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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仲礼要以攻代守。他把主力两百精锐分成四队。
第一队由李雄带领一半老兵和五十名新兵守在比较危险的左翼,在那里分派了两挺机枪和马克辛机枪;
第二队两个排各携带一挺机枪,由许大虎领着守右翼;
陈仲礼自己掌握着黄清水的排做预备队,共二十六个人,一半是老兵,还有两门迫击炮组成的炮排,十四个人,仍让孙小炮负责;
黄富民和带着二十五个新兵在后边供给后勤、看管物资和准备伙食,他们是第四队。
余下的一百多人中只有不到两成是老兵,陈仲礼将他们分成两拨。
一拨六十人,准备先拿下二号阵地,然后这批部队上去进驻并把守那里;
另五十人当然就是三号小高地的守备队了。这两个队各带挺机关枪,他们不参加晚上的突袭,但必须在袭击得手后迅速接管阵地并给予巩固。
二号阵地的守备队长是孙德有,三号阵地则派给了原一排长,江西老表杜石峰,他的助手就是那位不肯随队撤退的班长郭如同。
二号应该比较容易,因为部队居高临下,再说敌人留在上边的不多,一个反击就可以得手。
关键在小高地,它是主阵地侧前方突兀出去的山头,和主峰只有道百来米长的山梁连着,如果二号高地从侧翼用机枪封锁,那恐怕死一个排也上不去。
李雄出了个主意,敌人应该想不到对手会来自于自己战线一方。
他想派人从西坡下去,然后绕过山谷,从侧后爬上小高地,这个方向后面就是联军阵地,敌人防备估计不严密,得手后配合正面夹击守敌。
这样万一二号阵地没及时拿下,也不用担心机枪封锁影响全局。
陈仲礼非常赞成,觉得这个主意虽然冒险但很好玩,他要自己亲自带十个人去干这趟买卖,李雄拗不过,只得同意。
头更天刚过,行动开始。陈仲礼带着李雄给他挑的十条汉子,还有非要跟来的王四。
用炭灰抹了脸,检查过草鞋、裹腿,按着陈三爷下的衔枚令每人嘴里叼了根树棍,带上步枪、刺刀,各揣三枚手榴弹就出发了。
郭如同地理熟,所以他走在前边。一行人在黑黢麻搭的暗夜里先是下坡,再过小溪,然后又往上爬,再下坡,又爬坡……。
深一脚浅一脚折腾了几乎两个时辰,前面的郭如同忽然停下了。陈仲礼在后悄悄问:“怎么了?”
“到啦。”郭班长指指上边,陈仲礼其实根本看不见这个动作,他贴近陈仲礼的耳朵,低低地说:“离着还不到三十米远,是不是让弟兄们歇歇?”
陈仲礼点点头,扭脸让王四:“告诉弟兄们,到了,歇会儿,清点人数,不许抽烟和出声!”王四“哎”了声,悄悄地走开去传令。
陈仲礼靠在块大石头上,抬头看天上的星星,忽然又轻轻起身回身看了看下面,远远地是一簇簇联军野营的篝火,甚至可以看见一小队巡逻兵走动。
“嘿,这帮小子是不是以为胜券在握了?那我倒要给他们搅搅才好”他心里渐渐冒出个恶毒的主意来。
他们休息了会儿重新向上摸去,直听见有人说话才停下来,郭班长和另一个兵背上枪、提着刺刀从两边抄过去,一阵搏斗和喘息之后又安静下来。
陈仲礼让王四走前边,大家迅速冲上前去。忽然他胸口撞到了什么,用手一摸是道土墙,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一双手已经把他拉上来。
“小心,这是战壕!”郭班长在黑暗中说。
“谁?”有人大叫。
接着就是沉重的撞击声伴随着“呯”的枪响。几个人不约而同地朝那方向冲过去。
只见一盏风灯躺在地上,照着倒卧的两个联军士兵,一个头被重物敲得满是鲜血,另一个还在那里捂着肚子扭动身体,嘴里发出痛苦的呻吟。
王四斜靠在胸墙上也在大口大口地喘气。陈仲礼拉了他一把:“小四子,你没事么?”
