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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是如此。”廖仲人回道,话还没完,他继续提醒道:“不过在那之前还有一事。此次护送太子回京的是宋元夕宋小将军。此女在边岭一役中战功卓著,此次回京,陛下当去行些赏赐,加封官爵,以告慰边关将士。”
王炽正准备点头应允,忽然一个声音从外部急冲而入,钻进敞开的大门:“本朝从来没有女子为将封爵的先例!”只见太傅周知礼匆匆赶来,不经通报就长驱直入。落在后面的淮安没想到周知礼上了年纪腿脚还能这么利索,是追也追不上,拦也拦不住。
周知礼气还喘得七上八下,又忙忙伏地行礼。廖仲人打眼一看便知,周知礼是因为听说自己独自觐见陛下,这才匆忙赶来的。他提高声量,问周知礼道:“女子无法加官进爵,可是周大人自己定下的规矩?臣可是从未听说呐。”
周知礼才从地上爬起来,正准备理顺跑乱的衣领,听廖仲人这样说,领子也不理了,冲着廖仲人说道:“天下何人不知这宋姑娘是你廖大人的干闺女?廖大人真是只长年纪不长气量啊,竟费尽心思跑到陛下这儿来,为底下人讨功名。”
廖仲人没料到这老头气性比自己还冲,竟一时哑然,找不出话来。只听周知礼指着廖仲人酒红的华丽官服又道:“先皇丧期未过,众臣皆按规矩穿灰服服丧。怎么廖大人这么快就打算忘本了吗?”
廖仲人被连将两军,心中虽不愿去趁这口舌之快,可耳根处竟不住涨红。
王炽见场面愈发难以收拾,忙出面调停道:“为厉国浴血奋战的将士自然当赏,朕便多些赏赐给这位女将领,二位大人看这样如何?”
廖仲人见周知礼一到,陛下话语间可不再朝向他这一边。圣上心中这杆秤上,自己与那姓周的到底分头占个几斤几两,廖仲人心下逐渐了然。只是这时若再发难,只显气短。廖仲人一拱手,道:“如此甚好。既然周大人还有急事,那臣不便再打扰。臣告退。”
看着廖仲人离开,周知礼也捋顺了气,向王炽道:“老臣知廖太师独自来见陛下,老臣怕陛下遇到什么难处,便急忙赶来。”说着,他行礼告罪道:“若刚才老臣有什么失礼之处,还望陛下海涵。”
王炽显然和周知礼更亲近几分,他轻轻按下周知礼的手,说道:“廖太师没有为难朕,只是来关心朕的身体,告诉朕日后该做的事情,说得与周大人前日说的一样。”接着,王炽像才想起来似的,继续补充道,“哦,廖太师还说为了体贴朕的身体,让中书省继续代朕打理朝上大小事务。”
周知礼听到最后一句,急急问王炽:“陛下答应了?”
“嗯。廖太师替朕着想,这份心朕是领了的。”王炽回道。
周知礼拿眼看着王炽,也不知他心中如何做想,但周知礼素来守礼数,不敢对陛下有丝毫不敬。他顿了顿才语重心长地说道:“陛下还是尽快亲政为好,免得让小人钻了空档。”
“周太傅为国忧心,朕明白。朕正有一事想要请教周大人。”王炽道,“朕还在齐楚时,甚觉荆楚知府江风南为政清廉,才识过人,朕想将他调回京中,周太傅觉得如何?”
周知礼本以为王炽有什么大事要与他探讨,没想到只是想把亲信调回身边,来个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周知礼暗暗摇头,口中却只得问道:“那陛下觉得,这人可任何种职位?”
王炽道:“朕不大通晓政务,只得胡乱说了。不知御史大夫之位是否……”
周知礼打断了王炽的话头,道:“御史台赋有监察百官之责,若在朝中无深厚根基,怕是难当此重任呐。”接着,周知礼害怕王炽再出什么幺蛾子,直接建议道:“月前鸿胪寺卿就已空缺,而现下接待各国使节任务繁重,不如让江大人暂代鸿胪寺卿一职,顶上这个空缺,陛下以为如何?”
王炽没再认真听周知礼说话,心中觉得奇怪。现今御史大夫孙兆与廖仲人关系颇近,为何周知礼却要保住此人?转过神来,才发现周知礼在等待自己的回答。王炽这才应道:“就按周大人说的办。”
又聊了些朝政琐事,周知礼才从宫中出来。
出宫之后,周知礼乘轿而去。他没有直接回府,却来到一处僻静的酒楼。上得楼去,只见阁楼上已摆好一桌子热腾腾的菜肴。一俊俏的公子正坐于边位,见周知礼到来便起身相迎,一边让跑堂揭去扣在汤碗上的盖子,一边摆上酒杯,倒上温得正好的桂花酒。
周知礼坐上主座,不去伸手接过盛酒的白瓷杯,却拿眼打量着这个面容白净的小生,开口问道:“江公子可是陛下器重之人,今后自是官运亨通,前途无量,干嘛一回京城就来找我这个不中用的老头?”
原来这人便是王炽亲自调来京城的荆楚知府,江风南。江风南没立刻回复,微笑着把酒杯端端正正放在周知礼面前,这才说道:“学生尚在国子监读书之时,聆听过周大人的教诲。周大人当然不记得学生,但学生不敢忘本,自然是得先来拜访老师。”
昔日周知礼在国子监授课,来听学的人乌泱泱一大片,数都数不过来。周知礼的确不记得这江风南是哪号人物,所以江风南如此说了,周知礼便无从反驳。周知礼不紧不慢抿了口酒,眼中多了几分赞赏之意。他继续说道:“以江公子的才智不会不知道,如今朝堂看似平静,实则波涛汹涌、泾渭分明。江公子这一回来便来见了老夫,想必已经选定了其中一边。”
江风南见周知礼开门见山奔了主题,略一躬身笑着回道:“学生可不能与污水合流,自然要与周大人共进同退。”
周知礼哈哈一笑,摇着头说道:“廖仲人那个粗鄙之人,江公子自然是看不上的。”周知礼身子前倾,直视着江风南,继续道:“只怕江公子打算滴水不沾身,站在高处,同那位一起看底下的笑话呢。”
江风南听懂了,站在高处的那位,说的可既不是廖仲人也不是他周知礼,是当今圣上。江风南心中暗惊,这眼白浑浊的老头到底在看着多少事。
他低下声说道:“老师难道认为,以陛下的行事,真能成什么气候?”
周知礼笑而不答。
江风南没着急继续,他重新为周知礼和自己斟满温酒,这才说道:“学生不才,在庆安三十二年得中状元。按说学生留京任职是轻而易举的,可学生还是去了荆楚。老师可知为何?”
他不等周知礼回复,转着酒杯,继续说道:“先皇以文治国,很难真让尚武的先太子继位。除去先太子,可能继承大统的,就只剩齐王殿下了。”
周知礼心下了然,看江风南的眼神与先前大为不同。他眯眼追问江风南:“可若公子料错了呢?”
“那想必此时的我就要手提礼物,跪在老师府外了。”江风南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朗声笑言道。
周知礼不再开口,闷声笑了几声,终于提起了搁在桌上的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