一丝不苟,城中也有数队士卒沿街巡逻,谨防漏网之鱼出来闹事。
王家新府也加强了警戒防护,院墙内外分班站岗巡逻,密不透风,毕竟王家今时不同往日。
王忠本是精细之人,此时更是格外小心,请示过王敬武后,早已在城中各要处张贴安民告示。
也是仗着王家父子一向官声不错,当满城百姓一觉醒来后知晓平卢镇易主,新任节度使乃是王敬武,并没有出现骚乱,反而暗暗窃喜,城中一切如常。
王敬武父子二人回到府中,直入书房。
“如今平卢镇已属我王家,王家终于在我父子手中复兴,为父奋斗一生的心愿也算了了,他日去见祖宗亦无遗憾啦!”
王敬武对儿子说出心内真实感受,显然很激动。
王师范看着父亲多年宵衣旰食、孜孜以求的心愿一朝实现,压抑多年的身心在此刻去了负重,心情一下子轻松了,发自内心替父亲高兴,出言安慰。
“这些年父亲辛苦了,您独立支撑王家满门荣辱,儿子年少也未能从旁协助。不过,父亲今时终于挺过风雨,守得云开见月明,师范为您贺!”
“呵呵,是啊,咱们王家出头了,如今也算一镇诸侯,与天下各镇平起平坐,就是大唐皇帝也得对咱们客客气气的!”
豪言几句,满意地笑看儿子,接着说道。
“大郎也不可妄自菲薄,若非你这两年多来积聚力量,建功于朝廷,更是声名在外。
张霸先也不会如此轻易就被我们除掉,安师儒更不会甘心让位,王家今日的局面你居功不小。
为父身体大不如前了,也就你这么一个儿子,这份基业迟早会交于你手。
从此刻起,镇中之事你要多加参与,建立起威望,不使王家权柄旁落。
为父会晓谕众将,你的命令就如我亲下,明确你继承人的位置。”
“父亲正值盛年,咱们平卢镇还需仰仗您操持,儿子尚且年少,短于历练,也需父亲多加教诲。”王师范恭谨答道。
“呵呵,为父知你孝顺。不过,该你做的事情尽管放手去做,只要为父这把老骨头尚在,就会为你撑腰,天塌下来我替你顶着!眼下接收平卢镇五州之事是当务之急,你有何考虑?”
“儿子昨夜一宿未眠,就是想着这事,觉得首先应该派兵接管,谨防各地有人起了自立之心。”
“嗯,确实应该防范,乱世人心难测,你接着说。”
“正如父亲所说,乱世之中不能以常理度之,尤其对麾下重将更是不能不防。
前不久武宁军牙将时溥,奉节度使支详之命率军赴长安勤王,却携军半途而返,逼支详让出节度使之位,并自称留后,唯军权在手尔!”
王师范所说是暗卫最新送来的消息,如今徐、泗之地已属时溥,不免发人深省。
“此事却有些难办,就如我麾下李嗣业等人,都是多年的过命交情,这兵需要他们来带,遇到战事也需他们出力。
若事事防备,起了隔阂,反而不美,大郎可有良谋?”
王敬武也深知此理,只是进退两难、犹疑不决。
“儿子倒有一法,一则始终让各重将只领偏师,主力掌于我父子之手,任何人有所想法也不敢轻动,此为震慑。
二则将军政分开,钱粮掌于亲信文官,重将无钱无粮,岂能用兵?此为釜底抽薪之计。
至于文官,其不掌兵权,若敢勾结重将,除之轻而易举,父亲以为如何?”
王师范将自己在淄州所行的御下之术拿了出来。
“嗯,妙,确是良法。为父考虑,这掌握各州钱粮的刺史人选,除却淄、青二州你我父子分领,其余三州交给自家人才更稳妥。
你堂兄师悦在济阳县历练多时,堂弟师克、师诲也在我帐下管理文书时日不短,不妨以此三人为三州刺史。”
“嗯,父亲所言极是,自家人还是放心些,至于政务之事,可以慢慢历练,我们派出幕僚辅佐就是。”
其实,世间本无绝对信任,只有更合适而已。
用家族之人确是历朝历代常用之法,王师范有二卫在手,却也不惧祸起萧墙。
“这次平定张霸先叛乱,赵朴出力不少,正好收编了两万兵马,可以分出一军让其统带,升其为军都指挥使,也算还了我这兄弟一片忠心。”
王敬武也是念旧之人,一朝掌权首先想到兄弟。
“朴叔这些年确实受了不少委屈,如今父亲掌权,正可借其此次立功给予卓拔,再好不过。”
王师范想起了两年前上巳节城门前的情景。
“不过,这收编之人多良莠不齐,不如择其优者留用,余者令其返乡耕种,也好节省钱粮。”
他还是考虑走精兵路线,慎用民力。
“也好,原本你我父子麾下之兵就有四万五千之数,已然不少。
这样吧,就择其中五千之数,凑够五万之兵,余者分散到五州耕种。
对了,你在淄州搞的屯保,还有保丁制度,可以在平卢镇五州推行起来。”
王敬武对儿子这种既抓生产,又能提供后备兵员的手段颇为认可。
“好的,儿子会派人到其余各州组织开荒、编保。那各地驻军父亲怎么安排?”
