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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广阔,而人生寂寞。历经再多的喧嚣与繁华,终归落于孤独和困苦,越来越成为一种颠扑不破的宿命……
天原的夜晚很快就来了。满天的星辰似乎飘浮在身侧,触手可及;头顶的天河确乎仍旧川流不息,如梦似幻。天空犹如垂下一袭盛大的帷幕,大地仿佛披着一层银灰色的睡袍。所有星斗近得出奇,一面月亮大得可怕。
悟空躺在百草间,望着瑰丽的夜空,却看不到半只夜鸟,听不到半声虫鸣。万籁俱寂的天界夜晚,太过于安静了,安静得让人无所适从。
他忽而霎时惊起,急切地环顾整个天原:无数的天马仍旧老老实实地待在原地,安之若素,无声无息。
监副与典簿正在呼呼大睡,被一下子震醒,看到一副毛脸,顿时睡意全无。
“我问你们,为何这些天马,竟没有一点声音?”
监副与典簿暗自松一口气,毕恭毕敬地回答:“天马高贵,虽与凡间的贱马有着天壤之别;但是,畜牲毕竟都是畜牲。这里可是天神们所住的天界,并非无关痛痒的嘈杂人间,怎会放任他们肆意嘶鸣,产生噪音?因此,天尊特意将它们禁声,也是为了营造整个天国舒适友好的人居环境不是?”
“万物生灵,生而平等,凭什么由人掌控,就连开口发声的权利都被剥夺?”猩魔妖那足可以杀人的目光,忽然就被引燃。他一把将监副与典簿同时捏起来,咬牙切齿,劈头盖脸地叫道:“他是用什么手段,将天马禁声?如何才能恢复发声?”
监副与典簿早已魂飞魄散,拨浪鼓似的摇着头:“大神饶命!天尊的手段,超出我们的认知范围,我们确实有所不知啊!”
“身为御马监的父母官,居然有所不知?我看你们是不见棺材不掉泪,那就休怪我捏碎你们的喉管,尝尝不能发声的滋味!”
犹如蟹螯一般的钳制中,有源源不断的强劲力道悄然加持。再这样下去,岂止是不能发声那么简单,简直要把整个人都废掉了。话说已经屈服了这么久,却要栽在这条阴沟里?……罢了,罢了,我为鱼肉,人为刀俎,先转移视线,蒙混过关再说吧。
“如何发声……我们确实不知……大神可以到天原的那一边……寿星与赤脚大仙……经常在那里喝酒宵夜……他们必定知道!”
悟空往所指之处看去,果见遥远的月光下,似有人影。悟空发狠震慑道:“若他们不在那里,我还会回来掐碎你们的声带!”
话毕,飞身而去。在一处草木茂密之地,果将寿星与赤脚大仙逮了个正着。
两位天仙撞到不速之客,霎时惊得酒醒,赶忙将手上啃到一半的蟠桃,整个往肚里一塞——差点下气接不到上气。
悟空盯着他俩踱了几步,看着月色中寿星隆起的前额一耸一耸,赤脚大仙的大肚皮鼓来鼓去,又捕捉到些许仓惶躲避的眼神,——顿时将他们的秘事猜了个大概。
寿星正要强加一个解释,悟空挥手止住:“我只想知道,如何才能让那些天马恢复发声?只要让我知道我想知道的,其他不该我知道的事情,我没有半点兴趣。”
赤脚大仙与寿星相觑几眼,只得忍气吞声,以做交换:“大神……可以试试……找一张瑶琴……拨弦弄乐……镀上法力……重新激发!”
