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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绍身死的消息,很快也就传到了许都,曹操在高兴之余,到了府邸之内,茶余饭后再安静的思索起来,其实心里还是有些悲伤。
就好似,曾经熟知的人,正在一个个的故去。
“袁绍与我,多年好友,若非是乱世,我们应当成为朝堂之上最有力的搭档,我也曾崇拜着他的光鲜,豁达。”
晚上,曹昂就到了家中的庭院之内,听曹操说起了当年的往事。
在院落中,树叶已经略微有些枯黄,吹入庭院的风也不算温热,慢慢的转为了凉意,这意味着夏天悄然过去,马上就要到秋季了。
今年曹氏麾下的所有境地应该都有不错的收成,只因天公在这一年没有为难大汉,各地的雨季都较为平稳,炎热也不算太过严酷。
将消息送来的曹昂虚心受教,在他身后右侧,还有同样装束的二公子曹丕,也在躬身听取,他年岁已经不小了,前几年曹操就有意识的在培养,不过却不是当做公子,而是做内政之臣来培养。
曹操停顿片刻后,继续说道:“我还记得,袁绍曾于党锢之后,不仕十年之久,在洛阳居住却能得达官贵人,士族名流暗中拜访,因此结交之人多是如今大放异彩之人,可惜的是他当年结交者确实士族居多,寒门子弟并没有多少。”
“但,却也真正让袁绍暗中闻达于诸侯之家,这份苦心经营的人脉,不是任何人都可做到的。”
“后来,取洛阳之计,除宦官之谋,都堪称完美,若非是招来的董卓无法掌控,袁绍便成了那位在灵帝死后,内除宦官,外合外戚,天下第一权臣,他自当为一朝丞相至今,或许天下就是袁氏的,甚至还不会有如此乱世割据。”
“所以我敬佩,他只差一步,就可以在十五年前,夺得天下大统,成就袁氏不朽大业。”
“如今袁绍身死,感念他为大汉所做之功绩,无论我与之是否为敌,也应该上表天子,为其请厚葬,追封为公,让袁氏先烈知晓其家中出了一位枭雄人物。”
曹操略微悲伤,郑重而言。
曹昂年岁较大,现在最是能体会父亲的这一份心思,当年故人林立,回首到处是劲敌,如陶谦、袁术等人到现在皆是手下败将,都已经斩杀故去,现如今袁绍也走了,好像少了个老朋友。
“儿今日就上奏天子。”
“儿觉得,”这时候,站在曹昂身后的曹丕忽然拱手发言,神情有些木讷,但是双眸光芒却可见些许灵动,“儿觉得父亲此举,的确可震慑天下人。”
“你懂什么天下人?”曹操饶有兴致的看着他,招手让曹丕到近前来,深吸一口气耐心的问道:“丕儿,你说说看,如何能震慑。”
“袁绍乃是英武非凡之才,雄姿震北疆,但如今不也被父亲击溃而死,说明父亲更为雄武,是以应当风光厚葬,彰显父亲之心胸,如此天下人更能记住,明公如袁绍,不是父亲对手。”
曹丕稚气未脱,眼神飘忽,仿佛是很惶恐的来回张望曹昂与曹操,算是不确定的将这番话说完。
曹操仔仔细细看,也看不出装模作样的态势,但就总觉得这些话不尽真实,不过他却没有因话的内容而高兴动容,只是稍稍捏紧了他的肩部,沉声道:“丕儿,你记住。”
“这等熘须拍马的话我不知是谁教你的,但日后在我面前大可不必如此,你我父子当有真情实意。”
看着父亲认真凝视的目光,曹丕稍稍愣了一下,而后还是语气十分强硬,抬头对视道:“父亲,儿是真心实意这么觉得。”
“袁绍虽说是四世三公家族,一直被天下士人追捧,这么多年雄踞四州之地,这些儿在听荀令君教导时就已经听说过。”
“今日又听闻,袁绍曾谋夺洛阳,差一点就得手,这份谋略心思自然是当世少有,而父亲能够在官渡将之击败,不也说明了能力吗?”
“哼哼哼。”
曹操心满意足的笑了起来,“说得不错,不过官渡之中,是你伯文兄长出力,方可如此轻松,袁军粮草囤于乌巢的军报,也是他所给,准确无误。”
“甚至连守将是淳于琼都知道。”
“兄长怎么知道的?”