“我枪托砸倒了一个,后面的还是打响一枪。”王四一脸的歉意。这个时候枪声“噼噼啪啪”地接连响起来,不知谁还扔了颗手榴弹。
陈仲礼推了他一把,大叫:“打响就打响吧,冲上去,把他们搅乱我们的人才好增援过来,冲!”
本来约定,所有的进攻都以小高地上的第一声枪响为信号,所以这下子就像捅破了最大的一窝马蜂,两个进攻点都发动了。
留守的部队也开始向山下射击,分散、吸引敌人的注意力。一时枪声响成一片,单发的、连发的,搞不清楚谁打谁。
联军有点懵,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也不清楚对手来了多少人。
李雄带着进攻三号高地的部队几乎没费多少力气就冲了过去,机枪窠里刚打开的弹匣还扔在旁边,射手却早没了踪迹。
守在小高地上的联军大概根本没料到对手这么快就打回来,加上到处枪响闹不清情况,众人好像池塘里被惊起的雁群一样溃散,只有少数人做些有限的抵抗。
当李雄用驳壳枪手柄把一个家伙打晕后,发现被他压在下面的竟是陈仲礼,忙拉他起来,问:“伤到没有?王四鬼东西,为啥不跟到哩?”
“刚还在我身后呢,是不是追什么人去了?”陈仲礼乐呵呵地爬起来拍身上的土,往地上吐了口唾沫:
“呸,这混蛋,往老子脸上撒土耍赖,要不面对面地我才不怕他呢。不过老北劲头不小,个子都赶上我咧。”
“连长,这小子还活着呐,要不要补一刀?”一个兵在旁边紧张地大声问。
“别、别,老子有用处,留着!”陈仲礼急忙制止。几个人于是找根索子七手八脚地把那家伙捆起来。
李雄在旁边“格格”地笑,“笑啥,你个矮子,小心笑掉了下巴砸到脚面。”陈仲礼瞪他一眼。
“我呀,我笑你也说‘老子’了,活脱个丘八爷。我今后可不敢再教你啰,出师了嘛。”
“真的?哈哈!”陈仲礼听他半开玩笑半奉承地说十分得意:“还行,我看这打仗也不难学。北兵似乎也没那么厉害,打都不打就逃了,这么熊我真想再送他份厚礼呐。”
“你不会又有么子想法罗?”
“先清点人数、俘虏、缴获,交接阵地,别的等会儿再说。”陈仲礼说完叫几个弟兄把那捆得粽子似的家伙带着,找地方审问去了。
进攻出乎意外地顺利。敌人可能并没想到对方会调来生力军,且胆大到敢于夜间突袭。
所以他们在这两个新占领的要地上并没增派人手,仅仅要求白天进攻的部队原地占领并进入防御,没有理会它们严重减员和过度疲劳的事实。
结果是陈仲礼仅付出了一人阵亡、三名轻伤的代价就夺回了所有阵地,俘获了近二十名联军士兵,一名尉官,缴获轻重机枪三挺,步枪六十余支。
陈三爷从小到大似乎都在等这次的胜利,他觉得弟兄们已经在用崇拜的眼神看自己了,心里非常快活。
周围重新恢复寂静之后,李雄找到他时,见他脖子上挂着那副王四替他找到的望远镜,正趴在胸墙上对着下面的篝火若有所思。
“老陈,换下来的部队让不让他们回阵地?”
“唔,我还想再送份礼给他们呢?”
“啥子,莫非你要袭击他们的营地?”
“不是现在,再等等,他们让咱吵了觉累死了,很快就会睡熟。然后我们让这帮小子大吃一惊!”
