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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先生果然没有猜错,政府调兵并不是为了对付整天打一冷枪换个地方的所谓“红军”的,他们那几条枪和若干砍刀还不值得如此大动干戈。
从头一年中央军第三十五师、四十一师、四十二师先后进驻皖省开始,就已经在为下次北伐做准备。
但由于江西、福建、两湖和两广的不稳定(蒋桂战争)影响,直至北方各路大王下决心联手与南京对抗,中央军这边也没完成集结。
面对急剧恶化的局势,政府为防变不得不紧急以剿匪为名成立一个新的集团军,下死命令让四个师在指定时间内赶到合肥、蚌埠、肥西和巢湖地区展开。
如此还不放心,中央一方面加紧对本省各地行政官员的选配以巩固党政一体化,另一方面为使江、淮成为年轻政府的重要屏障,借鉴清末团练制度建立地方团防。
以县为单位组建保安大队,下面以重点镇为核心划分成若干个区,设区队,区队下面是各乡中队,村则有保安小队。
大约是想用这样的方法层层布防,把皖省建成座坚固、难啃的大堡垒。
当然罗,这个堡垒不仅要让北方军阀难啃,且要让比他们弱小然而数量众多的各类土匪、赤患们下不得嘴才好。
按上峰的如意算盘这法子还有个妙用,那就是可以让各保安大队成为军队后备力量,随时从中补充、调用兵员。
县老爷们完全理解这一用意,便迎合此难得的机会一手向中央要枪购弹,一手向地方上派饷征粮,两头吃!
有些能力并且乐于扩充实力的县,甚至组建两、三个保安大队。
自然官不是白封的,在捐款的名义下公私两便,于是乎不知又成就了几多新贪婪。
只是苦的依然是芸芸百姓,鸡飞狗跳、物价飞升,反过来造反闹事的日渐增多,官员们振振有词:“所以上策乃是重视地方保安的建设呀!”
三月初,大战的风声愈吹愈急。省里派下几名军官来到县上,以淮西第三保安旅名义开始编组新部队,各保安中队抽一半兵,转眼成了穿黄军装的“正规军”。
听说要离开家乡,多数都不情愿。唯独陈仲礼来了精神,大呼小叫、上窜下跳地招呼,赏给每个愿意跟去的弟兄十块大洋,然后又招来二、三十个壮丁,带了去县里见军官们。
他被当典型模范树起来,不但立即被授中尉军衔当了连长,还得到了齐装满员上百人的连队。
陈仲礼非常得意,带着王四天天领兵操练,什么队列、刺杀、打靶,忙得不亦乐乎。
陈三爷不像别人自以为是,他知道凭自己这两下要带这帮昨天的乡民上战场有点瞎掰,所以主动请求给他派几个有经验的军官或老兵,上峰出乎意外,但非常痛快地答应了他。
几天以后,两个少尉带着三、四个士官来到他的驻地,自称叫李雄的湖南小个子是派给他的连副;军需官兼文书黄富民,呲着口烟黄的牙,却眯着和大脸盘不相称、狡猾的小眼睛。
这几个人没几天就和仲礼混成了铁哥们,一起吃喝、行动。原因是陈二爷爽快地给他们增发一份饷,且是不欠、不拖的。
他还有一招,来自于李雄聊天时告诉他的几句话,说:“当兵吃粮,最看重的是两件事哈,一个粮、一个饷,哪个保得这两桩哪个就值得小兵们替他拼命。”
所以陈仲礼极重视连队伙食,要求必须保持在其它连队水平之上。这招很得人心,从操场上就能看出来,他的第二连不但精神面貌好,操练也比别人更狠、更积极。
“可不敢吃太好喽,小心别人会嫉妒,口水也能害死人咧!”吃了两天黄富民就眨着眼睛跟他嘀咕。
四月还没开始,战争便匆忙爆发。早有准备且憋足了劲头的北方联军三下五除二冲垮对手的防线,大批溃兵很快出现在淮河的各个渡口上。
他们的到来不但引起了居民的恐慌,且也极大地打击了后方所有部队的士气。
这天黄富民从营里领给养回来,进门就把帽子摘下来往桌面上一摔,骂骂咧咧地说:
“妈的,真他娘没用,新二十八、二十九师没打就跑光了,生生地把中央军扔在了河边。我看呐,淮河防线快守不住了!”
“怎么会?”仲礼坐在个小板凳上正聚精会神地擦他那只佩枪,头也不抬地说:“他们告诉我在河对岸有六个师啊,那可是好几万人呐!”
“唉,”李雄放下手里的书从床上坐起来:“你是没得看到过啥子叫做‘兵败如山倒’。
侧翼暴露、后路切断是最最可怕的事,通常四面八方枪声一响人心就慌罗,哪管敌人从哪个方向来,掉头跑路就是,跑不掉格老子就被人家包住噻。”
“可是大家都跑,最后一起倒霉,不是么?”陈仲礼还是没抬头,像在自言自语:
“何况一枪没放就溜也太丢面子,那对面的也是人,挨上一枪我就不信他不躺下。哎,说到这,咱队伍的射击练得咋样了?”
