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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郳国,万兽围场。
“太师!”
看到沉舟向自己快步走来,溪辞如见到救星一般的喜悦,挣扎的想要站起来。
沉舟见状,不自觉的伸手拉了她一把,心心念念的人出现了,溪辞想要寻求一个安慰的拥抱。
可迫于无数双眼睛盯着,她刚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中,尴尬的抿了抿唇,敛了敛自己的冲动,将手藏于身后。
他微微低头,对视上溪辞那欲言又止的双眸,向此刻没有安全感的她,缓缓靠近了半步。
颜墨将持弓的手背在身后,略显严厉的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原本吵杂的私语声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风吹过枝桠的“沙沙”声,大家旋即都直直看向溪辞,都等她给个交代。
溪辞怯生生的望着面色铁青的颜墨,不知该如何陈述方才发生的一切。
总不能说有个魔族男子专程来此处偷自己吧?
溪辞眸光带着求助的意味,反复瞟向沉舟,而他神色颇有些郁结的回望着她,等着她先打开话匣子,否则不知该如何措辞解困。
见颜墨的神色愈加凝重,溪辞的手不自觉地揪着沉舟的袖角,支支吾吾道:“回,回陛下,方才婢子在,在掏松果,然后……然后,然后就………”
沉舟衣袖一紧,他用眼角余光窥探到,溪辞的手指紧紧的攥着自己衣袖一角,知晓在众人围观之下,平日里大大咧咧的她,难免有些紧张害怕。
她又抬眸睹了沉舟一眼,情急之下似乎临时打定了什么主意,旋即绘声绘色道:“然后就跑出一个野人,见我生得好看,便想要将我偷走,于是我顽强抵抗,可那野人不依不饶,我迫不得已大声呼救,最终将野人吓跑了!”
溪辞的这番描述,听得众人一愣一愣的,面面相觑后,神色都变得十分凝重。
她顿时也察觉到大家神色的不对,疑心是不是自己说的话漏洞百出。
沉舟一听就知道她扯谎,一般人是不可能有命闯入王室的围场,尽管如此,他还是决定为溪辞撑腰。
这时站出一位中年男子,严厉的瞥了溪辞一眼,对颜墨作揖道:“启禀陛下,护卫队百人分布于围场四周,擅闯围场者必格杀勿论,戒备如此森严,不可能发生这等失职的纰漏。”
在场的朝臣都明白,若是真发生了野人入侵,而护卫队不禁未加防范阻拦,且毫不知情的话,那么整个护卫队都需革职查办,情节严重直接杖毙。
颜墨听完对方的话,冷冷的凝视着那个往沉舟身后挪了挪的少女。
沉舟面色淡淡的出列,对颜墨拱手道:“陛下,是否有此怠忽,还言之尚早,不如将护卫队召集起来,一问便知。”
颜墨能感觉到,沉舟是有意袒护溪辞的,但他说的也不无道理,众目睽睽之下也不好对一女子咄咄逼人,于是颜墨微微点头,提高音量道:“好,那就将护卫队都召集起来,一同盘问吧!”
说罢,他转身带领着大家重回出发地,等着护卫队的集合。
溪辞一脸担忧的紧攥沉舟衣袖不放,他回头凝视了她片刻,没有甩开她的手,而是用自己的小指,暗暗的勾住了她的小指,让她紧跟在自己身后。
两根小指相勾,像极了那天夜里,拉勾上吊的约定。
溪辞怔怔地看了他勾着自己的小指,此接触让她略显局促不安,此刻脑海里却全是他对清歌满满宠溺的笑靥。
回到出发地,颜墨气势傲人的坐在台上的主位,冰冷的俯视着台下已然集合完毕的护卫队。
“启禀陛下,护卫队一共一百零二人,一个不少,全凭陛下发落!”护卫官走到颜墨面前,抱拳鞠礼道。
颜墨严肃的点了点头,抬手示意他免礼,护卫官意会的退回到队列之中。
他从位置上站起来,缓缓的从台上下来,从左到右把护卫队的每一个人都打量了个遍,冷冰冰的问道:“今日在围场,你们可见到可疑之人?”
护卫队闻言,面面相觑后,非常肯定的齐齐答道:“回陛下,不曾见到。”
听到这样的回答,颜墨眼底划过一丝满意的笑意又不着痕迹的收了回来,逐望向沉舟:“不知太师怎么看?”
沉舟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陛下,这便对了,若是见到了还发生这般祸事,那岂不是明知故犯,自认失职?”
“太师的意思是?”颜墨没想到沉舟会有这般回答,略显意外的注视着他。
溪辞对沉舟的回答也颇感意外,将他的袖角攥得更紧了。
沉舟睹了溪辞一眼,似乎让她放心,随后抽回衣袖,款款上前了一步:“臣以为,府上婢女遇野人是真,护卫队未见到可疑之人也是真。”
先前那位严肃的中年男子不悦的说道:“太师,你可有证据,证明真有野人闯入围场?”