“可我们的人也要休息的噻。”
陈仲礼想了想说:“咱们带两百人下去,速战速决。我从俘虏那里已经打听好了,下面有个十户人家的小村子,是他们的团部。
我要尽量悄悄地接近它,是个擒贼擒王的法子。即使抓不到他也要狠狠地搅一搅!”
“这个嘛……”李雄皱起眉毛来思索着。
“你看弟兄们,个个情绪很高呢。这会子就算让他们回去也睡不着啊。”
李雄点点头:“好,那这回我带队,你在后面拉一个排打掩护。同意不?不同意就不要去!”
“好好好,”陈仲礼笑着答应:“我知道,你矮子是看着我过瘾心里痒痒了对吧?
那就让你带队,杜老表和许大虎给你做副手,我带李麻子那个排和两挺机枪做掩护。记住,千万不敢恋战,抓一把就走!”
这晚的第二次偷袭是在后半夜过了四更才打响的。前回受了惊吓的联军回笼觉睡得正香,怎么也没料到对面登鼻子上脸又唱了一出。
李雄让许大虎带主力看住撤退的通道和敌人比较集中的地块,杜老表的排去搞敌人的炮阵地,自己带着另一个排不出声地往村子里摸。
他们干掉村口的哨兵,直到进入村子才被起夜撒尿的敌人惊觉,顿时枪声大作。联军士兵摸不着头脑地到处乱窜,众人理也不理只顾一味搅局。
前后只用了几分钟便把村子给点了,然后迅速沿着来路在掩护下撤出来,朝黑地里飞快地跑去。
等联军琢磨过来派出追兵,主力已上了山。追赶的人又被陈仲礼等迎面一通好揍,只好晦气地缩了回去。
阻击部队也撤出战斗,尾追主力回到阵地,大家乐不可支。炸毁了两门山炮,顺手捞回一挺轻机枪和二十多支步枪。
最让他们高兴的是李雄他们拖回个俘虏,一审问才吃惊地发现这家伙竟然是个师参谋的角色。
俘虏立即被送往师部,陈仲礼吩咐抓紧时间休息,但兴奋的士兵们大多睡不着,叽叽喳喳地还在议论今晚的情形,直到军官们多次呵斥,声音才渐渐平息下去。
陈仲礼自己也非常高兴。他先巡视了一遍自己的地盘,把各处明、暗哨也查查,这才回到那个临时用作指挥部的掩蔽部里。
它已经被黄富民带人修整过,倒塌的支柱被扶正,重新苫上芦席又覆了很厚的半湿泥土。
他一头扎在床铺上,忽然觉得它很舒服,舒服得好像自己家里那张床一样。不对呵,这铺该是用干草做的。
他觉得好笑,居然让陈家三老爷睡在草上了,这班该死的!
他开始迷糊,像是回到了家里,王氏微笑着给他倒茶,小洪安跳着脚跑过来喊爸爸。
又忽地好像大哥在眼前背着手走路,二哥唧唧咕咕劝他把地典出去,好拿着钱两个人合伙到上海开纱厂。
忽然小四子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大叫说:“不好啦,前沿阵地失守,我们的人都退下来了!”他心里一惊顿时醒了,坐起身四下里看。
天刚朦朦亮,流动的雾气沿着战壕弥漫进来,空气中有些许焦糊的味道,一只鸟儿不知在什么地方“啾啾”地鸣唱着。
王四倚坐在门口张着嘴睡得香,一只手还握着盒子枪的枪把。黄胖子和李雄挤在一张床板上,他庞大的身躯占领了三分之二,以至于李雄睡着的表情都显得很痛苦。
听着他们此起彼伏的鼾声,陈仲礼伸手在自己乱糟糟的头发里抓挠几下,几根草茎落出来掉在军毯上。
他低头看看把它们掸掉,苦笑着心想:“唉,这就是打仗的生活呀,陈三爷不是一直想着、盼着吗?那就得学会一切从简,比不得在家享福的时节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