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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富绅学着三十多年前的样子,企图把当年的恶狗重新放出笼子,可是他发现,不起作用了……君子看向他的眼神比小君子当年的更为坚定更为怜悯……
这眼神当真是讨厌至极!
他心愿未了,他坐立难安,他急得抓耳挠腮!
后来,他终于想到了一个法子。而且,兵不血刃。
什么法子呢?
既然是赎罪之行,祁封选择的自然是当年凤鸢国灾民壮年被抓走的那个村子。所以,富绅把他是当年凤栖国的小王爷的事情抖了出来。
隔着血海深仇的滤镜之下再去瞧那位大善人,无妄村的百姓皆都敬而远之,退避三舍。
甚至有气不过的,开始对跪在地上自罚的祁封施以拳脚。
一开始只有一两个人那么做,很多人还在劝……
“算了吧。他毕竟也在这里做了二十年的善事,也已赎清自己的罪过了……”
“我父亲哥哥一共四个人,因为他,全没了!要不是当年我还小,我家里就没人了!是他,是他害得我家里支离破碎,都是这个大恶人!”
大恶人三个字劈头盖脸地砸下来的时候,祁封感觉全身的血都冻僵了。
视线一一扫过那一张张熟悉的脸……仿佛行善之时他们道谢还都是昨日……如今,却已物是人非。
渐渐地,越来越多的人心中的怒火被激了起来。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讨伐的阵营中。
众人拾柴火焰高……怒火也是这样。
但令富绅不快的是,他发现,祁封身上的恶狗完完全全的死了,再也不会醒来为祸世间。
可一个人的出现让他从灰烬中看到了重燃恶火的希望。
众人声讨拳脚相加中,有一个幼小的身影不管不顾地冲了进去,他张开双臂护住那低头忏悔的人。
他仰着头声声质问,“够了……够了!我父亲是做错了事,是罪不容恕……可是你们难道都忘了吗?是谁二十年如一日行善……是谁鞠躬尽瘁,为你们鞍前马后!放过我父亲吧,他真的知道错了!如果还有什么怒火尽管冲着我来吧!父债子还!”
众人哑口无言。
渐渐地,有细碎的声音响起。
“我们无妄村壮年少,耕耘的农活大多都是祁善人帮忙做的……”
“壮年少,还不都是因为他!”
“行了行了,就你火气大!无论怎样,祁善人确实对我们无妄村有恩。你们看看,他也是有妻儿的人,我们得饶人处且饶人吧。”说这话的村妇微笑着摸了摸那孩子的头,“彧儿。”
十四岁的祁彧忍住眼泪,“孙二娘。”
孙二娘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父亲以前做了错事,你可不要跟他学。祁善人是君子,我们彧儿就是小君子。等过几年,彧儿长大了,就会从小君子变为真正的君子了。”
可是,天不遂人愿。世事无常才是世事。
祁封故去了,祁彧被托付于孙二娘照管。
可是……
“可是……”祁彧单手插入发间,冷森森地恶狠狠地狞笑起来,“孙二娘也死了。被那富绅逼死的……”
祁彧的娘亲很早便去世了。祁封身体也一直不好,四十多岁后便咽了气。他死后,无妄村村民对祁封的芥蒂才慢慢地一点一点消除。无人照管的祁彧终于被无妄村接纳。一向喜爱人小鬼大的祁彧的孙二娘将他认作了干儿子,视为亲养。
富绅得知后,带着家丁找上门了,想要将祁彧变作第二条恶狗。
可是祁彧比较幸运,他当时不是孤立无援,他有一位孙二娘护在他的面前。
可那富绅竟然起了淫心,百般戏弄侮辱,最终逼得孙二娘投井自尽。
“为什么要如此百般逼迫……为什么要毁了我的人生……”
祁彧发了疯,失手也好,蓄意也好……富绅死了。死在了祁彧手中的木棍之下。
家丁四处逃窜,祁彧杀人犯的流言不胫而走。
这次,未等无妄村村民出面,祁彧便自己逃了。他离开了无妄村,四处躲藏。
公元40年,西魏国复。长达十年的乌烟瘴气的统治终于告罄,国师畏罪潜逃,不知所踪。
可让人称奇的是,两位都在逃的人竟然相遇在一家破庙。
“祁氏血脉……”那国师伸出一只手,食指点向祁彧的眉心,凤眸里衔着看到猎物的炽热光焰。
祁彧被取了眉间血,手脚筋脉被那人拿刀划了个遍。
