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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小凤辞工了?”燕祁云突然得到这消息十分诧异,“她没有跟我讲!”
虽然他知道她心高气傲,但没想到她在那日听到他母亲对她的评价之后,从此便真的一直躲着他,如今甚至为了避开他,连县衙的工都不干了。
“她辞工,但说若是县衙以后需要帮忙,她还是会回来偶尔帮个忙的,”荀莺一边批阅着堆成山的公文,一边向他道,“她说她最近忙得很,还托少琛到苏州府用‘龙小凤’这个名字新注册了一个户籍,以后她就不是没有身份的人,你对她也管不着了。”
她遂抬起头:“祁云啊,你是不是和她吵架啦?”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燕祁云撇开头,荀莺也不勉强。自她十几年前到木渎县赴任开始,她就认得这个孩子,也了解他的个性。
……
辞了工的小凤非常忙碌,今日央求调了假的路少琛,两个人从城南走到城北,终于停在一座大院前。
“喏,你看好,”路少琛指向那扇门,“这是最后一间,你要还不满意,我就没办法了!”
“这房子多少钱?”
“卖家要三十两!”路少琛锤锤赶得酸痛的腿脚,“在这木渎县城已经是便宜得不要再便宜了……”
作为本地人,路少琛对城里自然十分熟悉,所以小凤就托他找城里出名的阴宅,没有其他原因,死过人的房子最便宜。而这一间是他们今日看的第八间房了。
“知道这房子便宜的原因是什么?”小凤追问。
“呃……”路少琛取出钥匙开锁,“总之满足你便宜的要求,你就别问了。总比你刚才看的那几间全城闻名的鬼宅要好吧!”
锁开了,门……还是推不开。他用力踹了两脚,两扇尽忠职守了多年的木门应声而倒,扬起好大一股灰尘。
院中植被茂盛,树冠遮天蔽日搞得哪里都是黑乎乎的。院里小小三间房被植被掩盖得几乎分辨不出哪个是门哪个是窗,甚至连曾经的厨房都被老大一株竹子给占了。进入其间,仿佛不是身处一户人家,而是误入了哪里的野林子里。
“这么砢碜,”小凤捂着鼻子进院子里转了一圈,“哇,破烂不堪,比刚才那几间看着还像闹过鬼!”
路少琛拍着胸脯道:“但这房子没死过人啊,我打保票。”
“哦,你认识这房子的户主?”
“呃……算是吧。”
“那么他们没事为什么要荒废自己的宅子?”
“这你就别问了,房子要不要,不要只能带你继续到处看咯!”
“我要!”小凤向西墙瞥了眼,“把房东叫来。”
房东很快就来了,是个尖长脸的老头。留着两撇山羊胡,手里盘两个核桃,乍看气质非凡。见到路少琛也不客气,张口便道:“少琛,找到帮你兜底的冤大头啦?”
“童老板,你不要这样讲话,小姑娘不知道……”
路少琛遮遮掩掩,不知为何看起来分外尴尬。
“原来这姑娘不知道啊,”童老板干脆单刀直入,“不知道也要知道啊,毕竟那房子的地契房契写的都是你爹妈的名,你爹妈不在,地契易名得你画押才行。”
小凤诧异:“什么?那房子其实是你的?”
“准确来说是我爹妈的!”路少琛眼看穿了帮,声音越来越小,“他们欠了赌债,房子抵给了童老板。”
童老板手里的核桃盘得咔啦咔啦响:“呵,小姑娘,知道了事情原委,你还打算买吗?”
小凤毫不犹豫:“买啊。”
“好,”童老板报了个数,“一口价,五十两!”
路少琛一听价格怎么变了,急了起来:“什么?!你有没有搞错,坐地起价啊?!”
童老板理直气壮道:“你别忘了,你还欠我六十两本金,这五十两可以抵其中二十两的本金呢!”
小凤不解:“什么?为什么五十两只能抵二十两的本金?”
“还有三十两……是利息……”路少琛只得再一次低下头。
小凤好奇:“哇,琛哥,你爹妈到底欠了多少啊?”