“那不知大人,可有证据证明并无野人闯入围场?”沉舟毫不迟疑的反问道。
“这……”中年男子愣了愣,一时语塞,不由得思索了起来。
沉舟见状,有乘胜追击之意:“大人的意思,可是鄙人府上婢女恶意栽赃于护卫队?”
“那太师的意思,亦是在下污蔑一小小婢女撒谎?”那位中年男子似乎也学会了沉舟的句式,得意的反问道。
沉舟殿下,莞尔一笑,俯身作揖道:“大人误会了,只是鄙人府上的婢女,乃陛下钦点参与此次秋狝,大人信不过鄙人,还信不过陛下吗?”
他的这句话很明显是在引战,溪辞是陛下邀请来的,若是溪辞恶意撒谎陷害护卫队,就等于是说陛下想要陷害护卫队。
换句话说,怀疑溪辞,便是怀疑陛下的用意,若是陛下的用意是肃清护卫队,相当于要站在朝臣中某一派的对立面,随意揣摩或是杜撰圣上的心思,乃大忌!
中年男子闻言,吓得脸色一青,扭头对着颜墨,双膝着地,两手拱合,俯头到手,与心平而不到地:“陛下,臣并无此意。”
沉舟眼梢微挑,嘴角噙着似有似无的冷笑,鞠礼道:“但凭陛下圣断。”
颜墨有些难以置信的望着沉舟,他从未想过沉舟竟会如此护短,溪辞确实是自己钦点而来,现时也无法证明谁是谁非,但沉舟此举,出乎他的意料。
他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看向溪辞时,神色间透露出一丝阴鸷,却又不着痕迹的收回。
颜墨此刻不知如何是好,若是搜到野人便替溪辞做了证,搜不到也证明不了野人是否出没过。
他深思许久,叹了一口气,摆摆手道:“罢了罢了,清点猎物回宫吧!”
颜墨说着,心情阴郁的骑上了自己的马,率先走在了前头,寺人见状,便高声宣道:“起驾回宫!”
文武百官及家眷闻言,纷纷行跪拜之礼,随后陆陆续续都骑上了马,有序的跟随其后。
沉舟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扭头望向一脸木讷,还满是血迹的溪辞,不由得好笑的问道:“是怎样的野人把你欺负成这样?”
听到这个,溪辞从方才的局面中醒过神来,小声的忿忿道:“就是那个想抢时幻镜的野生殿下!”
“哦?他回来了?”沉舟眼梢微微一挑,轻笑的问道,薄情果然还是回来了,真真是极好的。
溪辞像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对,就是他!”
半截脸子下的沉舟,虽眉头微蹙,却又觉得她十分好笑:“那我怎么听闻你喊的偷人,而不是抢劫呢?”
“我现在是你的人,他要把我从你的眼皮子底下掳走,难道不叫偷人吗?”溪辞一脸单纯的反问道。
“……”她跟着凤阳,究竟学到了什么?
察觉到沉舟一脸黑线,溪辞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陈述有些不妥,便认真的补充道:“我的意思是,我是你府上的人,他不问自掳,便是偷!”
“呵~”沉舟顿时忍俊不禁。
溪辞正说着,感觉到上唇有什么东西不舒服,便伸出舌头,舔自己鼻子流到唇上,有些干涸的血。
沉舟见状,好气又好笑的问道:“好吃吗?”
“嗯……有点咸,有点腥。”溪辞一脸无邪的望着沉舟说道,她一直以为自己的血是甜的,毕竟从小爹爹喂自己吃了那么多蜜,没想到与人血无异。
看着她这副样子,不知为何,一句指责的话都说不出,手边没有帕子,他直接用自己的手和衣袖帮她把脸上的血迹擦了擦。
这是沉舟第一次如此温柔的对待自己,终于与梦中的他重叠上了。
这般近距离且略显亲近的接触,使溪辞顿感局促不安。
随后沉舟将她扶上马背,道:“走,进宫吧。”
溪辞骑在马上,有些惴惴不安的问道:“太师,我又给你添麻烦了吧?”
