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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新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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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守旧者死在了过去。

    ……

    三十九位同事的主观意识再也不会醒来,现在还能进行思考的,只有继承了他们全部记忆的三人。

    这种互相吞噬记忆的方式,旧人类是难以感同身受的,他们的哲学理论会导致他们陷入‘我到底是谁’、‘我还是不是我’的思考之中,但对于现在的新人类而言,记忆与意识的界限被分割地极为清晰。

    记忆就只是记忆,是一种对‘生存’有所帮助的资料。

    意识则是如何运用这些相关资料的最终决断者。

    三十九位同事的意识熄灭了,但他们所留下的资料却是分毫未缺。

    他们无法销毁这些资料吗?

    不,他们可以。

    仅仅销毁这些储存在基因序列的记忆,可比变回人类简单多了,毕竟仅是破坏而已,比起创造而言不值一提。

    那么,死去的大家真的甘愿在这里死去吗?

    怎么可能,只有傻子才会想死好吧。

    没有一个正常人、正常生物会希望自己早早死去,求活才是生物的本能,只不过当压力大大超过心理承重极限后,不可能也就化为了可能。

    就像有人可以接受自己变成了怪物,但他却接受不了自己的父母妻儿变成这种模样,他不愿也不敢去想象,自己回到家中后到底会见到怎样的光景,爸爸妈妈哥哥姐姐会不会全都黏在了一起,然后发出恼人的嘶鸣来欢迎他回家?

    与其见到这种景象……那自己还不如怀着希望去死!然后把面对这种绝望场景的机会丢给那些想活的人,让他们替自己回到那种地狱。

    死去的三十九人里,家庭和谐美满、父母健康长寿者,基本都抱着相似的心态,即便有人坚强到一定要自己亲眼目睹那番惨状,他也依旧没能活过先前的意识争斗。

    疯掉的人毫无顾虑,理智的人却无路可逃。

    所以最后,疯狂与理智一并死去了。

    剩余者也因各种各种的理由,或主动或被动地跃入那场在意识中跨度极长的争斗,从开始到结束过去了整整两年之久。

    只不过在外界看来,三十九条人命的消亡速度甚至没超过两分钟。

    而幸存下来的三人,也大大超出了林不仁的预料。

    被骗婚三次的厌世者、热情友好的交涉者、对钙化螳螂敌意极大的弃权者。

    这个真是一个有趣的现象……但过程与结果却令人悲伤。

    “希望死去的人们在梦中安息。三位朋友,请恕我问一句不合时宜的话,你们恨我吗?”

    钙化螳螂站在大荧幕前,静静地看着两位从肉瘤体表分裂而出人形,猩红色的复眼中情绪流转,语气哀伤莫名。

    “我替大家恨你,但我个人感激你的诚信。”

    脸上长有雀斑的厌世者,浑身赤裸着坐靠在那排唯一没被肉瘤压坏的座椅上,两手搭在旁边椅子的椅背,如同波浪般墨绿的长发拖地,眼眸中的感情,是众人死亡前残余的怨恨以及自己胜利后新生的感激。

    她到底还是比其他人更早适应了物种的转变,连带所谓的人格一起。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原本觉得林先生是好人,但大家死前的怨气却让我对你抱以恶感,这种分裂是需要花时间适应的,在消化完大家的记忆之前,我对林先生您……只能说不愿为敌。”

    曾经那个乐观开朗的青年,此时却痛苦地蹲坐在地,两手几近嵌入头骨般地抓挠着头皮。

    此时此刻,唯有疼痛才能缓解疼痛。

    等到两者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后,林不仁才叹了口气,把视线挪移到停止跳动的巨大肉瘤上,真心劝说道:“留着吧,没必要在这里花掉唯一的机会……这头猎犬有可能承载了生育者的意识。”

    就在林不仁把下半句说完后,原本静止不动的肉瘤才再度有了呼吸般的起伏,体表的器官恢复运转,不同形状的嘴巴咧开,语调是四十二人的总合,话语是最简洁的怒意。

    “我恨你!”

    “我可以理解,但事已至此,大家都回不到过去了。”钙化螳螂两手自然垂落,平和地直视那数百双凝聚恶意的眼睛。

    他没有为自己辩解,没有说什么‘你们迟早会走到这步’的废话。

    因为真正的恨意是永恒且纯粹的,它不会因为你一两句诚恳的辩解而发生什么改变,毕竟再诚恳的辩解对于受害者而言那也只是辩解,何况林不仁也不愿为死去的人偿命,告知猎犬有可能留有生育者的意识,已然是他唯一能做到的补偿了。

    “伪善者,你终有一天会为你的言行付出代价。”

    丢下这句话后,巨大的肉瘤便如气球散气般瞬间变得干瘪。

    林不仁没去拦截。

    ——他不会为死人偿命,也不会为活人立碑。

    有分寸的仇恨是一种很好的动力。

    希望下次再见时,他能有所成长。

    林不仁对此由衷祝愿。

    “那么,这边的两位朋友有去向吗?”

