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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汉下白登道,胡窥青海湾。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戍客望边色,思归多苦颜。高楼当此夜,叹息未应闲。”
独对冷月,幽幽一叹,月盈这才发现,纵然是关山万里,终究还是阻挡不住自己对于神州故土的眷恋。
这,大概是神州人,对于神州所独有的乡土情怀。
想当日,只因为兄长采药时不幸跌落残疾,父亲又卧病在床急需钱财来看病,所以她方才会女扮男装,顶替兄长加入了远征军驻扎印月半岛。
却不料,这一去便是悠悠五载。
虽然说帝国十分优厚离家别土、远赴异邦开拓的将士,虽然说这五载戎马倥偬,和无数将士沙场纵横、热血建功,充满了传奇和惊险,硬是凭借战功而官居校尉,远胜过闺房相夫教子的平淡,也正合自己以当朝那三位奇女子为榜样,想要做一番不让须眉事业的志向。
然而,当那“故土兮悠悠,明月兮复照”的歌声传入耳畔之际,月盈还是忍不住潸然泪下。
异地他乡,孤身只影,加上还要隐瞒自己的身份,如男儿一般厮杀拼搏,想到这一切,月盈甚至忍不住,忍不住想要立刻脱掉这一身军装,飞奔回家乡,那青山、那绿水,此刻想来,是多么亲切,尤其是眼前这炎热的土地所能比拟?
不,不行!月盈啊月盈,军法无情,你就不怕牵累了兄长和爹爹?
幸好,严苛的现状,总算打消了她的冲动。
哼,女子又如何,女子难道便不能建功立业,扬眉吐气?
为了杜绝自己的念头,月盈不由搬出了当朝太后李中慧的名言来
眼下,已经是轩辕八年了。
那个传承了千百年的圣龙帝国早已经被扫入了历史的尘埃。
取而代之的,是轩辕帝国。
如果说风雨一手缔造了帝国的基业,那么真正在后面推一把,促成帝国诞生的,却首推太后李中慧。
正是这位铁腕女人,继承了轩辕大帝风雨留下的摊子,在不动声色间,除去了心怀叵测的重臣,又拉拢了无忧谷主欧静和被风雨委以重任的军中女战神蒙璇,抱着风雨的儿子杀入皇宫即位,一手终结了圣龙,开创了轩辕。
而这一番变故,在民间产生的一个间接影响,便是女子大大地扬眉吐气,随着女科、女营地设立,不少女孩都纷纷以这三位帝国的女中英杰为榜样,早已不复圣龙帝国时期女子毫无地位的状况。
古有木兰从军,今日自然可以有月盈建功!
尤其是想到同样身为女儿身的蒙璇,竟然能够统率雄师、执掌军机,月盈不由信心大涨,隐隐觉得先辈能够做的事情,自己自然也能够做得。
“轰!”
便在思绪之间,却突然听见远处传来轰隆的震鸣,脚下的大地也随即摇晃了起来,就仿佛天塌地陷一般。
“怎么回事?”
月盈一把挑开帘子,快步走出帐外,却见军营内的将士纷纷东倒西歪,好不狼狈。
印月远征军有七成以上是当地招募的土著,将士的素质自然没有帝国本土的军队那么好,此刻遭遇变故,顿时乱作一团。
“各安本位,凡有擅自妄动者杀无赦!”
月盈也是久经沙场的宿将,眼见军营的乱局,立刻沉声断喝道。
正说话间,却见前方的天空,升起了三朵烟花,渲染了静谧的夜空,正是军中紧急求告的信号。
“应该是小三子,吃过晚饭他便率队巡逻,到现在还未回来,却不知道这次遭遇了什么麻烦?”
说话的,是月盈身边一个五十上下的老头。
“怎么不早禀告?”
