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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万银子,不要说对于普通的权贵之家,就是对于各个王府来说,这也是一笔非常惊人的款项。诸位皇子分府得到的安家银子也不过是二十来万。更让诸位皇子不适应的是,在皇宫里的时候他们的一应开销包括人情往来都是内府承担的,可是一旦分府,他们得到的也不过是一座皇庄、一座宅邸和这笔安家银子罢了。若是外家愿意贴补或者另外有来钱的路子,那日子还好过些,可要是没有外家或者说外家没有这个力气贴补他们,这二十来万的安家费也撑不过三年。因为给皇帝置办一份体面的寿礼就要上万两银子了,加上太上皇的寿诞、太上皇后的寿诞,再加上其他的人情往来,能撑过三年的都是很会过日子的了。
可是贾赦每年不但能够拿出三万两银子,还能够额外贴补七千二百两银子的伙食费,不要说诸位皇子了,就是皇帝也非常好奇贾赦手里到底有多少钱财、贾家又有多少钱财。
别的不看,单看贾赦每年拿出这三万七千二百两银子孝敬贾母这样的行为本身就是不符合规矩也不符合礼法的。古人讲究的是侍亲至孝,在保证宗祧延续、保证祭祀不断的同时,对待父母要倾尽所有。也就是说,原来贾赦那么做虽然窝囊却符合世人对孝道的要求。
想当初,贾赦没有分宗出去,宁国府这边才是宗族嫡支,不需要贾赦来张罗祭祀祖宗的事儿,贾赦需要做的就是伺候好母亲贾母、让贾母过得舒舒服服的。一般情况下,只要不妨碍到贾赦作为当家人的权利和地位,贾母可以敞开了使用荣国府这边的库房。事实上,贾赦也是这么做的。
老人们到了贾母这一把年纪,尤其是跟贾母这样的内宅女人,花销也是有限的,不外乎饮食、衣裳首饰和日常保养几样开销而已。按照朝廷的法令。八十以上的老人是朝廷帮忙养着的,而年近八十的老人还可以享受到相应的国家医疗政策,这也是贾母的帖子为什么能够请到太医的原因。也就是说,贾母的医疗保健是由国家把关的。这里面的开销基本上都是有数儿的,真正能让家里人操心的也不过是吃食和穿戴两项而已。试想,贾母都这把年纪了,又能够在这两样上花销多少?换了别人家的老人,怎么着也会顾忌着自己的长子也有儿孙,不会奢靡太过。
但是,让世人怎么都想不清楚的是,贾母不但自己不知道节俭,还拉着自己的次子一起糟蹋长子的家业,更让人无语的是。贾母还默认了自己的小儿媳妇挖自家大儿子的墙角给自己存私房。尤其是后面这一点,对于任何一个家族来说都是不可容忍的。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这句话的意思是说,能被称为国家大事的,一个是祭祀,另外一个就是抵御外敌。并且祭祀之事还排在前面。同样,保证长子的权益也是因为祭祀的需要。如果偏心小儿子也就算了,可要是拿着本该属于家族财产去偏心小儿子,那就不是一家之事了。
换而言之,如果贾赦是族长,贾母这么做的话,足够让全天下的人集体攻击他。让他死后没有办法葬在贾家的坟地里面。贾母能够在事后没有得到训斥也是因为贾赦不是族长。
但是以前适用的办法,现在却不一定适用。因为贾赦已经分宗出来了,不但他自己是族长,就连他的女儿贾玖也要代行宗妇之责。说得不好听一点,贾赦是将军府贾氏一族的族长,贾母的户籍依旧在宁国府这边。若是贾母想继续要贾赦拿钱出来养他弟弟,绝对会被整个京师的唾沫给淹了。
这也造成另外一个局面,就是贾母想要整贾玖就必须找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而不能直接说贾玖不孝。比方说这葡萄的事儿,贾母也知道。下面送到自己屋子里的是一大篓,而自己每日能吃掉的也不过是那么几颗。如果在葡萄的事儿上说事儿,贾玖一句“拿去祭祖了”完全可以推得干干净净、让所有的人都说不出话儿来,而自己只会因为管不好下面的奴才而丢脸,这种损己利人的事儿贾母可不会做。
