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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云宗,戒律司。
血色残阳顺着天际落下,微凉的阳光从圆拱窗口照射进来。
乞法上人眯着眼睛,看着天空那轮夕阳。
“下值了啊,又捱过了一日……”乞法上人喃喃着。
青云宗这方洞天福地中,这轮大日其实是一尊道器所化,日夜有人值守轮换,把控气候温度。
与外界忘忧镇的阴晴圆缺保持吻合。
乞法上人此刻就如同一个数着剩余日子过活的凡人,目光浑浊、气息奄奄,透出浓浓的颓废暮气。
而在乞法背后,昏暗的日光印出一个纤细窈窕的赤足人影。
“师尊,我想把那条南阳离火灵脉,赐予灵儿,不知可否?”
初春冷风从窗缝中吹过,带起容想云的长裙裙摆,不断向后飘荡。
缎带轻摇,如同晚霞归山。
“哦,灵儿这孩子长这么快,又要筑基了?你看着来吧。”
乞法上人目光有些唏嘘,颇有种看着后辈子孙长大成材的沧桑感。
灵源仙子乃罕见的火系单灵根,天生对火系灵炁极度亲和,修行法术也是一点即通。
而南阳地处东麓与南疆的交界地,多火山熔岩,相传乃是某位古仙人炼丹时,炼丹炉被打翻落于尘世,化作连绵千里的火山群。
此条南阳离火灵脉,便是出自南阳,蕴含的火行灵炁更加精纯。
若是以此灵脉筑基,成功率大增不说,甚至还会悟得真火道意,烙进道基之中,日后法术更强三分。
“多谢师尊!”
容想云脸色一喜,作揖行礼,负阴抱阳,内掐子午诀,外呈太极图,显得极为庄重。
至于乞法上人这幅伤春悲秋的模样,容想云没有半点安慰的心思。
只因,在容想云幼年时,乞法上人便已是这幅模样。
期间,不知送走了多少筑基,甚至金丹期的弟子门人。
白发人送黑发人,一代又一代。
容想云甚至怀疑,自己有朝一日也会被师尊送走!
片刻后,
容想云离去。
乞法看向楼外天空。
此时夜幕高悬,已有繁星点点。
乞法的目光,却似乎穿过了整个青云宗的界空,拨过一个又一个空间泡沫,看到了忘忧镇中,一个正在努力炼化丹药的身影上。
“奇怪,奇怪……”
乞法口中呢喃:“乾为天困龙得水,赐予此子四象饮后,气运不升反降。我故意将河广公调离,之后有小人加害,又困于泥潭,反而有缕喜气渐生。”
“有趣,有趣。”
乞法万年不变的表情上,浮现出澹澹好奇。
他枯坐戒律司顶楼已有数百年,期间看过形形色色的弟子门生。
有一飞冲天却中道崩殂的。
也有资质愚钝却大器晚成的。
却从未有人,像费淇洲这般,在极端时间内,气运如烈火烹油,从一个极端快速冲到另一个极端。
数次否极泰来,让人分不清未来。
想到这,乞法目光幽幽,看向了自己的手掌纹路。
一朵玄妙的莲花虚影在他童孔深处绽放,手掌的纹路如同一条条时空长河,交错影响,倒映在他的童孔中,却又势不可挡的向前流动。
一个个人影在莲花绽放凋零中生灭,乞法玄衣翻动,澹澹元婴气息外露。
压得百里范围内静无人声,如同定格一般,云彩都不再飘动,数道遁光从天空坠落。
乞法上人修行的功法,乃青云宗成仙道章残卷之一:截天
此法可看掌中日月,测风水勘六合;
拿袖中乾坤,截天问鬼神,了然今生前世;
神目如电,看穿仙界凡间、天地万物无所不知。
当然,就算是以乞法的修为,也只能勉强看清一个人或势力的气运发展。
要想无所不知,洞悉万物,怕是要成仙了!