“这个你放心!”李雄拍着胸脯:“我也不是吹牛,第三军出来的人个个好汉,带兵绝对不打折扣。”
“还是吹牛吧你。”黄富民撇着嘴:“将来见真章的时候,看你牛皮会不会破哦。”说完也不理冲他瞪眼的李雄,笑嘻嘻地伸手碰碰仲礼肩膀,在他身边蹲下说:
“连长,别擦了,就能打六发的破东西!过两天我给你找个好的,李团副已经答应帮我搞支德国造呢。”
仲礼一下子抬起头来,直着眼睛问:“真的?哎呀老黄,有个当团副的同乡就是好啊。这可值得请你吃一顿会仙楼!”
“怕是吃不成啦。”
“为什么?”
“这次拉给养给的东西从粮食到弹药、服装都很全。我估计,快了!”
“什么快了?”仲礼没明白。
“他的意思是咱们马上要开拔了。”李雄解释说。
“是这样,”黄富民拉过一张条凳坐下仔细说道:“当兵时间长了就发现个规律,每次行动前军需都会发下很多东西来,一方面要鼓舞士气,另一方面呢兵站转移时轻松些。
所以大凡遇到这种时候我们就知道马上会开步走,很准。真的!”说完还眨了眨眼睛。
陈仲礼吧嗒一下嘴巴,眯起眼睛看他:
“老黄,按你们说的一个粮、一个饷可都是要紧事,这饷不够我可以办,粮秣可就放在你老兄身上了,要是大家吃不上饭我可找你,想必你那肥屁股还禁得住四、五十军棍!”
李雄在一边“格格”地笑:“好啊,我来做监斩官!”
“去、去,瞧你个湘佬的矮子德性,就这时候闹得欢。连长,我把后边的事包了,那他也得管点什么,总不能吃白饭吧?”
黄富民咬牙切齿地要把李雄拉下水,小眼睛里满是恶毒的光芒。
“要得。”仲礼学着湖南腔调说了句,把手枪收起来站起身:“你不是老吹牛么,什么带兵有方、天生打仗的料?那你就给咱督战罢,要是哪个动摇逃跑我先拿你问罪!”
“这腿站在别个的身上,管我矮子屁事哟,哪个要跑还能真地拦住开枪?都是自家弟兄么。”李雄一脸苦相。
“别废话,谁叫你是连副呢?”仲礼咧着嘴:“都说湘人善战,你可别让我看扁你们全省哦。
再说他要跑,那就把其他弟兄的命都抛一边去了,还能拿这人当兄弟么,对不对?不过说了半天,老黄,领到的补充够咱队伍多少日子的吃喝用度?”
“够俩星期的,另有两千发子弹,四箱手榴弹。”
“就这么点?”李雄跳起来:“这点东西最多守一天阵地就用光个屁子喽!”
陈仲礼搂住黄军需的肩:“老黄,吃喝都不成问题,再去搞点枪支、子弹吧?不然我这心里老觉得没底气。”
黄富民舔舔嘴唇没吭声,陈三爷立即叫:“四子,没长眼睛么?怎么黄爷回来半天连口茶也没有哩?”
正在外间拿着刺刀琢磨怎么撬开一个铁罐子的王四马上丢下家伙冲过去,满满地倒一大碗递上来,嘴里顺着仲礼的意思奉承着:
“是是,军需老爷是兵们的半尊神呐,大不敬,该死、该死!”
黄军需“哧”地一笑,接过碗来饮了,说:“你小子说甜话也忒晚了点,在外头打瞌睡了吧?”
“瞧您说的,老爷们在这里我哪敢擅离职守?我是琢磨您刚才带回来的那个铁罐子呢,它没盖没缝的我不知道怎么开。奇怪了,那里头的东西咋装进去的呢?”
“哦,这个么,让我来。”黄富民走到外间,几个人也跟了过来。
见他将刺刀尖对准罐子顶部靠近边缘的地方,用手掌在刀托上用力敲了几下,刺穿铁皮后拔出来在临近的地方同样再做一遍,几次之后就很容易地将一块半个手掌大的铁皮撬开了。
他得意洋洋地把刺刀还给王四:“小鬼,记住了,这叫做罐头,从大上海运来的洋货,可贵哟!我用五斤米才换得两桶的。”
“这里头装得啥好东西,这么贵重?”陈仲礼扒拉开王四,凑着又看又闻。
“这叫罐头,是洋人发明的。只要不漏气,里面装上肉、菜可以两三个月不坏,又方便行军携带,只有团长以上的军官才有的吃。”
“有这么好?”仲礼半信半疑,吩咐找双筷子来,自己从里面挑出一小块来放进嘴里嚼。“嗯,还行。你尝尝?”