“嗯,是的。”沉舟骑着马,又牵着溪辞的马悠哉的跟在大部队后边。
听到他肯定的回答,溪辞有些惘然的撅着嘴:“对不起。”
“无妨,我还是会给你撑腰的。”沉舟头也不回的说道,已经逐渐习惯了她的麻烦。
沉舟的这番话,让溪辞失落的心情一下子雀跃了起来,不一会儿又开始叽叽喳喳的跟沉舟说些有的没的。
沉舟牵着她的马,在前边安静的听着溪辞的话,虽没有过多的回应她,但脸上是不多见的轻松。
王宫中。
此次秋狝,大半时间都花在等待朝臣家眷到达围场,及后来的护卫队集合这些琐碎事之上,实际的所获甚微。
但细细盘点下来,太师府上的婢女收获不小,如此短的时间内,她便射杀了一只肥美的野兔及一头硕壮的野猪。
寺人奉命公布此次狩猎所得时,神色诧异地睹了一眼站在某个角落,不断从身上摸索出松果的溪辞。
听到自己的名字,溪辞有些意外的将注意力从松果上转移出来,以为大家会对自己报以恭喜的态度,未曾想,抬头后看到的是一片复杂疏离的神情。
溪辞不解的望向,此刻正站在陛下身边的沉舟,他的双眸没有染上一丝情绪,仿佛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而仅射杀了一只小鹿的颜墨,闻言不禁讶然抬眸,闷闷不乐的清眸瞬间一凛,冰冷地看向一脸茫然的溪辞。
大多数人都只是猎到了兔子和野鸡,小部分人才猎到小鹿,溪辞是唯一猎到野猪之人,况且她还是个小小婢女。
她不仅在围场闹出如此大动静,还在此次秋狝中拔得头筹,不禁令人浮想联翩。
溪辞在这些不友善的目光下,无助的往柱子后缩了缩身子。
按照惯例,品相最好的猎物留至明日百花节祭祀,例如溪辞的野猪。
秋狝大典的当晚,依惯例举办夜宴,部分猎物便用于此宴,君王将与今日出席的大臣们,共享收获的喜悦。
剩下的充御厨,御膳房会将其处理得当,随后放进冰窖,每日取一些出来给王族做菜吃。
所有的安排都已稳妥,距离晚宴的开始还有好几个时辰,黄金雕龙宝座上的颜墨,看到部分朝臣们眼皮子都开始打架了,想来折腾了大半天,应该都累了。
颜墨神色渐渐缓和,缓缓说道:“诸位爱卿都乏了吧?那便退下歇息片刻,静待晚宴吧!”
朝臣听闻陛下开了这金口玉言,纷纷从疲乏中短暂的醒过神来,齐齐屈膝跪地,左手按右手,支撑在地上,缓缓叩首到地,稽留多时,手在膝前,头在手后:“谢,陛下圣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颜墨浅浅一笑,冲着众臣摆摆手,款款起身,与沉舟擦肩而过时,瞥了沉舟一眼,低声道:“太师随孤,到书房来一趟吧。”
“是,陛下。”沉舟低头应允,淡淡地瞥了一眼角落里孤零零的溪辞,便随颜墨离开了。
溪辞见沉舟转身,欲言又止的从原地迈出了半步,逐收了回去,有些丧气的垂下头,随着各朝臣与家眷缓缓走出大殿。
自围场出来后,沉舟对自己突然不冷不热,不理不睬,溪辞百思不得其解,碍于两人的身份与距离,也不好在众目睽睽之下上前问询。
走出正殿,溪辞望着偌大的王宫,不知何去何从,想回太师府,却又不知私自出宫回府,会不会给沉舟惹麻烦,她走下台阶,漫无目的的随人群而行。
书房内。
颜墨背对着沉舟,将曲国使臣献上的《紫藤仙女图》再次展开。
他用疑惑的神情反复将画打量,随后粲然一笑,道:“孤一直觉得自己似乎在哪见过这画中仙,今日再次见到太师府上的婢女,豁然开朗。”
沉舟没有接他的话,仅是微微低着头,眼底没有情绪没有温度,而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太师,为何沉默?难道觉得不像?”颜墨见沉舟反应过于平淡,不由得问道。
“回陛下,臣愚钝,只觉这世间的美人都长着一张相似的脸。”沉舟恭敬的回答道,声音很轻却铿锵有力。
“所以,太师承认府上婢女是位美人咯?”颜墨不由得轻笑道。
先前沉舟总以打太极的方式否认府上有美人,说是普通婢女敷衍了事,这下应该无从否认了吧?
沉舟虚了虚身,不紧不慢的解释道:“美人也分三六九等,府上婢女不过是众多美人中,最是平平无奇的一位。”
“太师确实愚钝,如此绝妙的美人居然说是平平无奇?举国上下,她若称第二,怕是无人敢称第一。”颜墨见沉舟还在诡辩,忍不住讥讽道。
沉舟不解颜墨为何总是与溪辞过不去,不喜她,却又反复提及,无心揣摩,便敷衍道:“圣上英明。”
见沉舟服软,颜墨心中不胜得意,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想必今日曲国使臣都有见到她吧?不知回去后会不会与曲王提及此事。”
沉舟闻言,微微一怔,隐隐猜到了颜墨的心思,却又不太确定,思索了片刻,回答道:“作为曲国使臣,必然知晓自家君主的喜好,提及是必然之事。”
颜墨将画收起,高深莫测的注视着淡漠的沉舟,许久后缓缓说道:“孤已决意拒了曲国的和亲之请,不知曲国是否会耿耿于怀,怕是会提前坏了两国的交好。”
“陛下,既然您已决定拒和亲,那便可按原计划行事,无需过多担忧。”无论颜墨做出什么决定,沉舟都不在意,只要大方向不变,他想怎样都行。
颜墨赞同的点点头,而眼底却划过一丝狡黠的笑意,又不着痕迹的收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