乞法上人,便是以截天之法,枯坐戒律司数百年。
镇守气运,观测青云宗。
只要乞法还在戒律司枯坐,就证明青云宗气运绵延福长,并无大碍。
反而只要他动了,离开戒律司。
那就该轮到青云宗慌了。
而此刻,
就在乞法准备彻底占卜,强行窥探费淇洲的未来格局时。
他的心中陡然浮现出澹澹的心季。
哗啦啦~
乞法颇有经验,立刻收回法术,压下目光,童孔中的莲花虚影顿时消散。
外界顿时恢复了流动,蝉鸣鸟叫此起彼伏。
“费淇洲,似乎牵扯到了什么特别存在……”
能让乞法在截天望气中,心生忌惮的。
要么是有远超元婴境界的修者插手,扰乱了费淇洲的气运。
要么,则是有一尊命格来历极高的存在,与费淇洲产生了交集。
乞法能活到现在,深知什么东西该看,什么东西不该看。
而且青云宗传教近千年,每隔百十年,就会出现一些携带大气运的修者,扰乱命运长河。
想到这,
乞法也就熄灭了窥探费淇洲未来命格的念头。
冬!
冬!
冬!
正在这时,
三道绵绵不绝的钟声响起,古老而深沉,回荡于整个青云宗。
只见在青云宗的一座主峰上,一道身影漂浮于虚空之上,面前一尊镬鼎中有火焰燃烧。
两条灵脉在其中沉浮流动,此人眉心中,有精气神三花凝聚,落入镬鼎之中。
最后熔炼成一粒紫霜金丹,金丹表面,有一道浅浅道痕。
此人张口一吸,金丹便落入腹中。
“端木春师叔,种下精气神,炼就紫霜丹啦!”
“我道日兴隆!又增千岁真人!”
“大喜大喜!合该庆祝!
”
一位位弟子门人奔走呼号,面带喜色,纷纷冲向端木春所在的主峰。
宗门道钟敲响三声,更是为这位新真人恭贺。
端木春当年,奉青云宗之命,在太屋山外围传道授业十二载。
回来后,便被宗门重赏,赐下炼就金丹的资源。
此时,已成功结丹,寿达千岁!
此时,没人记得他曾直接或间接,造成了成百上千散修的死亡。
只记得其人,完成宗门任务,赐下灵脉,炼成金丹!
传成一段佳话!
不少惫懒的弟子更是把功善阁的门槛都快踏破了,将各种任务一扫而空。
而在戒律司上,
乞法看了那位新晋真人一眼。
不知为何,表情不咸不澹毫无喜色,反而有些惋惜。
“瞌睡虫又来了,真是烦人的小家伙。那就再睡个十年吧。”
乞法摇摇头,缓缓闭上眼睛。
片刻后,鼾声渐起,戒律司顶楼门窗轰然紧闭,复杂阵法点亮铭文,笼罩整个顶楼。
……
半月后。
藕花池百米地底。
李清霖默默感受着头顶一尾尾鲤鱼在水中吃食,不时聚集在外溢的灵眼处,都快把李清霖‘头发’给薅秃了。
灵脉真身中,兵火蛟鳞与黄纸默默沉浮着,受到灵炁温养。
兵火蛟鳞得灵脉温养多年,表面天生的铭文越发明显,威力也堪比中品法宝。
黄纸更是一个奇物,无法简单用品阶衡量。
这些日子,在李清霖熟悉环境之后,再次有条不紊的开始种田起来。
先是在池边立了一块无字碑,将小山君的二两虎骨埋葬。
依山傍水,草茵如盖,更有李清霖陪伴。
之后,李清霖便在藕花池一角,开垦出数亩药田,开沟引渠,将藕花池的池水当做灌既之用。
大巴大巴的归灵壤铺垫下去,种植了各种灵药。
不少都是出自龙缸秘境的珍稀货,连元晋枣树这等对金丹真人都有妙用的灵植,都有不少。
一只白白胖胖的灵参王,在药田里懒洋洋的晒着太阳。
把银蛇当做靠枕,死死压在身下。
浓郁的药香灵炁,几乎可以让人羽化登仙!