月盈略略皱眉。
这一次,月盈奉将军褚频之命,南下换防,依据惯例,大军所行之处,都必须派遣游骑探路,若是这些游骑逾时未归,便须禀明主将。
因此,月盈听说部下巡逻未归,竟然没有禀明自己,不由大为恼怒,心中知道眼下承平日久,纵然征战也是对付那些蛮夷小邦,凭借帝国大军的威势,所到之处无不披靡,再加上这里是远征军统治的安全范围之内,自己又是刚刚调任来的主官,这才产生了这些疏漏。为此,若是换了另外一人,她早就严加呵斥起来,不过这老头却不同。
军中都称呼他为老孙头,论资历竟然是当年追随大帝首次攻略印月的老兵,只因为帝国有规定,驻扎本土之外的将士每月月俸三十贯,远远高出本土的饷银,加上老孙头似乎孓然一生,因此长年累月便这样驻守在了半岛,在军中颇有威望,成为军营中历任长官都不得不礼遇的元老。
当下,月盈也不好多说什么,断然下令道:
“唐司马,你且统率军队驻扎,我率队前去看看究竟!”
“这个?”
被唤作唐司马的将领,略略有些犹豫,正待建议自己代替月盈前去,却见月盈一挥手,早已经跃马驰出。
“得得得……”
战马的蹄声,在宁静的夜晚分外响亮。
除此之外,却没有半点声响。
连同刚才的震荡,都已经平息,山岭内唯有树枝在随风摇曳,一切是那么平静,平静得仿佛没有发生半点事情。
正是这平静,却让月盈心乱。
她无法想像,究竟什么缘故,让那些放出求救信号的部下,突然在瞬息之间,便没有了声响,就仿佛悉数被吞噬到了夜幕之内。
“注意戒备!”
挥手之间,月盈打出了只有军队战友方才明了的手势。
凭借多年征战的经验,她分明感受到了四处隐伏的危机。
不过,月盈却没有半点后悔,后悔自己亲身涉险。
在升任这支军队的校尉之前,她曾经追随过洛信、风天华这样的名将,转战在印月半岛的南部,剿灭那些不愿意臣服帝国的印月王公,因此早已经养成了帝国军队前身,风雨军中军官身先士卒的习惯。
尤其是这三个月,她率领部队驻扎在帝国远征军的势力范围之内,基本上没有什么战事可言,这才发现自己竟已经深深地痴迷上那种纵横驰骋热血杀敌的快感,远离了战火硝烟却反而不习惯起来。
正是因为如此,面对危险,月盈非但不惧,甚至有些兴奋。
“哎呀,这是什么!”
虽然月盈不惧,却有人害怕,而且害怕得要死。
老孙头之所以有如此深的资历,却始终都只是区区一个百夫长,实在是由于他很怕死,每一次作战,都是只求无过不求有功。
对此,他并不觉得有半点不妥。
在他看来,不错,的确有很多自己的同辈甚至晚辈,凭借着战功出人头地飞黄腾达,然而在人们被这些年轻将领们的辉煌眩目的同时,却有多少人埋骨他乡、人鬼殊途?
所以,老孙头从来都觉得,只要活着便是最大的幸福。
这一次,他其实半点都不愿跟随月盈出来探看,无奈这次出事的巡逻队正是他的属下,而对这山岭,他也是老马识途,往来过好多回,因此便被月盈毫不犹豫地点了过来。
果然是怕什么,来什么!