“不清楚,”曹操哑然一笑,“他说是算出来的。”
曹昂听见这话当即绷不住苦笑起来,这句话他可太熟悉了,跟随徐臻身边学习了两年半。
愣是没学会这“算”,他至今也不明白,到底是推算还是跳大神算命的算。
“好了!我亲自去见天子吧,将此事告知朝堂上下,让与袁氏有旧的老臣,可自行写信吊唁,这一次同样不受处罚。”
“父亲大气,儿随您一同前去。”曹昂拱手而言,作势要与曹操一同去,恰巧曹丕也听见这话,激动的想要一起去,被笑着喝止。
当天下午,消息发到了许都各地,在城中的官吏全部知晓袁绍身死之事,也听闻曹操准许官吏自行写信吊唁,不可亲自前往,也可在家中自信寄托哀思。
于是又称曹操仁厚。
而天子当即同意曹操奏请,让尚书台追封袁绍功绩,写表诵章以颂其功德,让境内百姓记其恩。
由此一来,袁绍此一生的定义便不再是个反天子而妄图篡汉的最大反贼,至少比他的族弟袁术要好太多了。
这一道表章与放行吊唁的做法,赢得了袁绍旧将以及投诚归附的七万俘虏之心,也让官渡一战打得在野的几十万百姓痛哭流涕,回归冀州安心为民,或准备再参军为曹军效力。
不过,又过了几日却还是传来了让曹操哭笑不得的消息。
丞相府正堂之上,荀攸、戏志才、程昱等人都在,将军之中有曹纯、夏侯渊、曹真等人在此,正在商议秋收之后增兵北上,要再开战事的商议。
但此刻郭嘉和许攸两人快速从门外而来,上了阶梯后快步到正堂上来,和众人一一目光对视之后,郭嘉走近曹操道:“主公,有军情传来,这追封的诏书居然谁也不受,互相推诿。”
“最终是落在了冀州,还是伯文在清河郡收下,而后为袁绍表彰,让当地曾经袁绍的旧部进行了吊唁,命官吏以竹简刻录了他生平之事,粗写了一封传记封存。”
“不过,冀州百姓听闻大为哭怆,感激涕零,如今都要安定了许多,主动献出了大量的钱粮用于库藏之中。”
看郭嘉轻松的表情,众人就明白这无疑是解决了徐臻的些许难题,虽然不是全都能解决,但至少百姓的要求降低了,加上钱财也增加了,此消彼长之下便十分难得了。
不过,这件事真正令人意外的是,袁熙和袁尚居然都不受此追封。
“为此,伯文给了一封书信,随使者一同而回,送到了许都来给主公。”
曹操展颜一笑,“拿来吧。”
他这笑容很浅,几乎只是为了说话时候显得柔和,很快就变得悲凉了些,主要是听见追封不受的消息之后,为袁绍感到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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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辈子奔波戎马,且不说全是为了儿子攒家业,但至少有半数是为了他们,没想到老了连个正名的人都没有。
想来岂不是可悲。
曹操看着书信,扫视一眼之后大概明白了徐臻的意思。
以往徐臻在理政或者行军打仗的时候写过来的书信不会过于复杂,和别的人有鲜明的风格区别,譬如荀或会以辞藻修饰许久,有条不紊将所述之事一一表明。
但徐臻只会言简意赅快速说事,基本不会浪费笔墨在修饰无用的话上,并不是代表他不会,相反,徐臻的才情其实应当很高,不是一般的谋士可以比拟的,写出的佳句妙语,绝句文章都是前人不显,后人难追的。
只能说风格如此,才可令曹操一眼就看得到徐臻要表达的意思,他看完了书信,又抬头看一眼郭嘉和许攸,道:“除了袁绍追封之事,还有什么情报?”
