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骑着驴在前面的女子真的没留意自家的婢女原碧在说什么,她也是因为骑马太累,才和原碧换了驴骑的,到了山那边肯定要换过来,否则让赵家的人看到田家的女子骑驴,这成何体统?她这会想到过了山就到了曲沃村,就能见到赵旭,心里跌沓起伏,再有母亲和父亲吵架,已经回舅舅家好几天了,自己这次不知道能将母亲给劝回来不能……
一马一驴从旷野中再次进入了山谷,只听得铃声渐渐的远去,终于听不到了。
这个季节的天总是黑的早些,也不知道是不是要下雪的缘故,天地间的光线渐渐的变得暗淡了,自从那两个女子经过后,这里再也没有人迹。
在天色濛濛黑的时候,一辆马车从前面的山谷中过来,赶车的马夫对着车里说:“主人,快到家了。”
车里的人答应了一声。
马夫也不过二十出头,驾车模样十分老辣,空甩了一下鞭子,嘴里“嘚——驾——”眼看马车就进入了前面的山谷中,这时车里的人猛然说了一声:“停车!”
车里的人刚说完,就听到“嗖”的一声,一支箭不知道从哪里射了过来,一下就射中了马夫的脖子。
马夫惨叫一声掉下了车。马车正疾驰,没停住,车轱辘从车夫的身上碾过,马车里的人往外一看,知道马夫已经死了,出来伸手拉住了缰绳催着马往前跑。
马夫是这人收养的孤儿之一,但此刻无暇顾及,只能往前继续冲。
“刚刚经过的那座山肯定也有埋伏!”车上的人反应快,十分冷静,但更多的箭像是雨一样的从四面八方射了过来,无休无止。这人将身上长袍褪下,一手驾马车一手挥着衣服,竟然将那些像雨点一样的箭全挡在了外面,一根箭矢都没有近他的身。
马车在这人的操控下,瞬间就到了山谷当中,他知道只要冲过了山谷,自己就能化险为夷,只要……
糟糕!想到这里,他一个腾身,想跃涧的猛虎一样,竟然从马车上一下就蹦到了前面拉车的马背上,既稳又准!
在左右山岭上伏击的人同马车上的人想的一样,原本马车上的人只在车上不上马,就是为了以自己作为吸引,让那些箭手不射马匹,而朝他射去的箭都被他挡住,那么马没事,就可脱离险境,可是那些箭手要是转换了目标,专门攻击马的话,那他脱困的机会就小了。
这人到了马背上就解开了马车的绳索,马儿减负,瞬时跑得更快,但更多更密集的箭无休无止的射了过来,终于有一支箭射到了马臀上,马儿吃疼受惊,却更为卖命的奔跑了。
“好马!也不枉我平时悉心喂养你!”
倏然,山上的箭手们停止了射击,前面山谷口那里不知什么时候整齐划一的或蹲或站的出现了黑压压的一片人。这些人全都同样的装束,黑衣黑靴,佩刀带弩,箭已上弦,一声不吭的将山路给堵得水泄不通。
带头的人竟然是他!
“罢了!”要闯过去已经是不可能了,只有静观其变,再找寻机会。这人勒住了马,对着前面领头的说道:“石敬瑭,你待如何?”
被称为石敬瑭的人身高七尺,体型魁梧,一脸胡须,豹眼高鼻,加上一身黑衣,就像一座铁塔一样,他听到马上的人问话,往前走了两步,耸耸肩,笑笑的说:“李兄,好久不见,你可安好?兄弟甚是想你。”
这石敬瑭看似粗壮,说话声却很细很柔,像是几天没有吃饱饭没力气似的。
但能带领这么多人来这个山谷中伏击的,又怎么会是一个无能之辈?