所以史湘云找上贾玖,贾母不说话,探春当众给贾玖没脸,贾母还是不说话。他在等待时机,等待一个让自己能够一举达到目的的机会。当然,贾母也不会拒绝下面的小辈为自己张目,就好比为了葡萄找上贾玖的史湘云和为了窗纱找上贾玖的探春。由着下面的奴才叽叽喳喳、嚼舌头也一样,贾母要的就是让下面的人讨论并将话传扬出去。贾母很清楚,贾玖没有表态那是贾玖需要流言给自己造势,而贾母也很清楚,贾玖能够利用流言,自己当然也能够利用流言。
按照贾玖设想的,自己被外人欺负了,下面的奴才一定会为了讨好他而数落史湘云贾探春两个。贾母比贾玖想得更多一点,下面的人既然要说史湘云和探春不知礼数、仗势欺人,自然就会将事情的始末道出,那么作为当事人之一,贾玖也一样处于风尖浪口之上。贾玖由着丫头婆子们唧唧歪歪其实是一种赌博,贾母才是安如泰山。如果流言偏向了贾玖,那么落人口舌的是史湘云和探春两个,是他年幼不懂事儿,仗着自己的宠爱欺负姐姐;如果流言中有人同情史湘云和探春,那也是贾玖没有作好姐姐的样子,也是史家两位夫人和王夫人没有教养好家里的女孩子,跟他贾母并没有多少关系。
贾母看得很明白。即便他是贾家辈分最高的女性长辈,但是因为贾政,更因为纵容王夫人,他的名声已经差不多了。如今能够养着这些孙女儿,不过是因为王夫人被禁足、邢夫人人事不知,三位已婚女性中只剩下他,这才得以让孙女儿们继续留在他身边。若是这个状况继续下去,哪怕他不再犯错,只要世人依旧记着他过往的不是,就是他不免了贾玖每日的请安,贾赦也会想办法将女儿塞到张家。而不是留在家里侍奉在他的左右,被生生地拖坏了名声。将女儿作男子教养,让贾敬来教导女儿也是一样的道理,贾赦害怕母亲和弟妹的坏名声会拖累女儿。又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教养女儿,这才选得下下策。
如今的贾赦可是连好一点的嬷嬷都请不到。
这些事情,贾玖和史湘云贾探春贾倩贾清等小辈们都不知道,也只有贾母和贾赦母子两个清楚。但是他们都不会跟家里的孩子们说,一个自然是不想丢脸,而另外一个自然是不知道如何跟女儿明说。他难道能说“丫头,你的前程已经被家里误了么?”,不能,贾赦只能默默地等待机会,等待家里名声好转的那一天。他不忍女儿跟其他女人抢丈夫。却又巴望着女儿能够进宫,这样也不用面临被人嫌弃、无人问津的尴尬境地。就是贾玖的风评比贾元春好许多,他的婚事也注定了困难重重。
看着眼前向自己请安的孙女儿,贾母心思电转,脸上却是一片慈和。甚至在看见贾玖身后的小红、晴雯的怀里各抱着一只一尺多高的、带着软木塞的美人觚的时候,他还有心开玩笑:“二丫头,你好端端的,你怎么就送了两只光秃秃的花瓶来了?难不成这是你父亲在外面淘的,你拿来让老婆子帮你掌掌眼?”
贾玖笑道:“老太太,父亲在别的地方不成,可在古董古玩上还是有几分造诣的。至于这瓶子却不是什么古董。不过是琉璃厂那里出的仿古瓶子而已,当不得老太太青眼呢。孙女儿今日来却是想请老太太品鉴一下这瓶子里面的东西。”
贾母一听,就来了兴致,口中还道:“要我说,你父亲也太小心了。他手里有多少好东西,却拿这种赝品来糊弄你。也不怕外人笑话。你是你父亲唯一的女儿,莫要说家里姐妹们都比不得你,就是在亲戚们面前也是有几分体面的。你这样的孩子若是屋子里摆着一堆赝品,我们这样的老婆子岂不是更加不能用好东西了?”
贾玖连忙笑道:“看老太太说的,难道孙女儿的屋里就那么拿不出手不成?就是赝品也要看人的。别的不说。就说孙女儿屋里的那幅画,虽是赝品,却也是画圣吴道子早年学画时,专门去独孤家求了展子虔的真迹临摹而来的。就是不是真迹,这画上的故事就够人津津乐道的,那里能与一般的赝品相提并论?孙女儿也不求非要真迹不可,只要好看、背后的故事有趣,孙女儿照样喜欢。这美人觚虽然是仿品,却也是出自名家之手,工艺比真品也差不了多少,放在屋里也一样漂亮。孙女儿就喜欢他摆在窗前映着晨曦的样子。”
贾母指着贾玖对薛姨妈道:“你听听,你听听,我这个老婆子担心他被人糊弄了去,他却拿着这么一堆话儿来搪塞我。难不成我会害了他去?”
