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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日,白景枫在我门口站了许久都不曾离开。我憋了许久的泪水,也终于在他转身时,汹涌而下。
我逼迫自己去思考其他的事情,已经见到哥哥,我的心安定了一大半,一时半会儿也不急着回去了。至于白莫寅那边……
离开定水镇之前,我曾经再次摸进岑可宣住的那个客栈里,偷偷见了他们一次。去的时候我十分害怕,生怕被白莫寅发现,然而,当我真正偷听到岑可宣命不久矣的消息时,却不知道作何反应了。
那日,我瞧见白莫寅竟一个人在雨里站了许久,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却是我从未见过的,像是失去了此生挚爱一般。
难道真的是我想岔了?难道这中间真的没有丝毫阴谋,只是两人情难自禁,相爱罢了?可是他不是加兰族后人么,那岑可宣中的毒,他不知道如何解,他母亲也不知道?他派那黑面神明宵去苗疆究竟是为了什么?
这些事到底是与我无关了。我只想着,白莫寅既然已失魂落魄的,一时半会儿也没心思使坏,遂放下心来,放弃了回西域。可是不回西域,我竟一时无处可去,甚至连涑兰也不见了踪影。
次日,我洗干净脸,推开门望着楼下的人流发呆,发现一个熟悉的人影匆匆进了客栈。
“你来找我?”不一会儿,几日前才见过的心蓉出现在了我的面前,一改往日唯唯诺诺的姿态,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
“是的,我有件事想告诉林姑娘。”她点点头,只犹豫了片刻,便说明了来意。
这个半江楼的小丫头,竟然告诉我说,因为她身子弱又思虑过度,肚子里的孩儿不保,已经去了。
我看着这个脸色苍白的小姑娘,不忍心地道:“你不怪他?不恨他?”
她摇摇头,竟然说道:“昨日发生了一件事,才叫我明白过来,当我决定卖身给半江楼的那一刻,我的一生已经和半江楼分不开了,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这个牢笼。”
我不明所以地盯着她。
“况且,他出身名门,又怎会是我能高攀的呢?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那你来找我做什么?那是你和白家三少爷的事情,我也不过是一个没有什么身份的野丫头,可受不起你的道歉。”脑子越发清晰,我越是不想再招惹上白景枫:“若孩子确定是他的,你该让他带你回御景山庄,哪怕纳个小妾,总该给你个交代。”
心蓉竟然噗嗤一声笑了,笑容里有些悲伤:“姑娘真会说笑,谭夫人若是知道了,不派人来杀了我,便是宽恕我了,我哪里还敢找上门去?”
“谭夫人?”我想了想,应该指的是白景枫的母亲。说起来,跟他认识这么久,我还真未曾见过他的生母,听心蓉这语气,像是个十分不好对付的厉害人物。
“那若是不行,你也该找他要一大笔银子,让他赎了你,还你自由身,再去嫁个本分好人家。”
说完后,我又有些心虚,失了清白又掉过孩子的女子,谁家愿意娶呢?
心蓉也不知是受了刺激还是发生了什么,竟然变得认命了一般,摇摇头道:“姑娘,我是心甘情愿的,我对景枫少爷心存爱慕之心,我若是不愿意,也断不会有这桩孽缘,如今这苦果,也该我自己吃下,只可怜了我肚子里的孩儿……”她说着,似是要落泪。
这段话听得我既难受又同情,我同情她作为一个女子这般悲惨遭遇,却又气愤她为何要跑到我面前来哭诉,说她与我的情郎曾有过一个孩子。
我实在不想听这些。
“既如此,你且告诉我,你来找我是为了什么?”心里的疼痛让我的语气失去了之前的客气和友善,甚至不自觉带上了咄咄逼人,“总不至于他随意打发了你,你就想要从我这里讨要说法吧?我与他已经一干二净了。”
话才说完,我又暗自骂自己:加兰茉呀加兰茉,你这说的什么话,人家明明才失去了孩子,你的同情心呢?
我挪开视线,不敢再看她。
这个心蓉却竟是个胆子大的,直接说道:“姑娘何必说这种话,三公子的为人,我以为姑娘比我清楚呢,否则,怎么会成为三公子心中最惦记的那个?”这听起来,心蓉竟觉得他是个正人君子了。
“他最惦记的那个,不是我,是死了的莲衣,还有灵耀山庄的林知乐,还有一堆姑娘,我劝你,还是少把人想得太好。”我受不到这等天真的言论,忍不住冷嘲热讽,“说什么我是他的最惦记的,我都不信的话,你还信?”