说完他把筷子递给李雄,自己拉着黄富民走到一边悄悄说:“就这个好,搞点来咱们带上,没得米吃了就吃罐子。”
“是‘罐头’。”黄军需纠正他:“这东西可金贵,不好弄。我是想临走咱们哥几个吃顿好的才求了一罐来……”
“没关系。”陈仲礼打断他:“要花银子咱不是没有呵,只要价钱公道。”说着回头看看,喝道:“你两个别偷光喽,还得打牙祭呢!”
然后又嘀咕:“这罐子能装一斤吧?没粮食吃的时候开两罐全连也能勉强够点油水……”
“你不是要俩、仨,是给全连办啊,那得多少?总不能搞得人家师座都吃素?”黄军需低声惊叫起来。
“我不管!”陈仲礼斩钉截铁地说:“我的兵就是不能亏待喽。给你两百大洋,有多少搂多少,能搞几罐搞几罐。”
他停顿了一下叹口气:“老黄,咱们虽有百来号人了,可这打仗的事总是一个人不少,十个人不多的。“
“编制上就一百二十名,再找十五个咱就满员了。您不会想拉三百人吧?”李雄嘴里含混不清地说着。
“你以为我不敢?钱咱不愁,”他笑嘻嘻地膘着黄富民:“就没枪支、弹药。哎,老黄,能搞点大家伙不?那个什么机枪、迫击炮一类的?”
“这要是去求上边可难,除非……”黄富民小眼珠子转转一乐,说:“连长,咱设个卡子怎么样?”
“啥意思?”陈仲礼莫名其妙地看他那张胖脸。
“好主意!”李雄一拍大腿把两个人都吓了一跳:“连长,他是说从溃兵手里收枪,买不成就扣下来,反正抓逃兵是正大光明的,可谁也没规定逃兵手里的武器怎么处理呀!”
“哦!”陈仲礼明白过来,脸上立即有了笑容:“什么汉阳造、捷克式,子弹、手榴弹,这不全解决了?说不定还能搞两门炮?好呀!
李连副,这件事你办,王四手里还有多少现大洋?先给他带三百块。哎,见到好兵给留下。
把那个编制扔脑后去别管他,还有,牲口、大车什么的,能用、能使的统统接收过来,老子哪怕人手加一倍也不嫌多。支上口锅,愿意留下的给饭吃,不乐意的滚蛋!……”
陈仲礼他们的脑子转弯确实挺快,李雄也显示出自己“第三军”的利索作风来。当天下午,经过二连防区的大路上就出现了个路卡。
李雄带一个排给溃逃的败兵们过筛子,好枪好弹甚至稍微整洁些的衣服、装具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发现目标便有弟兄过去和持有者搭话,勾着他出卖自己的财产。
没人逃得过银子、票子的诱惑,后面的席棚成了临时当铺,做过典当伙计的刘小梳干起了老本行,吆喝着和主顾们讨价还价。
棚子里就堆满了各种物件,甚至还有几个早上让陈仲礼他们眼睛发亮的绿皮罐头。
才一天功夫便大获丰收。等部队接到开拔令的时候陈仲礼已经接收了三挺轻机枪和一挺俄式马克辛,上万发子弹和七、八筐的手榴弹;
军服足以让那些新进来的壮丁全部换装,全员都背上了子弹袋、干粮袋;
最重要的是乐意加入他们的八十多名老兵,以及刘小梳费好大口舌买下的一门迫击炮,虽然只有七发炮弹,另外他们还有六、七匹牲口,两挂大车。
仲礼非常满意,当场赏了两百元纸票给所有参与的人员。
当他的连和大部队汇合出发的时候,营长侯学才骑着匹骡子赶上来,眼睛扫着二连那加长的人流和他们队列中几挂盖了油布的大车,慢悠悠、酸溜溜地说:
“陈连长,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你老这是到哪里发财去啦?”
陈仲礼眨巴两下眼睛,嬉皮笑脸地回答:“也没去啥远处,就是给营座您划拉点本钱呗。哎呦,对了,”他回头叫:
“小四子,把那匹小青马牵过来!”然后拉住骡子的辔头:“营座,我正打算给您换个坐骑呢。
您看这小马,多漂亮,才四岁口。能跑,像风一样,我替您试过了,一点不尥蹶子,脾气好着呐!”
侯学才换上小青马,低头看看马背上不知从哪里搞来的这副髹漆鞍子,还有鞍子旁挂着个布口袋,一晃动就能听到里面银元悦耳的碰撞声。
他非常满意,冲着陈仲礼点点头:“陈老弟出手不凡,这份厚礼我谢了,后面的事还请老弟做漂亮些,不要让兄弟做难才好。”说完轻轻磕下马肚子,坐在小青马背上轻快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