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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说这龟儿子是你陈营长的爱将,原以为会百般回护,不料还算有原则。”
胡团长忽睁开半闭的眼睛,右手两根手指把他那细细的鼠须捻了捻,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
他本来就是想借机出仲礼的丑,同时敲笔竹杠,如今第一个目的达到,人是否该死不是他关心的。“那么陈营长,咱们谈谈赔偿的事情罢。”
“什么赔偿?”黄富民奇怪地问:“贵团不是‘人赃俱获’么?那就是说没损失呵,何来赔偿二字?”
“你这位老弟真不晓得江湖的规矩噢!”胡某人傲慢地瞥眼说话的人,不紧不慢道:“你们的人跑到我团驻地,这叫擅闯。
偷了我团的粮食,这叫盗窃。你们身为部队的长官,难道没得管教的责任,打几板子下去就没得关碍了?难道要我报告上面,大家都丢面子?”
他的话很明白,这个就是“封口费”。所谓赔偿只不过是个名义、花样。
“要的、要的,”陈仲礼一口应承:“胡团长这样抬举、看顾我们,哪个不识趣就是傻子。不过弊营能力有限,否则那小子也不至于干出这事。”
“有数、有数。”听他应承胡阿鼠立即满脸笑容,心里咬牙想:非让你出点血才知道老子的屁股是摸不得地!“贵营也不富裕,只要赔偿得合理,自家弟兄岂有不通融的?”
“请团座开个码。”
“唔……,”胡团长仰头故作琢磨,却伸手张开巴掌在桌子上一摆。
“五十块?”
“你几个的前程就值辣么点不成?”胡阿鼠生气地说。
“五百块?”陈仲礼顿时把脸做成一副苦瓜样,心想这兔崽子还真敢开牙呵,居然想叫老子赔这么多!
“是五百斤粮食!这年头有吃便是娘,我要你银子还嫌它压箱包呢!”说完一嘁。
这可真让屋里的几个人脸都黑了,分明是漫天要价么,大家不讲话,只有仲礼一副赖样地跟他谈价钱。
说什么自己也快揭不开锅之类,死说活说要他降低价码,缠得胡团长不耐烦,但他看出对方是希望用粮食息事宁人的,所以绝不肯放过这个机会。
几番回合下来,最后拦腰一刀砍到二百五十斤,陈仲礼还是嘬牙犯难。忽然抬头朝李雄说:
“唉,不是咱们不够意思,实在拿不出这么多。要不这样,咱自己到师部领罪,也别麻烦人家胡团长了。”
“可你见着师长说啥子,犯事的给打死了,师里最多训斥下,可这赔补还是没得着落啊?”黄富民愁眉苦脸地说。
“不能到师里去唦。”李雄突然开口说:“你在师长面前难道告诉他,他的救命恩人被打死了?”
“啊?救命恩人?哪一个?”胡团长吓了一跳,有点不明白。
李雄朝后墙指指,那边还在打板子。“喏,那个偷东西的班长。两个月前师长视察阵地被对面发现,一串迫击炮打过来。
要不是这个‘龟儿子’连着四、五炮反击回去炸掉了他们,师座早就归西罗。”
“这是真的,为这个还给他发了只奖章呢。”陈仲礼认真地点点头。
“啊哟!”胡团长顿时目瞪口呆,脑袋里“嗡”地声。他隐约记起是听说过这么回事,自己还嘲笑说了句“如今小兵辣子也能得勋章”之类的话。
他眨眨眼睛反应过来,好像惊醒的野雁般呼扇着两手,急赤白咧地叫:“还打什么,快叫人,住手啊!”
屋里立时忙乱起来,陈仲礼等忍住笑装模作样地找人下令、传军医,大家团团转,实际上真正着急的就一位。陈仲礼在门口拉住他道:“团座别急,咱们的事还没谈妥呐。”
“你、你,我……,”胡阿鼠不知该说什么好,直到听说人还没死,这才放下心来,想要不自己亲自去慰问慰问,却被陈仲礼拦住了。
“这个时候您还是别去,”他说,拿出副替对方着想的认真模样:
“您想,要是他睁眼认出来还不恨上您,他要是当场死了周围在场的肯定恨官最大的那个。倒不如您回避了,一切责任由我陈某人承担!”