国师宽大的白色长袍逶迤在破庙里的稻草上,是不染纤尘的白,欺霜压雪。
昏昏沉沉中,祁彧隐约听到那人在自言自语些什么。
“啊……可惜了。真是可惜了……”
“脏了……这血脏了……”
“竹篮打水一场空,白开心一场……”
其余再多,便入不了耳了。
后来,幸好得遇一位医者仁心,妙手回春的大夫所救。
不错,正是楚问。
十年过去了,北祁天地已改。
北祁自三年前,就更名为北唐,即位的是慕祁的父亲慕容。
“而那皇后……那北唐的一国之母……”祁彧脸上的笑又是讽刺又是自嘲,慕祁心知他说的是谁,没有多语。
果然,祁彧的笑渐渐止住,森森白牙随着红唇一张一合,吐出了那位久违的故人的名字,“是我当时那留在世上唯一的血缘至亲……我的,你的……我们北祁的祁鸢……祁皇后啊。”
祁佑陛下故去之前,曾选了两位肱骨大臣,委以重任。
一文一武,一位是慕蔺,一位是楚河。
可是公元39年时,西魏还在国师的统治之下,年仅十三岁的祁鸢陛下还执掌不了大局。
因为她是女子,更因为她姓祁。
“北祁日复一日的衰落下去,”祁彧把玩着那玉玺,时而抛着玩,时而当作球随意乱踢,“祁鸢陛下因为国事缠身,她劳累至极,辛苦至极……于是,有的人心疼了。”
话音停下,祁彧看向慕祁,“祁儿,不得不说,你母亲很幸运,她嫁了一个好丈夫,你也很幸运,你有一个好父皇。”
即使是肱骨大臣,赤胆忠心。可终难逃朝中红了眼的鼠辈猜忌。
万一楚氏或者慕氏想取而代之怎么办?
简直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楚河与慕蔺气极,为了安抚一朝文武,本来身为武将的楚河自愿让出兵权,交予慕蔺。慕蔺自愿让贤,不再任丞相一职。
不,还不够。鼠辈们还是红着眼。
最终,楚河只任了一个普普通通的文职,官衔平白一落千丈,成了最低。
而慕蔺,明明是握笔的手,却被迫执掌兵权。官位也比楚河高不了多少。
那些鼠辈终于露出心满意足的喟叹。
于是,原本有楚河慕蔺相助管理朝局的祁鸢陛下,在失去左膀右臂的情况下,越来越力不从心。
人微言轻,在官场上也是如此。
虽然借着辅政大臣的光,慕蔺楚河依旧能站在百官之首,可官衔在那里,说话到底不比以前有分量。
憋屈!可是不如此又能怎样?
还好,慕蔺的儿子慕容打破了这个僵局。
楚河慕蔺与祁佑三人本就是从小就一起长大的玩伴,彼此间知根知底。这也是祁佑放心将祁鸢托付给楚河慕蔺两人的原因。
而他们的后代,楚云楚问慕容祁鸢亦是从小玩到大的至交。
说起楚云楚问,不愧是前将军楚河的儿女,脾气一个比一个大。因此,祁鸢总是如此戏称,“唔,文官的名头,武将的脾气。大哥,四妹,要不将来我派你们去军队当个烧火兵?”
楚云楚问脾气当下一点就着,二话不说便要捉了祁鸢陛下痛打一顿。结果,祁鸢迅速躲在了慕容身后,只探出头,冲楚氏兄妹道,“我二哥慕容可是文武双全,文韬武略,样样精通。你们两个有勇无谋大字不识一个的匹夫,可敢来应战啊?”
楚问抱着双臂,“三姐这仗着二哥给她撑腰有恃无恐的样子真欠揍啊……”
楚云也抱着双臂,点头附和,“那就揍吧。”
皇城御花园内,一片欢声笑语。
后来,国运衰落,危在旦夕。
四位少年各怀己志,不问前路吉凶未卜。
楚问习得了一身好医术,见了当时民不聊生,恶疾缠身之状,当下便决定云游四海,救死扶伤。
楚云之父楚河立下的三代以内不得任高官武职的誓言还在,所以任楚云空有一身好武艺也无处伸展。
但是这誓言有个纰漏。
这誓言说的是不得任高官,却没说不得任普通士兵一职。于是,楚云隐姓埋名,参了军。当时,在国师统治下的西魏与北祁交恶,边关战乱频仍。楚云一腔热血,如飞蛾扑火。
可即使他九死一生,即便他战功赫赫,他也只能做个普普通通的士兵。他永远不能做一名运筹帷幄的大将军。
虽然如此,但只要能报国,楚云就觉得已经很满足了。
待楚氏兄妹离开扬州后,这皇城里瞬时就冷清了许多。
那年,祁鸢陛下立于城楼,同身旁的慕容道,“二哥……大哥参了军,四妹也云游了……这扬州,一瞬竟如此冷清……”
十三岁的慕容握住十三岁祁鸢陛下的手,“待盛世安康之日,便是吾等重聚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