无需额外的阵法遮掩,李清霖的天赋·希夷之境笼罩整个藕花池。
除非金丹真人亲临,否则不可能勘破此界奥秘。
元晋枣的成长周期较长,便是有充足的‘肥料’,也需要不短的时间才能结果。
但李清霖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早晚各一次,高诵上玄洞冥书,再参悟灵砂七返篇两个时辰。
修行,炼丹,制符,灵种,枯燥却充实。
若是腻歪了……
偷窥一下费淇洲即可。
……
外界空气中的灵炁,随着山势自动流入道观,最终却汇聚于这潭藕花池中。
元胎观当年毕竟也曾阔过,有精通观星堪舆的修者,在此地确定方位风水。
人为修建了一潭藕花池,处于元胎观的中轴线上。
所以藕花池也勉勉强强算得上一处灵地,只是远远比不上灵脉栖息之所。
看着费淇洲盘坐于一片莲叶上,吐纳修行的模样。
李清霖满意的点头,犹如又看到一株茁壮成长的韭菜。
与白袖或小山君不同。
前面两位灵脉供奉者,心性简单,可谓是李清霖一手扶持走上修行之路,自然也更好操控(哄骗)。
但费淇洲不同,三观已定型,心智已成熟,修行之路更有金丹真人点化。
简单的装神弄鬼并不足以取得费淇洲的信赖。
但人都有弱点,都有可撬开的缝隙。
对于费淇洲这等从小灌输礼义廉耻,以宗门利益为先的正道修士,一味的以实力压迫屈服,效果不大。
反而用这种‘云游前辈为大义身受重伤,拜托其照料守护,并不时赐法解惑,授予仙法’套路哄骗,效果更佳!
以恩情、以善良捆绑!
而此时,
食吾灵炁,便为吾之行走。
顺着灵炁的流转,李清霖从费淇洲的神魂中,窥见了许多青云宗的信息。
其中,最关键的,便是青云宗的成仙道章!
上玄洞冥书的完善,需要观阅借鉴万般妙法。
而成仙道章,这等至指仙人境界的功法,自然备受李清霖眼红。
而青云宗便有成仙道章的七部残卷:
杀生卷:斗战皆杀之法,蕴含七十二种杀伐之术,诸如吐焰、掌雷、禁水、剑术
无归卷:至阳至刚防御之法,万法不可落、诸般邪祟不可侵,见神不坏
截天卷:占卜气运,预见未来,斡旋乾坤,洞悉大道至理
三光卷:身养日月星三光,可有多种变化,法术奇崛无法以常理视之
摇星卷:极速遁法,以星光为桥,行走幽冥天外而不伤,漫步虚空,可抵仙境
司命卷:映照自我,可观自身入微之处,生出灵光,拨乱反正,枯木逢春,得自在逍遥
尸我卷:转世护灵之法,九世轮回而真灵不散,以九世之基求仙
七部残卷,皆是当今长留乡顶尖的求仙之法。
但,仅能求仙。
而无法成仙。
只因这部完整的成仙道章,需要以某个‘引子’为调和,才能将各部残卷统一,同时修行七部,才能铸就成仙之基。
只可惜,这个‘引子’随着当年五老清心斋的动乱而遗失。
早已不知去向。
所以青云宗坐守宝山,却无法挖掘出成仙道章真正的价值。
而包括五行峰在内,各个主峰修行的功法,或多或少都跟这七部残卷有所关联。
容想云真人所在的追云峰,修行的《荡魔云雷术》,本源出自杀生卷。
而五行峰的功法,其实源自三光卷。
只是费淇洲目前仅为练气期,虽然一手吞吐酒气为剑光的法术,具备一些变化,但远远不具备三光卷的精髓。
只有修成筑基期,且成为名副其实的大师兄后,才能一窥三光卷的真貌!
李清霖必须以费淇洲为棋,才能窃取青云宗的成仙道章!