心中暗自念叨着,祈求所有能够想到的神仙鬼怪妖魔保佑自己的老孙头,突然感觉自己头顶的树丛有些古怪。
老孙头想也不想,立时挥刀砍去,只觉得刀刃竟似乎砍在了肉体上。
多年杀伐锻炼出来的矫捷身手,让老孙头在第一时间滚落鞍下,远远避开,这才小心翼翼地抬眼望去,立时震惊地发现,自己所处的树丛之中,竟然挂满了尸体,人和马,无头的尸体。
死亡,对于这些征战多年的士兵来说,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尸体,更是司空见惯,甚至麻木。
然而,见惯了尸体习惯了死亡的老孙头,看到了小三子他们,还是忍不住在腹中有一股翻江倒海的冲动。
全都死了,连人带马。
头和身体分开,光滑的杀口显示了凶器的锋利,甚至都没有飞溅出多少鲜血来。
人的脑袋,跌落一旁,脸上的表情十分平常,恐怕都没有察觉到死亡的降临。
马的身体,保持着腾跃的姿态,似乎最后的那一刻,尚未停止奔驰。
最离奇的,连人带马,他们的身体竟都被挂在了树梢上,脑袋则跌落脚下,双目大大的圆睁,就仿佛从地下长出来一般,森然地注视一头闯了进来的战友。
整个氛围,说不出得恐怖和阴森。
夜风拂过,尸体在树梢上微微晃荡,就仿佛狰狞的恶魔,磨刀霍霍,正准备猎取可口的食物。
“大,大人,这里莫非,莫非便是传说中的葬龙岭,先,先帝爷……”
老孙头只觉得身上一阵恶寒,立时语无伦次地说道。
“莫要胡言乱语!”
狠狠瞪了老孙头一眼,阻止对方继续说下去。
虽然按照帝国官方正式的公告,轩辕帝国的开国之君风雨,这位神州最为传奇的英雄人物,是在西征回国的途中不幸染病身故,临终前册封八大统领辅佐太后幼主,登基称帝,建立那轩辕帝国。
但是在民间,却有不少传言,诸如风雨被天神接引升仙、被刺客暗杀、被奸臣谋害,总之,在那个混乱的年代,各种各样的可能性,寄托着人们对于风雨的仰慕或者憎恨,流传了下来。
而最为广泛流传的,则莫过于风雨经过一处名为葬龙岭的地方,有阴险的乱臣请来巫师作法,引导沙场横死的十万冤魂,捆住了这位帝王和他的随从。还传说,风雨原本乃是帝王之星下凡,可惜横遭小人贼手,最终没有登上帝位,因此若有人能够找到那葬龙岭解救这位百战不殆的名将,便可以传承这位大英雄的王气,再加上留在风雨身边的藏宝,以及一张天下山河攻略图,足以成就万世基业。
这个传说虽然荒诞不经,却不知何缘故,一直在朝野悄然流传,即便无孔不入的血衣卫屡开杀戒,也仍旧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甚至,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个传言愈演愈烈,很多人绘声绘色地举出有名有姓的例子,说是庙堂江湖之上很多大名鼎鼎的人物前来印月寻觅,却被困住先帝爷的冤魂攻击,一个个离奇身死。
老孙头驻扎印月多年,对于这件事情倒是耳熟能详,也曾经耳闻目睹许多身手了得的人物往来印月半岛,最后却不知所踪的事情,所以此刻眼见场面诡异,第一时间便想到了这个传说。
幸好他也是机灵人,经月盈这么一声喝斥,立刻醒悟此时说这些话来,只能够徒乱军心,更进一步想到,此地虽然远离帝国本土,然而血衣卫可是无所不在,万一落到这些爷们的手里,纵然你是百战的名将、顶梁的重臣、无敌的豪侠,也绝对保不住一根完好的骨头来。
这样想着,老孙头不由冒出了一身冷汗。
“小心!”
却在这时,只听见月盈一声断喝,手中的长枪,竟然朝着老孙头的门面直击而来。
“妈呀!”
眼见这位俊秀犹如娘们的校尉,突然对着自己发难,老孙头只道月盈想要杀了自己向血衣卫邀功,心中又惊又怒,奈何对方的身手半点都不想她的容貌那般柔弱,相反凌厉而且狠辣,一看就知道是久经沙场的主儿。当下避无可避,老孙头唯有引颈授死。
“当!”
