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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天地一片漆黑。
狂风呼啸,卷起一片又一片枯叶,又慢慢在陈风、焱妃身前、四周飘落下来。
四周寂静得可怕,除了他们,已没有任何人。
陈风举着火把,这已是四周唯一的光,而这火光似乎随时都要湮灭于狂风之中。
陈风想不到东君居然不假思索独自一人跟他交易。
东君也没有料到陈风居然敢单枪匹马找上他们。
两人对彼此或多或少有些欣赏。
可更多还是敌意。
甚至杀机。
忽然一阵狂风呼啸,吹灭了火把,四周瞬间一片黑暗。
刹那,四周的杀气极为浓郁。
黑暗,是滋生罪恶的土壤,也是最好杀人的机会。
陈风有理由杀焱妃,杀了焱妃,阴阳家对六指黑侠的武功,便不攻自破。
焱妃也有理由杀陈风,杀了陈风,铲除六指黑侠便扫了一个重要的绊脚石。
更何况这个绊脚石是六指黑侠最为看重的后生晚辈。
机会来了,两人都心动了,也都想出手,但没有出手。
火光再亮前后。
陈风、日后没有做出任何鲁莽的动作,仿佛从未想过对付彼此。
火光中。
两人对视一眼,随即错开。
刹那的对视,他们瞧不见彼此有丝毫变化。
可正因为没有任何变化,才最可怕。
他们明白,对方是个极可怕极要命极危险的对手。
夜风吹来,又卷起不可数计的枯叶飘落。
看上去仿佛幽会情侣,而非做交易的两人,打破了黑暗的寂静,也清空周遭了那一丝极淡的暧昧气氛。
此际他们看来绝不是幽会的情侣,而是交易的对家。
东君道:“我已经展现了诚意,阁下也应该拿出筹码了。”
陈风立刻回应:“据我说知,你们的东皇阁下平生只对一件事感兴趣。”
焱妃道:“你知道?”
“其他的事我或许不知道,可这种事,世上极少有人会不知道。”陈风微笑道:“如何使得阴阳家压倒道家,如何令阴阳家成为诸子百家门派中最强的门派。”
东君淡淡道:“看来阁下的筹码一定很有趣。”
陈风继续说下去。
“五百年前,阴阳家脱离道家,自成一派,追求天人极限,创造出了不少威力强大的招数,历代阴阳家也诞生了不可数计的人才,这些人才又分为两种,一种隐遁于山林,参悟玄妙无穷的阴阳术,一种则如燕昭王时期的邹衍一般,辅佐君王,宣扬阴阳家学说,得到各国君王的支持,也正因如此,阴阳家才能在极短时间之中从道家之中脱离出来,自成一派,被天下所认可。”
“据我所知,甚至有不少地方,只知道有阴阳家,而不知道有道家,如今的阴阳家的确已有资格和道家天人两宗分庭抗礼了。”陈风微微一笑道:“不过水可载舟亦可覆舟,阴阳家通过游说侍奉于七国君王,而崛起于天下,但稍不留神也会因此覆灭不存。”
东君神色不变,淡淡道:“看来阁下不但想和我谈论交易,而且也想谈论当今天下的局势。”
陈风赞叹一笑:“知晓天下大势,懂得顺天下大势而用之,即便是再小的门派,也能成为最大最强的学派,毕竟所谓诸子百家之争,也不过是如何平天下之争而已,能得到掌权者采纳的一家之言,自然也将成为诸子百家最强的门派。”
东君点头认同。
她一向认为百家兴衰与天下大势挂钩。
陈风继续道:“阴阳家能在极短时间之中与道家平起平坐,其中最为重要的原因,便是邹衍等阴阳家高人在平天下之争中胜了主张清静无为的道家一筹,否则阴阳家未必能又今日之声势;不过如今的天下已非昔日的天下,阴阳家也应当顺时而动。”
“还请指教。”
陈风淡淡道:“在宣太后以及秦昭襄王的经营之下,齐楚燕赵韩魏六国国力极大削弱,六国不少赫赫有名的雄主名将也在秦昭襄王时期被熬死,虽说秦昭襄王后期遭到其他六国的联手打压,将不少战果一一丢失,可秦国吞并天下之势已难以抵挡。”
东君领会了陈风的意思。
她淡淡道:“秦昭襄王在位五十六年,是那时候的第一雄主,不过秦昭襄王之后秦国内乱不止,即便是秦异人继位,虽有文信侯吕不韦辅佐,可两次对外作战,却也仍旧折戟兵锋,阁下认为这样的秦国能并吞天下?”