……
藕花池外,
费淇洲缓缓睁开眼,三师姐赠送的活血伏苓膏已经完全耗尽。
炼化四象饮的速度陡然放慢了下来,让他有些不适应。
断臂上,狰狞骇人的疤痕中,隐隐有粉红的气血流转。
酥痒感传来,费淇洲皱着眉饮了口酒,将疼痛晕醉。
他取下酒葫芦,沉入池中,随着咕噜咕噜几声,酒葫芦徐徐装满灵泉水。
法力酿酒。
本有些暗澹无光的酒葫芦,逐渐重新变得圆润红紫起来。
费淇洲有些满意的摇晃酒葫芦。
虽然离开了宗门后山,再无浇灌兵解圭宝时,外溢的法术残威当做酒糟。
但得此灵泉,也不失另一番风味。
费淇洲看着那只晒完太阳,开始撒丫子跑来跑去,一点也不认生的灵参王,目光火热,就差把灵参王切片下来炼丹了。
“怕是有六百多年的药龄了吧?等长全人身,简直就是行走的金丹!”
数亩灵田药香逼人,还有灵参王和一条银蛇。
见此,费淇洲只能暗暗感叹空冥子高人太阔了!
再与自己干瘪羞涩的钱包对比,他越发感受到了人间的参差。
“高人口中所说的大造化呢?怎么还不见影子?”
费淇洲心中念叨一句,离开藕花池。
道观中有几个香客在上香。
正看着稀稀拉拉的香客发愁时,一个道人急匆匆的穿过正门,走进道观。
此人面容苍老,却行动矫健。
一看到费淇洲,顿时目光一亮,
“费师兄!”
费淇洲见到此人,没好气道:“清风师弟,真是贵客啊,居然舍得回观?”
此人正是元胎观名副其实的观主,清风道长。
之前被斗米公嫡女,长平公主请到府上斛食设斋,广开粮仓。
居然一去就是半个月!
对道观撒手不管,都交予费淇洲打理!
清风观主嘿嘿一笑,对费淇洲的嘲讽不仅不气恼,还笑着讨酒喝。
“回观途中,路远山高,小道正好口干舌燥,不知费师弟这酒可曾酿好?”
伸手不打笑脸人。
费淇洲无奈递出酒葫芦。
清风观主连忙接过酒葫芦,咕噜咕噜一顿鲸饮。
浓郁酒香四溢,更有澹澹云烟缭绕。
几个香客闻之,顿生四肢通泰之感,身子热乎乎的。
便是白云这几位修者,都有种醉醺醺的感觉,体内功法运转速度加快几分。
“灵酒!”白云目露渴望之色。
清风观主灌了足足一坛的容量,这才意犹未尽道:“不愧是费师兄酿的灵酒,滋味迷人,小道的修为都隐隐有所精进。”
见清风观主紧紧抓着酒葫芦,说什么也不还给自己的模样。
费淇洲无奈取出几个酒坛,匀了些灵酒给他。
清风观主这才喜笑颜开起来。
“却是不白喝师兄的酒。小道这里,有一桩生意,要介绍给师兄。”
费淇洲闻言,哭笑不得:“你这厮多年不见,在这凡间滚来滚去,还成牙子了?”
清风道长没脸没皮的一笑:“赚钱嘛,不寒碜。师兄想来也知晓长平公主的身份,小道得知师兄坐镇元胎观,便知会了长平公主一声。”
“却要师兄您知晓,那长平公主一听闻师兄名号,顿时再三委托小道,邀请师兄您前往长平府,主掌斛食设斋之事!”
主掌斛食设斋?
一想到那位长平公主顽劣的过往。
费淇洲闻言,冷冷一笑:“我苦修道法数十载,受恩师宗门栽培,可不是给那长平公主拿来变戏法的!”
清风观主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伸出一根手指。
“区区一百灵石,这等黄白之物,我费某——!”
“一万,一万下品灵石。附送一件上品法器,价格若是不满意,还可商量。”
“……”
费淇洲面无表情的挂好酒葫芦,快速收拾了下随身物品。
这才自顾自的说道,
“我记得长平公主的府邸在青平坊?那离这有段距离,我们可得抓紧脚程,莫要错过今日的斋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