心蓉却被我这一番诋毁给弄生气了,语气冰冷地道:“姑娘放心,三公子该做的都做了,他已经帮我打理好了后续的一切,也给了我一大笔钱,此后余生,我也会继续留在半江楼卖艺为生。”
她微微一笑,道:“我来是想告诉姑娘,我与三公子之间,不过是一场意外,如今孩子去了,这场意外也结束了,姑娘不必因为此事介怀,与三公子生了嫌隙。”
“你竟是来劝我的?”我大为吃惊,道:“怎么,他给你的一大笔钱里面,还有一笔是对我的劝说费吗?”
心蓉一脸尴尬,我知道这不是她的错,轻声道:“心蓉姑娘请回吧,我与白景枫之间的事情,不是一两句话说得清的,我心中自有决断,你纵是来劝我,也没有用的。”
“可是……”她还想再说什么。
我打断她,道:“回去吧,我不想见到你。”
逐客令一出,她这才犹豫着,留下一个香囊,离开了客栈。离开前,她告诉我说,这个香囊是三公子留给我的,请我务必珍之重之。
我心中暗笑:真是不打自招,若不是被白景枫那厮遣来的,她手里又怎会有这个香囊呢?
终究是个说客罢了。
我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心中又叹道:就连一个青楼丫头都知道为自己所爱之人付出,言语间处处维护,我怎的会在旁人面前诋毁他呢?我太不应该了。
关了门入屋,我先是洗了手,又慢慢把头发挽起来,插上一支珠钗,点了点朱唇,这些都是离开洛阳之前,遣店小二去帮忙买的。
颓丧了两三日,这般装点一番,总算像个人样,这才站起身,拿过放在桌子上一直没有碰过的明黄色香囊:他想要跟我表达什么呢?为何不自己亲自来,却偏偏叫我最介怀的心蓉送过来?他脑袋被驴踢了吗?
我心里暗自嘀咕着,仍是小心翼翼扯开了香囊的丝线,却发现里面只有一张纸条并几朵腊梅。
腊梅许是暗示我曾经与他相约赏梅的约定,纸条上却写着他匆匆留给我的几句话——原来,他家中兄长和母亲察觉到送亲出现意外,说是有事商量,召他先行回去了。他去的匆忙,只能临时让心蓉给我带个信。
我原本还充满斗志的心口,一下子像泄了气,充满了落寞。
原来,他已经走了啊。
一瞬间,我更不知道去往何处了。
这段时日,洛阳城里城外闹得鸡飞狗跳,可对我而言,红芙姐姐已走,白景枫离去,涑兰不知所踪……我在客栈里连连躲了好几天,终于等来了白莫寅携岑姑娘回碧柳园的消息。
那日,我穿了一身男装出门晃荡,晃到碧柳园最近的那家客栈,想起涑兰曾在这里交了些银子,我叫出老板,道:“你还认得我吗?”
生意人果真没一个记性差的,那老板连连点头,叫道:“记得的记得的。姑娘和一位小公子来,嘱咐小的把一包药交给曾经住过店的一位客人。”
我满意地点点头,又道:“那位客人来了吗?”
老板道:“来了,住了一日,又走了。”
“什么?”原本没抱什么希望的我惊呆了,“他真的回来过了?那和我一起来的那位小公子呢,你见过他吗?”
然后,我看到店老板一脸古怪地看着我,视线落到了我的身后,“姑娘是在说他吗?”
什么?我疑惑地转过头,看见了白衣少年含笑而立。
我惊呼出声,“涑兰!”
这家伙微笑着朝我招手,齐胳膊齐腿的,看起来倒是一如既往的完好无损。
我忙道:“怎的,你见到你亲儿子寒越啦?”
涑兰使了下眼色,我才意识到旁边有人,说话不该如此毫无避讳。那店老板显然是个聪明的人精,连忙点头哈腰转到旁边去了,没有丝毫的停留。
我继续道:“你说说,方才老板说寒越来住了一日,又走了。你可见到他了?”
涑兰好笑地点点头,道:“见倒是见到了,他才将离开呢。”
我对他们二人之间的故事其实也并不十分感兴趣,道:“他去哪儿了?你接下来要做什么?”
涑兰说:“我若是没猜错,他可能会跟着岑家小丫头北上。”
“什么?”我一愣,不明所以。
涑兰道:“你随我来。”说着,拉起我走到了碧柳园的门口,偷偷躲在了拐角处。
我疑惑他的行为,定睛一看,发现碧柳园门口已经备好马车,几个下人正在搬运收拾,似是为主人出远门做准备。
我惊讶道:“这是什么情况?”