郭嘉说道:“在下谏,不要再进攻了。”
曹操意外的笑了笑,道:“为何?奉孝说说看。”
其余的几名谋士也都不动声色,互相看了一眼略微觉得有点惋惜,但却也不好说什么。
将军们则是一时间颇为失望,可军师进言当然不可免,是以计划随时都是有可能被改变的。
郭嘉快速道:“没有必要在入侵并州、幽州。”
“此两州是袁绍麾下较为薄弱的领地,幽州由袁熙所治,这些年平叛花了不少功夫,当年他接下公孙瓒的城池领地时,本来各地就不团结,因多年大战劳民伤财,也损失了太多钱粮沃土,想要修复还需数年之久,偏偏就在这个时候,袁绍与我们开战并且败走,幽州便起了不少内乱。”
“而并州,本身便是复杂多族之地,羌人氏族居多,虽臣服于汉可却心怀不轨,这些人恐怕只臣服于强者,势必还要再做乱。”
“而袁绍余下两子不合,连父亲追封都是互相推诿不受,要让对方来受理谢恩,再庆宴群臣,这便是谁也不打算出钱。”
“袁熙居幽州,袁尚得冀州兵居并州,两人恐怕反而还要内斗。”
郭嘉说到这,许攸接着拱手进言道:“不错。”
“不光如此,有些事主公你不知晓,但在下当年在冀州,所以深知其中恩怨。”
曹操脸色一动,极有兴致的换了个姿势,“子远请说。”
“袁绍当初三子,大子袁谭虽刚愎自用,但大部分时候学得其父精髓,做事有风度,得人心,人是嫡长子自然应当承袭大业,此乃是无争之事,可怪就怪在,袁绍最喜小子袁尚。”
“袁尚长得极具袁绍年轻时的神韵,面貌、仪态连同说话的声音都极为相似,所以深得喜爱。”
“再加上,袁绍麾下的谋士派系太多,各自支持公子,于是就形成了长幼无序之患,原本他若是在世便可压制住三人,令三子相互竞争,不断成长。”
“现在一死,便没人压得住了。”
“谋臣之中各自支持公子,争权夺利,想要守住一片地盘,用以发展壮大,而后吞并另一方,便可有几十万兵马再加上无数文武在侧,治理一州当然不在话下。”
“主公若是不公,他们便会互相吞并,若是主公此时进军的话,反倒是会让两人团结。”
许攸诚恳的说道,他也是试探性的说这番话,都是心中知晓的事,从而成的肺腑之言,也不知曹操能不能听进去,但不管怎么说,现在若是再急于进攻,当然还会得胜,却不是最好的时机。
“嗯,”曹操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长幼无序,这的确是袁绍之失,再蠢的人也不会坐看自家子嗣相斗。”
“养子还要争权夺利,当真是愚蠢。”
曹操沉思片刻后,道:“奉孝、子远,你们所言极是,伯文的这封书信,也劝我不要进攻,任由两子相斗,坐收渔翁之利,趁此时机,富强安民。”
郭嘉和许攸顿时心神大定,他们原本猜测这书信也是要提北疆乱局这件事,怕的就是徐臻此刻想要用功绩劫掠钱粮,来换取冀州快速复建,没想到徐臻还能够如此冷静。
这人心胸的确是出人意料。
“好,不攻幽州。”
曹操下了决断,但却还是笑道:“不过,不可不防范,我还是要增兵至邺城。”
“且想请子远回冀州去,到伯文麾下相助于他,你觉得如何?”
许攸当即一愣,而后心里复杂了起来,左右权衡之后,看满堂文武眼神颇为冷澹,顿时点头,笑道:“这当然是好,物是人非,在下倒是也不怕被人所唾骂。”
“哈哈哈!言重了,”曹操连忙摆手,“子远不必多想,主要是我觉得有你在,伯文应当会更好施为。”
“若能相助,在下必将竭尽全力。”
许攸暗中松了口气,至少跟着徐臻还能多说几句心里话,在旧友曹操这……他的威势当真是一天比一天浓郁,捉摸不透,看不清楚,早已不是人臣能有的心计。
如伴虎一般,令人心中不安,总不可高枕无忧。
……
冀州,清河郡。
内城沮氏外一处草庐之中。
身穿一身白衣的沮授长发散落,长衫及地,一只手持卷看书,另一只手背在身后,广袖垂下随风飘动。
背对门外来人,冷澹刚毅的道:“徐伯文,你不必再来找我,无论这世间发生任何事,我都不会再出草庐一步。”
徐臻在外站定,微微后仰,深吸了一口气,点头道:“那,我就放心了。”
“拆了吧!!”
他回头喊了一声。
沮授勐然转头回来,不可思议的盯着他:“你拆,拆什么?!”
“拆沮氏的祖宅卖掉,书充公了啊,你们的地……也卖掉!分开卖掉!!”
徐臻兴奋难掩,一指沮授:“别出来啊!大丈夫说话要算数。”
“徐!伯!文!!”沮授瞪大了眼睛,盯着他看,愤恨道:“你若是敢拆,我便吊死在此草庐中!”
徐臻凝视了沮授许久,忽然道:“那眼前这草庐加这块湖也卖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