    “我想回老家去看看我爸妈,顺路帮一些人去找他们的家人。”厌世者仰头看着天花板,有些追忆般地说道:“以前我家里很穷,有时候甚至两天才能吃一顿饭,可我却能一直上学,直到大学毕业找到工作。林先生,你应该能明白我爸妈对我有多好了吧?”

    “能理解,但无法感同身受。”

    林不仁点点头,与之分享了一段属于林云的往事,“……我从小因为先天缺陷就不讨爸妈喜欢,家族里的人也对我这种病秧子升不起好感,朋友你可能不知道,我那位妹妹其实是我家里人为我找的童养媳……

    呵,可能我这个说法会让你们产生误会,所以我就挑明了讲吧,我的家人,我的父母,并不希望我去追寻属于自己的爱情,因为他们认为我压根就配不上正常的女性,贸然追求自己喜欢的女孩甚至会令家族蒙羞,让长辈恼怒!

    就因为这样,他们就可以毫不犹豫地编排我的未来,然后再把我当做玩腻的玩偶丢在房间里的角落积灰!

    所以我没法理解你对父母的感激……但我能想象那种家庭的美好,我十分向往那种不被利益束缚的亲情……

    抱歉,说了这种不好的糟心事。

    我只是有些忍不住想找人倾诉,希望你们不要介意。”

    语闭,钙化螳螂的眼眸有些晦暗不明,看上去强健有力的躯体此时也被疲惫包裹,显得有些困苦无力。

    “唉,原本的世界总少不了这种对孩子都下得去手的人渣,我对此早已习惯。

    我可以想象林先生曾经的遭遇有多难熬,那种被排挤厌恶的感觉我在上学时也经历过不少,当然,这肯定没法跟你比……我说话有点直,要是让你觉得不舒服那我道歉。

    但是林先生,世界已经改变了,我想你比我们更早知道的这点,曾经的人们都变成了我原先的模样,这点你也清楚。

    而对于我这种容易满足的浅薄之人来说,仇人变成一团团恶心的肉瘤,无疑是件大快人心的事情,一想到那些欺骗过我感情的人渣,最终都会在痛苦与绝望中缓缓死去,我就觉得所谓末日无非只是恶人的消亡罢了。

    只要我所在意的人都还活着,那我就无所谓会死多少人类。”

    厌世者高举着两只手臂,手掌灵活地摊开握拳,脸上带着浓浓笑意。

    “我觉得,我从未如此鲜明的活过,林先生,你也应该试试抛弃过去的感觉,只要丢掉那些不美好的往事,缤纷而绚丽的世界就会如图画般展现在你眼前,然后我们再去触碰它、去接纳它、去融入它、去感受它……

    你会发现,活着的感觉是那么地、前所未有地强烈!那些不开心的事情,就像是上辈子的记忆般,完全无法左右你现在的心情。

    简直就像是脱胎换骨——我对此深有感触。”

    厌世者的感悟告一段落,交涉者的苦楚接着说出。

    “……我没想到林先生有这种过去,我们之前还猜测您是一位危机处理部门的作战人员,是很厉害很强大的那类人,就如您现在身着的铠甲,就如您原本见到我们时的风度,直到刚才,我还觉得您无所不能……

    我知道这半个月来的经历已经让我触及疯狂的界限,我甚至连普普通通的讲话都没法做好,谦卑被放大之后,隐藏在我心里的懦弱也被迫来到现实。

    如果不是好友主动牺牲让我吞掉他的骨血,那我甚至连第一轮的争斗都挺不过去,我是卑劣的老鼠,我是为自己苟活而任由好友死去的人渣,我本不该活在这个世界上,但我却不得不继续活着,因为我还有一个需要我抚养的妹妹。

    林先生,您可能不知道,我和我的朋友曾带着我的妹妹一同去旅游,可是路上却出了车祸,半截车身几乎被撞瘪,可受伤的人却不是坐在驾驶位的朋友,更不是坐在副驾驶上悠闲唱歌的我,受伤的人是我的妹妹。

    为了让她活下去,医生只得把她的双腿取走。妹妹她被一场本不该有的车祸剥夺了奔跑的能力,此后,她只能像一尊无喜无悲的塑像般,被摆放在轮椅上让人推行。

    我的朋友为此自责,我也陷入长久的噩梦,我的爸妈也在不久之后出了意外,但我却对此完全没有了记忆,我必须感谢我的那位朋友,可能是他把我的那段记忆抹去,林先生,你知道吗?我的爸妈那段时期就像魔怔了一样,完全不像原本的他们……不,也许是我的原因,是我看爸妈的视角有问题。

    我不是一个好哥哥,更不是一个好儿子。

    但我的朋友却是一个很好的人,他支付了我妹妹的手术费和疗养费,他代替了我这个懦弱的哥哥去照顾妹妹,我就像是游离在家庭之外的路人,看着他们上演一场场绝望与崩溃并存的戏,我再也融入不进那个家庭。可是现在,我的朋友又把责任抛给我了,他选择了抛弃自己的生命为我创造生还的机会。

    但我却不知道,这次到底要不要感谢他。

    也许,大家都死了会比较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