“棣州离青、淄稍远,需派一员大将独当一面,我意命李嗣业为主将,率两军五千人马坐镇。
登、莱二州居于后方,有青州在前屏障,只需于两州交界之地布置一军以备不时之需,邵播为人谨慎,可当此任。
至于淄、青,有我父子坐镇,应该无虞。”
王敬武对于分兵布防之事显然成竹在胸。
“据可靠情报,朝廷已命我为京城东面行营副都统,待诏旨一到,就是起兵之时。
此番朝廷广招天下兵马,而黄贼困守关中,交战日久,局势必将生变。
如若预料不差,恐黄贼覆灭不远矣,故儿欲带破浪军全军两万将士出征,增我王家平乱之功,隆我王家忠君之名,引四方豪杰投奔平卢镇,占据大义名分,得天下贵族士绅亲睐,以为立业之基。
以我观之,朝廷所为失误有二,即使平定黄贼之乱、克复京都,也必将皇权势微,战后难免群雄并起。
其一,朝廷将地方文官权力集中于节度使等统兵之将,虽利于平乱,却终致尾大不掉,藩镇做大,朝廷难控。
其二,重用沙陀人李克用,我朝历代都对其族分而化之,多有防范,如今促其号令统一,以助平乱,恐战后难制,后患无穷。
此战名为朝廷,实为我王家,练百战精兵,积威于诸侯,使诸镇不敢轻动我平卢镇,以利后事,故必破浪军全军出动,淄州防务得由父亲代管。”
王师范由天下大势出发,要将淄州防务交给王敬武。
“哈哈哈,我儿雄心远超为父,日后我王家崛起必应在你的身上。
好吧,你属意谁来暂时坐镇淄州,尽管点将!”
相比王师范,王敬武确实保守了,但并不妨碍他对独子的绝对支持。
“可否由厚叔率一军人马守住淄、齐二州交界,以防淄州被袭,虽说天平军曹帅与儿交好,然其部下就不好说了,提防一些总是好的。”
王师范点中了王敬武的另一员干将。
“好,全依我儿之意。走吧,估计此时众将都到议事厅了,咱们也过去吧。”
王府议事厅气度非凡,颇有龙盘虎踞之格局,此时厅内将星云集,厢军与破浪军分左右而坐,热闹非凡。
“大帅、副帅到!”
随着厅前执勤亲兵高声报号,众将敛声,起立相迎,“参见大帅!”
王敬武踱至帅位而坐,并示意儿子于侧位就坐,王师范这个位置略低于王敬武,却高于众将,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王敬武威严的目光扫过众将,首先宣布道。
“我儿师范早已被朝廷任命为平卢军节度副使,实为其一刀一枪拼搏而得,我这做父亲的深感欣慰。
从今而后,师范之命即本帅之令,尔等必须遵从!还不见礼副帅。”
直接明确王师范镇中地位。
“参加副帅!”
众将复起身见礼,从表情上看不出不服之意,如此威名不是继承能轻易得来的,那是需要经历战场血与火的考验与赐予。
“今日召集大家,乃为封赏之事,以褒诸将平乱之功!”
王敬武直入主题,堂下诸将喜上眉梢。
“李嗣业擢升厢军都指挥使,率两军之兵镇守棣州!”
“王忠擢升亲军都指挥使,戍卫益都城!”
“邵播擢升厢军都虞侯,率本部一军之兵镇守登、莱二州交界,策应二州!”
“张厚擢升厢军都虞侯,率本部一军之兵移防淄、齐交界,于副帅出征之际暂守淄州!”
“赵朴擢升军都指挥使,择降兵精壮成一军,随本帅坐镇益都城!”
......
“末将谢大帅卓拔之恩!”
王敬武麾下众将纷纷出班谢恩,对新的军职都十分满意。
“破浪军为副帅亲军,升赏之权交由副帅便宜行事。
另任命王师悦为棣州刺史,王师克为登州刺史,王师诲为莱州刺史,朝廷方面本帅自会上奏请旨,料也无有不允。
本帅有一事今日言明,刺史主政、诸将主军,互不统属,皆听命于本帅与副帅,若有人逾矩,凡我平卢镇将士皆可诛之!”
说完此话,王敬武的表情前所未有的严峻,如刀眸光射向堂下诸将。
若有人胆敢提出异议,或是不服,当场镇杀之心已定,伏兵已置于厅后,只待令下。
片刻后,见诸将并无异议,王敬武方退去严峻,换上笑颜,朗声笑道。
“呵呵,庆功酒已备多时,都是老弟兄了,今日当痛饮一番,不醉不归,走,喝酒去!”
是日,将帅尽兴,直喝到午夜之后,方才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