马上的人迅速环视一下四周,两侧山峦上依旧没有变化,但也不知究竟藏了多少个弓箭手,这些弓箭手肯定也是弓上弦箭待发的对着自己,只等石敬瑭一声令下,就要万箭齐发了。
来者不善。
他们不知道在这里埋伏了多久了?尽管自己一再小心,但看来行迹早就泄露,山谷那边的家里人不知怎样了……想到这里,马上的男子一跃而下,身形飘逸的一气呵成,丝毫不拖泥带水,十分的利索。
石敬瑭本来就个子高,可是和这个下了马的人一比,有些相形见绌。
“李勋兄,”石敬瑭笑笑的走了过去,一边走一边打量着眼前的这人,眼睛同时往四周巡弋,眼神飘忽不定。
被石敬瑭称作李勋的男人身高足有八尺,这时虽然彤云密布,光影昏暗,但他的两条如同泼墨般的浓眉依旧那么的光彩,他棱棱的颧骨和满脸青惨惨的胡须简直就像是用上等的颜料染出来的一般。
石敬瑭像是一座铁塔,那么李勋就像是一座高山。
“无需叙旧。谁派你来的?”李勋单刀直入,石敬瑭走到他面前十五步左右站住,欣喜的说:“果真是李兄,我简直不敢相信,但又不能不信,我原本以为都是假的,可是我又希望是真的……李兄,原来你真的还活着!这十几年,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看到你风采依旧,我……”
石敬瑭脸上的神色一直在随着言语变幻,这下有些凄然的说:“我原本真的以为你已经……咳!这怎么可能!如今一见,真是悲喜交加!”
李勋沉声说:“你就当我已经死了。今天,你为什么来这里?”
石敬瑭闻到李勋身上一股酒味,于是满嘴和李勋回忆往事,又满脸的不胜唏嘘。可李勋却不领情,石敬瑭见状叹气说:“当年李克宁叛乱,皇城危急,我以为你……谁知前几天陛下命我带人到这里找你,我真是不能置信呐!”
“可你就站在我的面前,我真是不知道从何说起。李兄竟然化名赵勋,也好,你与我一起回去复命,咱们好好叙叙……”
“皇帝让你来找我?”李勋心里透亮,石敬瑭果然来了好几天了!他们煞费苦心,有备而来。自己当年趁着当今大唐皇帝李存勖【注1】和他叔父李克宁内斗的机会逃出,几经辗转的终于落脚到了这里,没想到,经过这么多年,还是被他们给找到了。
石敬瑭回答说:“是,我不但奉了圣人的诏令,还有太后的诰令,让我务必将李兄带回。”
“是吗?我本姓赵,后来晋王赐姓为李,并不算改名,”李勋说着皱眉,有些疑虑,不知道太后为什么也要找到自己。
石敬瑭脸上笑容更多,但是却往后退了一步:“是,是,原来李兄是太祖赐姓,这多大的荣耀啊。诏令和诰令哪还能有假,我这里……”
李勋不等石敬瑭拿出什么诏令,沉声问:“皇帝如何知道我在这里?这个你恐怕也不知道吧。”
石敬瑭当然点头,李勋又问:“既然如此,那陛下是要活的李勋,还是死的?”
石敬瑭被问了个透彻,内心尴尬。他也是权衡很久才想先来找李勋的。石敬瑭心里想着,脸上却依然如故:“这还不是怕发生误会不是?一则不知道是不是李兄你,二则我已经很小心了,让他们射的都是不相干的人,还有马,李兄不是毫发无损?呵呵……再说这些人怎么能奈何的了你,想当年太祖武皇帝身边的三十六卫,哪个是浪得虚名!天下谁人不知?何人不晓?”
李勋和石敬瑭口中的晋王、太祖武皇帝是当今皇帝李存勖的父亲李克用。
刚刚射死了一个人,在石敬瑭的口中竟然是不相干的人。但多说无益,李勋沉声说:“好,那我就和你去面见陛下。”
石敬瑭脸上一喜:“那太好了……”
李勋又说:“你与我一起到犬舍整理一下,咱们也不耽搁,马上上路。”
李勋说着往前走了一步,石敬瑭立即像是受惊的兔子一样往后倒退好几步。
石敬瑭想,要能去的话早就去了。有些事在李勋家中,当着某人的面,可就不好做了。
石敬瑭脸上依旧笑笑的说:“回家就不必了,我自然安排人前去好好解释。这鬼天气!咱们还是立即就走,如何?”
李勋看看山谷上面的天空,说:“好吧,那我们就走。”
李勋在说到“那我们就”的时候还站在原地,到了“走”字出口,人已经到了石敬瑭的面前!