胡团长一心认为自己办了件“搬石头”的事,哪想得了这许多,觉得此时的确该躲开为妙,只得连声说:“好、好,既如此,一切善后请陈兄代劳,兄弟军务繁忙,先行一步!”
说完,生怕别人看到,忙忙地由黄富民领着从后门出去,骑了马,心里七上八下地回自己驻地去了。
陈仲礼等人在院子里“叽叽嘎嘎”一通大乐。他扶着李雄喘息着问:“你啥时候明白的?”
“你让我留在屋里那时。”李雄抹抹眼角的眼泪。“我看你眼神怪怪地,就知道这里头有学问,果然说着说着就带出来。”
“要不是你老兄配合,咱们哪能笑得这么开心?”陈仲礼说着,回想起胡阿鼠满屋乱窜的样态,又忍不住笑起来。
“两位长官,先别笑了,咱得赶快去瞧瞧葫芦那傻小子,别是早就死过去了吧?”许大虎提醒道。
经他提醒,李雄“啊呀”声撒腿往后面跑,一回头见陈仲礼若无其事背手站着没挪地方,立即狐疑起来。想想笑道:“你不会真揍他的,对不对?”
“放心吧,”陈三爷得意地拍拍许大虎肩膀:“这‘龟儿子’的身板比哪个都不差!”说着带大家往后头走。一看,三、四个兵正和孙小炮一起,或蹲或坐地在马棚下歇着。
他们一走进来大家立刻起立,陈仲礼笑着问:“累了吧?看来打板子也是个力气活呢。”
“累一场没啥,算是保住了他的小命。”孙小炮笑笑:“胡阿鼠走了么?”
“嗯。”陈仲礼没瞧见卢天合,问:“你们把他藏起来了?”
“没有,在那儿呐。”顺着手指的方向,陈仲礼发现卢天合原来四仰八叉在一堆干草上。连夜的奔波和紧张使他疲惫不堪,此时鼾声如雷了。
“我没说错吧,这小子好福分,天大的事我们扛着,他却睡个屁子了。”陈仲礼苦笑着摇头。
“大约是上辈子积德,所以这些个‘大事’总是绕着他走。是个福将哩!”众人回头一看,原来是老黄送走客人回来了。
这话提醒了陈仲礼,此事尚不能说到此为止,还得找补些后话才行。
命人将葫芦抬走之后他让孙小炮把二毛找了来,让他取回半路上藏的粮食,然后去和葫芦的未来老丈人说和这门亲事,同时给了五十元中央票子。
英英的爹收了“彩礼”,知道有上面长官给卢天和撑腰,只得无话,说等他女婿亲自来迎,倒也干脆。
陈仲礼很满意,叫王四先去找了一处稳便人家,等姑娘接过来好安置住下。
谁知第二天在大庙附近巡逻的弟兄气急败坏地跑来,报告说许裁缝一家卷带着昨夜逃走了。
这下陈仲礼勃然大怒,觉得是故意毁他的面子,而且不讲信用。
李、黄二人比较冷静,分析说估计是那不开眼的裁缝佬贪心,想得便宜还卖乖,与姑娘倒不见得有甚干系。
于是陈三爷叫苏二毛和两个认识许家老小的兵,随警卫排一个班的弟兄骑了马分两路追下去。
不管怎么说四条腿的牲口到底跑得更快,近傍晚时人就给带回来了。弟兄们倒也没太难为许裁缝,粮食和钱依旧让他拿着,只将那女孩子夺了便返身复命。
陈三爷看了看本人才点头说:“葫芦不傻,真个是美人的坯子,等过几年长开了你们再看,准保个个羡慕死。”
他担心留在这兵爷堆里不妥,找来梁二,让他送病号回村养病时将她带上交给自己的大嫂。
回过头来告诉卢天合:“人我给你养着,有吃有喝你放心。等仗打完了咱一起回去,我还你个水灵灵的人。”
卢天合感恩戴德、磕头如捣蒜,他蛮得意。心想:这件事做得漂亮、也很不错,成人之美,保全良善,人活到此时方觉得有些味道了。颇有些沾沾自喜。
但胡阿鼠不是傻子,人还没回到驻地就琢磨过来,似乎这转折太快了些。私下里派出密探一打听,感情那个受奖的炮手根本就不是卢天合,而是另一个人。