说时迟那时快,自以为必死无疑的老孙头只觉得一阵劲风从自己的身侧掠过,随即身后响起清脆的金属撞击声,打破了夜晚的宁静,而自己则被一只手狠狠地拉到了一旁。
睁眼回首,老孙头这才发现,竟有一道黑影,从树丛中飞出,若不是月盈及时出手,自己只怕早就没了性命。
相对而言,另外几名士兵就没有那么好运了。由于距离较远,不等月盈救援,便见他们纷纷倒地不起,竟是半点反抗也来不及。
“兄弟们结阵!”
惊恐中,老孙头赶紧提醒身边的将士。
然而他的话音未落,就仿佛预先彩排好了一般,一声耀眼的闪电自天空划落,就仿佛怒龙在飞舞,驱散了夜空的黑暗;而巨雷也随即响起,天地又如同之前那般猛烈地震荡起来,战马惊恐地嘶鸣,人也摇摇晃晃,难以立足。
“真主保佑,杀了那个恶魔!”
“兄弟们,那阵形发动了,抓紧时间啊,生死富贵在此一举!”
“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今日便是拼了性命,也要保住这社稷的命脉!”
几乎与此同时,就仿佛得到了同样的信号,月盈骇然发现,自己身处四周,不知何时竟然埋伏了数百名高手。
这些高手在同一时刻,不约而同的跃身而出动起手来,一时间整个山岭都仿佛成了激战的修罗之地。
他们操着各地的方言,月盈这两年走南闯北,依稀听出有江南的、有北方的,有印月人在说话,也有大食人在叫嚷,更有不少一言不发痛下杀手的,那是穿着血衣卫服饰的朝廷高手,也有叽里呱啦不知所云的,手中却拿着传说中的魔法兵器,每一次亮闪,便缤纷出炫目的冰雹火焰……
这场面,让月盈倒吸了一口凉气,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行军的前方,竟然隐藏了这么多来自五湖四海的高手。
难道……
联想起老孙头所提到的那段传说,月盈脑海中不禁掠过一丝不祥的预感。
只是这当口也不容她多想,惨烈的厮杀犹如惊涛怒浪般汹涌,而置身其中的月盈一行,便如同暴风雨中的孤舟,纵然奋力拼搏,也是岌岌可危。
“朝外面冲!”
昏天黑地地厮杀了不知多久,身边的战士早已经失散,想必也是凶多吉少,自己则更是不知身处何方,只知道麻木地挥动兵器,为了不被人杀而杀人。
正自浑浑噩噩中,却听见自己的耳畔响起一道声音。
声音十分沉稳,言语之间,自有一股威压,让人感觉听命行事乃是理所当然。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月盈顿时心惊胆战。
下意识地回头望去,却见不知何时,竟有一个带着面具的黑衣人,坐在了自己的战马上,正挥剑替自己挡住了身后的袭击。
而这一切,月盈却根本无所察觉。
一想到,若是这黑衣人心生恶念,只怕十个自己此刻也得见了阎王,月盈更是全身冒汗,仿若去了地府一遭。
“朝外面冲!”
就在月盈发呆之际,黑衣人则已经出手,显然又将女孩从阎王手中抢回了数次,并且再次开口喝令。
出手,那么从容,从容不迫之间,那些高手在黑衣人的面前,就仿佛不堪一击的蝼蚁。
声音,则有些生硬,有些沙哑,就仿佛十多年没有说过话一般,说不出得别扭。
然而那黑衣人,全身上下,浑然散发着一种超然和飘逸,让人情不自禁地感觉,自己和对方,犹如天地一般的差别。
这样的气势,这样的风范,月盈在二十多年的人生中,只曾经在一代名将,自己的上司,赤狮军统领风天华身上看到过。
而此刻,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身不由己的情况下,月大校尉一咬牙,决心赌一把,至少有这黑衣人相助,自己逃命的机会大大增加,相反,若是不听话,只要那黑衣人转念之间,自己的小命恐怕便要呜呼哀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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