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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冷铁虎在戏楼里等了一夜,也没见吴老板带着几个姑娘回来。
第二天天还没亮,凤凰花鼓戏班就乱成一团。
有人说,吴老板吃花酒,喝酒之后掉进白玉河淹死了。
也有人说,吴老板把那几个姑娘卖到妓院,卷钱跑了。
还有人说,吴老板和那几个姑娘被土匪劫到吕仙山上去了。
戏子、乐手、杂役们不知如何是好。胆子大点的,把戏班里值钱的东西拿了去自谋生路,别的人看到这种情况,也不甘落后。
一时间,偷的偷,抢的抢,乱成一锅粥。凤凰戏班几十年辛辛苦苦制办的家底,半天不到,就被糟蹋得不成样子。
冷铁虎只担心妹妹的下落,顾不上别的东西。他带着自己心爱的二胡去找吴老板。
他先打听哪户人家昨天过寿,打听来打听去,无人知道。
也许,吴老板起初就是骗了大家。
铁虎又去码头,想了解一些人来人往的消息。没有什么结果。
他去镇公所报案,那里看门的人蛮横且麻木,连门都不让进。
他去赌场打探,那里小道消息最为灵通。同样,一无所获。反倒白白搭进去一块银元。
吴老板和那几个姑娘像是从人间蒸发了。
冷铁虎最不愿意相信的是,姑娘们被卖到妓院,可还是禁不住要去那儿打听。
春花楼是依云镇最大的妓院,隔三差五就有女子被赎走,或者被买进去。没有人知道那些进去的女子真名叫什么。谁都不想丢那张脸。
铁虎在春花楼徘徊了两天,想发现一点线索,即使不是自己的妹妹,是戏班里的其他姐妹也行。可是没有如愿,还被恶毒的护院暴打一顿。
……
苏紫轩了解了冷铁虎的过去,心生怜悯。
她一向对穷苦人有天生的同情,她的思想里有革命的火花。看到穷人受苦挨饿,就感到悲凉。
不过,她内心更多的是希望,希望这个国家能彻底改变面貌,让共和的春风真正吹到大江南北,吹到城市乡村,希望天底下的穷人有饭吃,有衣穿。
想到这些,苏紫轩的脸色变得舒缓柔和。
“这什么世道吗?”苏遇愤怒地说,“吴老板就不是好人,肯定是他把那些女孩卖了。”
苏紫轩看着满面愁云的冷铁虎问道:“你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铁虎说:“院长,我要去找我妹妹,一天找不到她,我一天不得安宁。在这个世界上,我只有这么一个亲人。”
苏遇在一边附和:“对,一定要找到你的妹妹。”
苏紫轩又问:“你去哪里找呢?”
冷铁虎看了看屋外,眼里噙满泪水:“我也不知道。”
苏紫轩说:“不如这样,你先在书院养伤,也可以跟着别的书生念书。等你伤好了,再去找也不迟。”
“我不想念书。念书没用。我只想找妹妹。”
“唉。”苏紫轩叹了口气,“你的妹妹不是被吴老板害的,而是被这个社会害的,你也是一样。”
“吴老板也许可恨,但更可恨的,是人吃人、人压迫人、人剥削的人社会制度。只有推翻这种制度,穷人才能翻身,你才能解放,你的妹妹才能自由。”
“我没想那么多,我只想早点找到妹妹。”
“找妹妹也得先把身子养好。”苏紫轩说,“你就留在书院吧,念书也好,打杂也罢。我有机会也会帮你打听你的妹妹。”
“那太好了!”苏遇掩饰不住内心的兴奋。不过,他很快就收敛了他的喜悦。
如果苏紫轩出面,事情就好办多了。
苏紫轩在依云镇算不上财大气粗,但凭着数百年白玉书院院长的身份,打听几个人的下落,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留下吧,铁虎兄。”
冷铁虎还在犹豫,苏紫轩站起身来对苏遇说:“你让贺管家给铁虎安排住处。另外,给陈昂讲一下,让他关照铁虎念书的事。”
说完,不等铁虎回复,她就迈着飘逸的步子走了出去。
苏遇轻轻拍了拍铁虎的肩膀说:“放心吧,铁虎兄,有我母亲帮忙,一定能找到你的妹妹。”
冷铁虎愣住了。他的命运又一次被别人掌握,而他自己其实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
两个多月过去了。
苏老太爷没有等到孙子订婚,也没有驾鹤仙去,他只是无意识地躺在床上。
每天有人伺候饮食,勉强吊着一口气。谁问他什么事,他都不答理,不过,偶尔会冒出来一句很有哲理的话。
苏遇四处打听冷雪妮的下落,毫无结果。
冷铁虎一直在白玉书院打杂,书生们上课时,他偶尔去听一听。
他对老秀才顾谨讲的那些儒家思想不感兴趣,他喜欢听陈昂讲中国的历史和世界革命,但一想到妹妹,他就觉得学习索然无味。
苏遇没事就跟着冷铁虎学习拉二胡,两人的友谊逐渐建立起来。
铁虎几次去县城寻找,始终音讯皆无。他又没有别的去处,便一直在书院呆着。
铁虎吃苦耐劳,每天天不亮就起床,把南院北院打扫得干干净净。苏紫轩和苏家老少,甚至苏家的下人,都很感激这个勤快的少年。
当然,也有人看不上他的行为。那就是书院的书生唐伟义,他是大地主唐永发的二儿子。
那天,贺弘道带着书院的十几个书生在南花园锄地,这也是苏紫轩倡导的学习内容。
知行合一,既要有文明的精神,也要有野蛮的身体。种地、武术、划船都是书院的必修课。
翻地的时候,冷铁虎、石栋梁这些贫寒人家的孩子,都知道该怎么干,不怕脏不怕累,挥汗如雨。
像唐伟义那样的富家子弟,没干几下就叫苦不迭。他们不屑于做这些事。
从花园干完活儿,回到教室时,冷铁虎被唐伟义拦在教室门口。
冷铁虎不解地问:“为什么不让我进教室。”
唐伟义掸了掸衣服说:“书院乃清静之所。”
“你什么意思?”
“你身上的气味,有辱斯文。”
站在唐伟义身后的几个书生咧着嘴嘻笑。
冷铁虎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劳动者出汗,我不觉得有辱斯文。”
“看看你脚上是什么?”
冷铁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子。鞋底上粘着泥土,还有一些牛粪。那是从菜地里带回来的。
唐伟义一本正经地说:“兄弟,回去换双鞋吧。”
“我只有这一双鞋。晚上才能洗。”
“哦,那你只能当赤脚大仙了。”唐伟义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不,我堂堂礼仪之邦,岂有臭脚进学堂的?”
冷铁虎虎目圆睁:“你欺负人。”
唐伟义说:“这年月,泥腿子闹翻天,我们只能夹着尾巴做人,哪敢欺负别人啊。”
说完,唐伟义向着教室里的其他书生做了个鬼脸,嘴里吐出两个字:“穷鬼。”
“你说谁是穷鬼?”冷铁虎一把抓住唐伟义的衣领。
唐伟义并不害怕,慢条斯理地说:“冷铁虎同学,不要胡来,白玉书院不是撒野的地方。一个戏子,读什么书呢。”
铁虎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他挥起拳头,照着唐伟义的脸就要捣下去。
正在教室里看书的老先生顾谨大喝一声:“住手。”
听到喊声,铁虎的拳头停在半空中。
就在他迟疑的一瞬,唐伟义趁其不备,抬脚冲着铁虎的下体猛踹一脚。
铁虎惨叫一声,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