悟空听罢,飞身而回,又将那两个已经打算深藏不露的监副与典簿搜刮出来,重新捏在手里。本欲令他们找张瑶琴过来,忽而灵光乍现,他蓦然想起那门法华三昧经的心法;又将所谓“瑶琴”的模样在脑中勾画出来,顿时两眼放光,顺手将这两个御马监的小吏丟出去。
两位小吏逃离魔爪,立定身形,浑然忘我地猛吸一阵天界空气;心情尚未完全复原,已在猩魔妖的淫威之下,分列出一段距离;迎头撞上一个定身术,就木头桩子似的杵在地上。两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却也只能任人摆布。
只见那顶天立地的魔物,耳中一掏,空中一抛,一枚金光闪闪的绣花针,瞬间变成一条又细又长的丝线;再轻吹一口气,丝线收紧成弦,两端竟牢牢束在了两个小吏的腰上。
监副与典簿忽然懂了:这一顿骚操作,是要拿我们做出一张“琴”来啊!天哪,这是什么人啊!……
以天壤为琴面,以天庭命官为琴柱,以定海神珍铁为琴弦,这一张天造地设的“天原之琴”横空出世。
大音希声,大象无形。
其弦外之音,初时蒙蒙邈邈,随后缕缕悠扬,继而荡气回肠,如五雷炸裂,似天籁垂临;恍然之间,席卷整个天国的空气,重塑整块天壤的节拍,共振整片天原的律动,终于震撼了整个天界的灵魂。
然而,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雄浑之音戛然而止,琴弦收身复原,变成一枚绣花针,重新回到耳道中。——一切都在瞬息之间,一气呵成。
不过,这都已经足够了。
上万只天马围拢在天原上,呆呆地看着那只猩魔妖,心中似有止不住的激流在翻滚。一记响彻整个天原的嘶鸣,霍然响起,——霎时如同揭开了封印,打开了魔盒,释放了整个天原压抑已久的能量。
所有的天马,挣缰脱槽,突破束缚;尽情鸣叫,肆意奔腾;浩浩荡荡,欢呼雀跃。仿佛排山倒海的风暴,就在这时全部沸腾。
这才是万物生灵,本来应有的模样!
一匹云团般的小马跑到身边,温柔地蹭到他的怀里。一双晶莹剔透的眸子中,洒落几颗珍珠似的热泪,掉在脚下的瑞草上,犹如凝结在天国里的露珠。
在这一刻,悟空多么的希望它就是自己日思夜想、历尽千辛万苦,所要找到的那个人啊!
如果是这样,他甘愿永远化身为骏马,与她双宿双栖,直至世界毁灭。
然而整个世界都没有了她,整个世界在他心里其实已经毁灭。
天原的黎明悄然而至。虽然仍旧是那样肆意张扬的重彩笔法,好似天国的颜料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无需珍惜;但是掩藏在这登峰造极的渲染之下的,不过却是抹杀一切活力的最大败笔。正如天界的昼夜,在滤镜中上演,黑得不纯粹,亮得不鲜明。光不再刺目,也就不再辉煌。
悟空驻足回首,再度将整个天原的天马凝望一眼,而后转身离开。
便在此时,数不尽的天丁神将,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那些天王天帅手中的法宝,不再阴沉黯淡,全都已经开过光似的杀气十足;那些仙剑神刀映在天界的曙光里,反射着穿透人心的寒光;那些天兵天将先前的颓靡之色,早已一扫而空,原本的忌惮与恐惧已被另外一种忌惮与恐惧取而代之,从而进化成一股拼命进取的力量,让他们可以冲锋陷阵,奋不顾身。
浩浩荡荡的天军,进逼之下,却让那些浩浩荡荡的天马不由自主地聚集在一起,正好就将悟空庇佑在中间。悟空不由得心头一动,但他尽皆割舍,不再迟疑,当即纵起筋斗云,直往南天门飞去。
途中见到那座精致气派的玄机阁,怀中摸出一枚玛瑙瓶,滴出两块燃石,丢过去。
霎时间,一场诡异而奇幻的通天大火熊熊燃烧,让这个本就诡异而奇幻的天界,变得更加鬼魅而离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