涑兰摇头叹息:“你说呢?”
很快,一身白衣的白莫寅与那个脸色苍白的岑姑娘一起出来了。那姑娘脚步虚浮,行路时踉跄了一下,白莫寅立马想去扶,却被拿小姑娘躲开了。
我暗笑道:这个高高在上的莫寅公子,竟然也有吃瘪被拒绝的时候,对方还是个小姑娘,真有意思。
转眼看那岑可宣脸上的气色,又不由得揣测,难不成她真的快不行了?这还如何嫁人?
见岑可宣不让人扶,一直跟在身后的小丫头很快扶住她,我眼睛一亮,想起这个丫头很是伶牙俐齿,乃是岑可宣带着陪嫁的,叫豆岚。
这个豆岚帮她上了马车,嘴里嘀咕着什么,我却听不清了。很快,白莫寅交代了几句,也掀开帘布入了马车里。
“他们这是要去哪儿?”我喃喃说道。
涑兰近乎翻了一个白眼,道:“你说呢?小宣宣是干什么来的?当然是去御景山庄嫁人了。”
我道:“可是她不是爱上了白莫寅,而且我看她身体也不行了。”
涑兰难得露出一丝赞赏,道:“难道你还摸出了这些,倒是聪明伶俐。放心吧,那家伙不会让小宣宣丧命的,轮不到咱们来担心。”
涑兰这厮倒是小看我,我道:“这话说的,你不是比我知道得更多?那个寒越为什么会跟着北上?”
我想了想,惊道:“难不成他还想去杀了岑可宣?”上次他混进碧柳园就差点儿丢命,被我和涑兰救了,如今还不死心?
“小宣宣那桩生意他已经放弃了。人家跟着北上,是为了自己。”涑兰神秘地冲我眨眨眼,“就在你和白景枫在明音寺偷偷摸摸,卿卿我我的时候,这岑可宣和寒越可在明音寺的地窖里,发生了不少故事。”
我大吃一惊,“她不是和小飞贼一起的么?怎么又跟寒越搅和在一起,最后分明又是和白莫寅回来的呀?”
“只准你和白景枫在那边跑来跑去的,就不准人家岑可宣多见几个人么?”涑兰叹息一声,“在定水镇那几日,她遇到的事情,可比你和白景枫遇上的,严重多了。”
我一愣,“怎么了?我只知道她好像中了毒还是受了伤,快死了。”说着,想到如此一个清秀灵巧的小姑娘就快丧命,心里倒也确实感到惋惜。
涑兰摇摇头,叹道:“何止这些,她要面对的,已经失去的,可太多了。”说完,摇着头往回走,似乎已经不想再介入那些事情了。
此时,马车已经缓缓启程,清风拂过,一双白皙的手掀了掀马车上窗帘,我恍惚看见面色苍白的岑可宣,软软靠在白莫寅身上,神色哀戚。
望着渐渐远去的马车,脑子里又浮现出方才的画面,心想,她快死了,紫云宫那边该怎么解释?
她不是白玉枫的未婚妻么,怎么在路上就出了事。再加上白景枫那厮惹下的祸端,以及他老爹以前造的孽,还真不用我哥哥做什么,御景山庄自己就要乱了。
“风雨欲来呀。”涑兰摇着头越走越远,“人的心情都沉重了。”
我小跑着跟上去,“你说说,人都走了,热闹也唱罢了,我们接下来要去哪儿?”红芙姐姐离去,白景枫离开,半江楼的风云远去,定水镇的热闹也自有他人处理……
“去哪儿?”涑兰好笑地看着我,“还能去哪儿,各回各家呗。”
“各回各家?”我怔了怔,想到了自家兄长,听郭馨儿的意思,哥哥的下一步,恐怕是要设法掀起中原的腥风血雨。
我最好还是隐藏身份,自保为上。
哥哥并不是野心极大之人,倘若哥哥果真意在搅乱中原武林,那么,多半不是为了野心,而是为了私仇。
由此,我不得不怀疑,哥哥与我的身份,恐怕真的与那场武当山的大火有关,与那传说中在武当山被众人逼死的,武当弟子易云朝和他私藏的加兰族女子有关。
待我弄清楚这一切,再去与哥哥求证对质方为上策。
“也对。”我微微弯起嘴角,笑道:“那便回一趟家,好好休息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