石敬瑭大骇,李勋的勇武他是知道的,没想到这些年一丝也不弱于当年,他一直就在防备李勋,可是还是没有防备住,匆忙之中想要抽刀,可是刀竟然没有抽出来,赶紧往地上一骨碌,嘴里大喊:“放箭!”
顿时又是乱箭齐射,李勋只专注于石敬瑭,这叫擒贼擒王。石敬瑭人粗壮,可是身体滑溜,在山边荒草丛中几下翻滚,竟然掉到一个窟窿里,转眼就消失在李勋的眼前。
石敬瑭掉进去的洞并不是此次专门挖掘为了擒李勋修建的,但确实他早先就已经勘察好,现在堪堪的躲过了李勋的一抓,心里连连的说好险好险,被他逮住,那还得了。
顿时李勋失去了石敬瑭的踪迹。这次李勋到陕州办事,为避免麻烦,没有携带兵刃,此刻将手里的衣服轮的浑圆遮挡箭矢,而后纵身上马,再次纵马狂奔。
刚刚李勋和石敬瑭说话的功夫,天色已经彻底黑了,山谷里这时一阵阵的狂风呼啸,山腰上有人喊道“射马”!
李勋虽然勇猛,但手里没有武器,今天饮酒过多,他这会只能护住自己,挡不完全马身,瞬间马儿又中了几箭,一声长撕,“噗通”的倒了下去。
李勋不等马倒下腾身而起,手里抓着几支扫掉的箭就甩了出去,只听“啊”的几声,对面有人中箭惨叫,上下围攻的人无不骇然——这人的手劲竟然堪比强弓!
李勋的身子像箭一般窜了过去,昏暗中只听到“噼啪”的打斗和惨呼声,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负伤,也不知有多少人死掉。
忽然,左右山谷上火把通明,将整个山谷映照的明亮清楚,紧接着又是一阵箭射了下来,山谷底下的人躲无可躲,顿时被射死射伤一大片。
这些人竟然为了擒获自己不顾他们同伴性命!李勋更加担心家人情况,心急之下势如疯虎。
这时只见眼前刀光一闪,一个人掌中一柄快刀,已挡住了他去路!
李勋不避反迎,自刀光中穿过去,闪电般托住这人的手腕,一拧一扭,一柄刀已到了他手中。
他飞起一脚,踢向这人的下腹,反手一刀,已经将这人的头颅给砍了下来。
鲜血如泉水喷射,溅的李勋一脸一身,他视若无睹,毫不迟疑,刀光到处,犹如快刀切瓜热刀子割油,招招使得又狠又准,每一刀都又快又险!
惨叫声声,原本安静的山谷这时已经成了杀戮战场。
“李勋,你的家人在这里!”
石敬瑭这时已经从那个大窟窿里爬出来,他到了半山腰大声喊道:“你不要你家娘子和两个儿子的命了?”
李勋身形一滞,一个白面无须的人两手挥着双刀从左边一块大石头上扑了过来,李勋大喝一声:“来得好!”往上一跃,后发先至,登时到了这人的头顶,以霹雳之势往下挥出一刀。
这人也厉害,危机之中左手的刀脱手而出,对着李勋投掷了出去,右手的刀却去阻挡李勋,李勋在空中犹如长了翅膀一样,左手竟然接住了扑面而来的飞刀,同时右手的刀砍到这人的刀身上。
“呛啷!”
白面人浑身一震,手臂发麻,手里的刀险些脱手,虽拧身避过了李勋的雷霆一击,但也不禁惊出了一身冷汗,落地之后抽空还击了两刀,心里更加的戒备。
这时石敬瑭又在山腰上喊:“梅嫣儿,你看,这是谁!”
梅嫣儿是李勋娘子的名字。李勋知道石敬瑭是想干扰自己的心神,但心里更加不想恋战,那个和他游斗的白脸人口中大喝:“留神!我们围着他,拖累死他!”