“秦国吞并天下的野心昭然若揭,当今齐、楚、燕、赵、韩、魏六国君主之昏聩无能,也毋庸置疑,如此六国又如何能抵挡得了强秦之攻势。”陈风道:“我相信阴阳家对于这一切也已心知肚明,否则为何在秦昭襄王之时,便已将阴阳家的重心放在秦国呢?”
东君心头一凛。
她从未小觑过陈风,但还是低估了这位被墨家巨子极为看重的后起之秀。
东君不动声色道:“阁下对于天下之事果真是洞若观火,东君佩服,因此阁下所谓的交易筹码是指点阴阳家立身秦国,侍奉秦国,以秦国并吞天下之举措,而令阴阳家也随之压倒道家,乃至于诸子百家,是么?”
“如果我以此为交易,我们的这笔交易必然难以达成,因为据我所知阴阳家正是如此盘算的。”陈风回应道:“阴阳家的盘算的确令人叹为观止,可阴阳家也是时候抉择了。”
“为何抉择?”
陈风道:“现如今,秦国虽然表面平静,可实际上已是暗流涌动,其中可以分成三大势力,第一,以权倾朝野的文信侯吕不韦为首、第二,以被太后所支持的赵姬为首,野心勃勃的长信侯嫪毐势力、第三,则是王权衰弱的秦王嬴政为首的实力,地下的暗流迟早会随着时间矛盾的爆发,分出个胜负高下,而那个时候便将决定真正主宰秦国的王者,而这一步便决定阴阳家是一步登天,还是一步下地狱。”
陈风隔着火光望着面色微变的东君焱妃:“我知道如何让阴阳家一步登天,也知道如何让阴阳家一步落入地狱,而这便是我和阴阳家交易的筹码。”
东君呼吸有些急促。
不是害怕,不是紧张,而是震惊,更是动容。
她想不到不过二十出头的陈风,居然对秦国之事如此清楚,东君忽然有些控制不住杀心——一旦此人加入了墨家,或许将成为阴阳家最大的敌人。
但东君还是克制了杀心,理智战胜了情感。
东君对陈风道:“阁下画了好大一块馅饼,只不过阴阳家如何知道阁下画出来的是馅饼还是陷阱呢?”
“馅饼也好,陷阱也罢,自有你们的东皇阁下自己判断,我相信他一定能有正确的判断。”
东君焱妃立刻控制情绪,冷静下来,而且给出了回答。
她道:“我代替东皇阁下答应先生的交易。”
东君极少称呼别人先生,可此刻东君已认为陈风具备了这个资格。
区区数言,便拨云见雾,说清了天下大势,如若这种人都称不上先生,那么世上没有人可以称得上先生了。
陈风惊诧东君如此果断,随即对这女人也更为欣赏,他也立刻说道:“秦相吕不韦虽然权倾朝野,嫪毐虽然气焰汹汹,可秦国毕竟是老秦人的天下,问题在于当今的秦王是如现今齐国喜欢偏听偏信的齐王建,还是邹忌讽齐王纳谏的齐威王一样的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雄主,就只能由阴阳家自己的判断了。”
东君对陈风拱手施礼:“多谢先生指教,东君还有一事想请先生指点。”
陈风道:“东君是想问为什么我愿意为阴阳家指点迷津,是么?”
“不错。”东君道:“这个道理,阁下应当说与墨家巨子来听,而不是阴阳家。”
陈风反问了一句:“你以为六指黑侠愿意听吗?”
六指黑侠当然不会听,因为这绝非六指黑侠心中的平天下。
陈风又补充了一句,淡淡道:“墨家如何,阴阳家如何,诸子百家如何,七国如何,这个天下如何,对我来说都不重要,甚至有时候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的生死如何,到底算不算重要?我做这些只不过是偿还六指黑侠的人情而已。”
这是一句废话。
陈风以前从不会说这种废话,可如今却说了出来。
陈风略微失神,随后举着火把,转身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焱妃也有些失神。
她望着陈风的背影,生出了一种复杂的情绪。
她忽然发现陈风是个黑暗之中独自前行的人。
这种人注定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