上当了!他非常恼火,但又不能为这个再跑一趟,撕破了这层可就没回旋余地了。再说他也还是有顾忌,毕竟那些被盗的粮食不干净。
如果因小失大,再牵出其它事来,得不偿失得很。所以他只好忍下这口气,决定找机会报复。
陈仲礼也是看准了这点才敢耍他一把。难得李雄配合得好,竟把苦肉计演绎得如此完美。不过很快他们就知道,对手也不是吃醋的。
因粮食紧缺,陈仲礼等决定组织小分队渗入对方战线后面搞点动作。头一、两次还算顺利,第三次却在回来路上吃了亏,派去的人只回来两个。
经李雄的调查,发现是胡团买通个班长,这边一有行动就立即通风报信,然后不知怎的消息就到了对方那里。
陈仲礼觉得这家伙应该不至于通敌吧?于是李雄安排故意透出某日行动的消息,然后当天对预定地段进行了下火力侦察,结果发现对方早有准备且火力密集。
气坏了的陈仲礼打算立即去报告,被李雄拦住了,因为手边毕竟没证据。他们派人对胡团进行监视,结果很意外地发现胡阿鼠正用大烟、药品和弹药和联军交换粮食!
“嘿,真是天助我也!”陈仲礼叫起来。不过冷静了一想还是不行,为啥呢?因为交换粮食可以解释成为部下解决肚皮的困难,论通敌罪还是勉强。
李雄立即有了个主意,起个名字叫做“黄雀行动”。
七、八天后,胡团的人穿着便衣赶了三辆大车在靠近中间地带的一个小杨树林里和联军的人会面,对方是个军需长,带了大约二十来人。
小朱尾巴亲自给粮食过了数目,很高兴地和那个军需长握手话别。
正在此时周围枪声骤起,唬得两边的人都忙着乱窜。原来是许大虎带一个连包围了树林,把这一起人全缴械了。
等俘虏被驱赶着蹲在一起,周围净是钢枪指着,小朱尾巴觉得情势不妙,不顾一切地大叫:“自己人、五十五团的,弟兄们别误会!”
“自己人?那你在这旮瘩干啥?”许大虎看看他递上来的证件,顺手塞进了上衣口袋并问他。
“都是为口饭么,求兄弟网开一面!”
许大虎瞄了眼俘虏里的军需长,微微一点头,看守的士兵“啪”地一枪把他脑袋打开了花。
“这倒是,你们也不易。我暂且饶你,带上人赶紧离开。这小子是知情的,我必定不能带他活着回去,所以忍痛替你老弟清理啦!”
因为担心敌人听到枪声赶来增援,许大虎马上吆喝着让手下把所有的东西运走,自己则带着联军俘虏及几大车缴获的物资、枪械,美滋滋地回去复命了。
胡团长白白丢了东西不说还赔上十来条枪,心里有多生气可想而知。但是自己的小舅子被缴了枪不说,连证件都被人家搜去,捏在手心里就是条把柄,让他坐卧不安。
陈仲礼倒也乖巧,给师部送去一批俘虏、枪支和粮食,连报功带人情什么都有了。师部为此还下了个嘉奖令,发下一挺捷克机枪、五千发子弹和四箱手榴弹做奖励。
胡团长在师座那里忍不住想就“士兵偷盗、长官包庇”的事告他陈某人一状,不料才起个头就被师长截住改了话题。事后参谋长留他用餐,在餐桌上暗示他最好息事宁人。
“实不相瞒,你嘴里那块肉都是人家送到师部来的,你说我们好意思再去缠那些小事么?”
听了参谋长的话,胡阿鼠只好把怨愤咽进肚子里去。但看着自己的东西被别人拿去花销毕竟让人心痛不已,他暗自咬牙一定扳回这局来。
表面上看去是风平浪静了,实则两家的仇愈发深刻。这些都为后来“淮西营”的磨难留下了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