石敬瑭带来的都是身经百战的兵士,自然知道一个人若是拼起命来,任何人也难撄其锋,刚刚是出于昏暗,同时也没想到李勋竟然出人意料的凶猛,这会瞧见李勋雪球一样的刀光,竟不硬接,只是游斗。
李勋左劈一刀,右击一招,虽然刀刀狠辣,刀刀拼命,但却难以从这人海战术中脱困。
石敬瑭只觉得胜券在握,在山腰上笑道:“梅嫣儿当年号称晋王府内第一美人,眼下我看依然可以称作是大唐第一美女,我一会定然要好好鉴赏鉴赏……”
李勋心里知道石敬瑭只是想干扰自己,但关心则乱,这些围攻的人已经重新列成了阵营,又是一阵手弩射来,李勋腿上和背上还是中了两箭,白面人虽只是剩下一柄刀,但刀专走偏锋,不时削来一刀,叫人难以避闪,其余军士也因平时一起操练,配合无间,攻击时锐不可当,防守时密如蛛网。
今天看来是走不了了。
李勋这时发髻已蓬乱,身上既有他自己的血,也有别人的,此刻看来已如疯狂的野兽!
但他纵然拼命,却也无用了,虎落平阳,也不过只是无用的挣扎而已。
石敬瑭这时忽然又笑道:“陛下要我将梅嫣儿带回去,却没有说怎么带,我就动她,你又能怎样?”
石敬瑭这个小人!李勋狂吼一声,登时将面前的一个人砍断了手臂,而后将手中的刀对着山腰的石敬瑭投掷了过去。
石敬瑭嘴里虽然胡说话,但是眼睛无时无刻的不在盯着李勋的一举一动,看到刀从李勋的手里像是标枪一样的飞来,急忙的躲避,但是他身后的一个人却没有躲过,那刀流星一样的将这个人贯穿了胸,钉在了身后的一棵树上。
石敬瑭大骇,心想今天要不是人多,要不是准备的充足,自己都不知道死了几次,嘴里再次大喊:“放箭!放箭!给我射死他!”
一阵又一阵的箭射过来,加上山谷里的黑衣人同样的手弩平射,李勋接连的又中了无数的箭,浑身上下就像是刺猬一样,不动了。
“这样还不死?”石敬瑭脸上笑笑,看到李勋不动了,让下面的人去看。但大家都唯唯诺诺的,惧怕李勋的威猛,没人向前。
“上去看,去看呀!”石敬瑭又大声的骂,谷中那个白面无须的人看看左右,往前几步,踩着无数具尸体到了距离李勋几步之遥。
李勋的浑身是血,浑身是箭,那些密密麻麻的箭矢支撑着他的身体没有倒下,他看着李勋紧闭的双眼,就说道:“他死了。”
石敬瑭有些没听清,大声的问:“死了还是没死?”
这人在山谷里回答:“死了。”
石敬瑭伸手指着像是刺猬一样的李勋说:“你将他的头砍下来,没头的人总不能再活了。让他死的真一些。”
这人答应一声,却不向前,歪头让身后的人前去。他左右的人登时都往后退,没有人想接这个差事,但有一个人退的略微慢了一些,就被凸显在前,倒像是自告奋勇似的。
被站在前面的人心里大骂混蛋!混蛋啊!一群混蛋!可官大一级压死人,石敬瑭让白面人前去,白面人却让自己去!平时在一起你好我也好的队友此时也背叛了自己!他心里不知道骂了多少句“刘知远你这挨千刀的”,但只有颤颤巍巍的到了李勋身边,手里拿着刀对着李勋心惊胆战的轻轻一戳,见没有动静,心里终于舒了一口气,胆子大了起来,走到李勋侧面,拿刀就砍,说:“娘的,死了还装神弄鬼。爷爷让你做一个无头鬼!”
就在他的刀要砍下之际,倏然,李勋睁开眼,抬头握住了这人的刀身,这人本就心惊胆寒,这下惊恐之极,嘴里大叫一声,想要跑,却怎么也挪不动,眼睁睁的看着面前的血人用血红的眼睛看着自己,形同修罗恶鬼一样,顿时肝胆俱裂,裤裆里一热,吓尿的同时喉咙里“呃、呃”几声,竟然软瘫倒地不起了。
“放箭!放箭!快放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