童老板便替他说了:“本金合计一百两,利滚利涨到三百两,他以前在我这里做工抵债还了两百多两,还剩六十两继续利滚利,现在的本息加起来,是一百两……”
小凤忍不住评论:“童老板,你这也太黑心了吧。”
然而童老板说得振振有词。
“父债子偿天经地义,欠条是他爹当年心甘情愿签的,这房子也是他心甘情愿抵给我的,说起来我才亏得慌。这房子二十年都卖不出去,如果早点卖掉,他的债早就还清了。我也不是什么魔鬼,只要他每月还点钱给我,还是给他留下足以生活的费用的。你真同情他,就赶紧把那房子买了,现时现地,钱契两清!”
小凤也是爽快,当即应下:“好,五十两就五十两,我买了。”
琛哥阻拦不及,只得目送她的银两到了童老板手上。待拿着易名完毕的地契房契回到破房子钱,路少琛感觉甚是过意不去。
“抱歉,让你多花钱了,”路少琛自知这房子根本不值五十两,替她好一阵肉疼,“我没想到你还真答应他!”
小凤却说:“我也不是白花钱。琛哥,你要记住你现在又欠我一个人情,以后我要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知道吗?”
“知……知道……”然后他说,“买了那么一个破房子,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呢?”
“当然是把房子推倒重盖啊。”
“那又要花钱哎!”
“花钱就花钱,我又不是没钱,”她拍拍腰间的口袋,“看,这个月稿费又到手了,我又可以潇洒一阵!”
“你厉害……”他向她翘起大拇指。
“首先,麻烦你去找几个工人,”小凤心中盘算了一番,指向西墙,“我来思考一下新房子要怎么盖才好呢……嗯……先从推掉那面墙开始好了!”
……
路少琛坐在门口,眼看自己原本的家显出多年不见的风风火火,更是一阵感慨。工人们砍伐掉部分植被,他们现在开始锤墙,锤了一下又一下,按照小凤的规划,这块地皮上所有的墙都得拆个干净。这个地方很快就会变得光秃秃的,跟他记忆中的那个家再也挂不上钩。
“怎么?你不高兴啊?”监工的小凤坐到他身边。
“没啥,很感慨罢了。”路少琛长叹。
小凤不禁问道:“你爹娘……怎么会欠那么多钱?”
路少琛说到此处,不知该骄傲还是该自惭:“我家从我高祖爷爷开始就住在木渎县城了,以前那可是木渎的大户人家,你别看你买的只有这么小小一块地,原来这里一片街区都是我们的……奈何富不过三代,从我爷爷开始经营不善,更是迷上了不该吃的东西……”
“是什么?”
“一种慢性的毒,盐帮制出来的,吃了就会上瘾,以后就再也戒不掉。以前叫作逍遥散,后来又被叫快活水,其实哪能平白无故逍遥又快活呢,尽是害人玩意!”他啐了口:“我爹倒是不迷那个。我爷爷去世后,他继承了家业,但也没好到哪里去,不到三年的功夫就输得只剩这一间小院。我娘呢……也喜欢搓麻将,两人分头行动,总计欠了一百两。若是爷爷还在世,一百两也不算什么问题,但当时的处境他们根本就无力偿还。债主放话说要送我娘去青楼、送我爹下矿还债,两人吓得连夜逃跑。那一年,我才十岁,清早起来一看,家里空荡荡的连个人影都没有。接着哗啦啦跑进来一群债主,然后我就连家都没有了。”
“你好惨啊。”小凤像模像样地拍拍他的肩以示安慰。
路少琛接受她的安慰:“那也没办法啊,欠债就是要还钱,我没办法,只能去求童老板,请他替我还债,地契房契通过那些债主再转押到到他手上。说真的,童老板虽然利息高,但他到底讲道理,至少不会跟其他那些债主那样逼我。不然我早死了……”
他心中涌起一阵对往昔的眷恋,不由看向工人们正砸着的西墙:“你看那面墙,以前爬满了爬山虎,特别旺盛,长得满满一墙,一到夏天就绿油油的,我经常坐在下面乘凉,可惜你看不到,可好看了……”
话音刚落,工人“嘿”地蛮力一锤,锤子陷进墙里,费好大劲才扒出,却从墙里带出一个东西,差点扑到他身上。待那工人定睛一看,吓得当即丢掉了锤子。
“啊呀!妈呀!”
他跳着脚,路少琛上前一看,赫然一只人手骨架戳出墙面。
“怎么回事!”他大惊失色。
小凤提醒道:“你……刚才说这面墙上的爬山虎总是长得特别旺盛?”
“……”
她指了指骨头:“那看来,这就是原因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