薛姨妈害没有回答,贾玖便先笑了:“老太太对孙女儿自然是好的。只是如今家计艰难,能省一点儿是一点儿。别的不说,我屋里的丫头多是新上来的,也淘气,若是摆了真古董,万一有个磕着碰着,那岂不是白白地糟蹋了东西?琮儿如今是小,可小孩子长得快,说不定哪天就长大了、能在屋里踢球了。若是孙女儿屋里扫出去一堆的碎片,只怕父亲第一个要难受了。”
贾母一愣,薛姨妈倒是笑了起来:“二姑娘越发像个当家人了。”
贾母摇摇头,道:“你呀,好端端的公侯府第的千金小姐,何时养成了这么一副小家子气的脾气来!我们家就是再缺东西,难道还能缺了你的东西了不成?罢罢罢,你既然来哭穷,那我也不好让你两手空空地回去。鸳鸯,将那套缠丝白玛瑙的碟子还有那个碧玉翠竹盆景找出来,回头让二丫头带了回去,还有那老樟木箱子里的颜真卿的真迹也让这孩子带回去。”
贾母当然生气。越是富贵人家越是讲究颜面,贾玖不在乎自己屋里的东西是不是真品,他只要好看就成,可是在贾母的眼里,这就是不讲究的表现,更让贾母觉得难堪的是,薛姨妈在场!在贾母看来,贾玖的话已经让他在薛姨妈面前丢人了。
其实也是贾母多心了,就是薛姨妈认为贾玖这样的行为有些小家子气。外头的人也不一定会认为贾玖的行为就是丢人。本来量入为出就是持家之道,无论是不是拿古董装饰屋子,总要跟自家的实际情况相对等。这才是让一个家族持久不衰的基本要求之一。此外,最下等的暴发户人家会在家里摆一堆的金银之物。高等的暴发户人家会坚持非古董名器名画不陈设出来,而贾玖这种随心的态度才是真正的自然之道。
不是一味地追求事物的价钱,也不是一味地追求器物的名贵,更不是一味地要求非古董和名家真迹。真正的大家子在乎的是传承,是内在的财富,而不是这些俗物所代表的价钱几何。
不过,既然贾母要给他东西,贾玖也不会推辞。他大大方方地谢过贾母之后,这才让晴雯上前,道:“老太太。这是孙女儿新酿葡萄酒。晴雯怀里抱着的要甜一点,小红怀里抱着的要淡一点。就不知道老太太喜欢哪一种。”
贾母一听,也来了兴致,连忙叫人取杯子。
贾母这样的老年人自然是喜欢甜烂之物的,两种口味的葡萄酒都尝过之后才道:“嗯。想不到二丫头酿酒还有一手,尤其是这种,吃在嘴里甜滋滋的,倒比外头买的要强许多。西洋葡萄酒总是有一股子的涩味,让人遗憾。”
薛姨妈笑道:“看老太太说的。西洋葡萄酒名贵那是因为他远道而来,数量稀少,只有极少数人家才能够吃得上。若不是这份体面。这价钱也不会炒得这么高了。”
贾母摇摇头,道:“不过是中原没有多少人会酿这个罢了。其实说白了,他跟果子露也是一样的东西。若不是他能够活血养颜,谁会花那么大的价钱买他?”又道:“二丫头,你拿这个来,其实是想告诉老婆子。这葡萄酒你已经会酿了,所以家里要革了这项采买吧?”
贾玖笑道:“孙女儿这点小心思还是瞒不过老太太。”
贾母点点头,道:“宝玉,你喜欢你二姐姐酿的葡萄酒还是外面的西洋葡萄酒?”
贾宝玉道:“老太太,我当然是喜欢二姐姐酿的酒啦。只是二姐姐事情这么多。还要酿酒,会不会很辛苦?”
贾玖笑道:“宝玉,这你就不用担心。横竖祭祀祖宗也要用自家酿的酒水的。不过是乘着葡萄丰收的季节多酿一点便是,不用费许多功夫。”
贾宝玉奇道:“可是葡萄不是很贵么?二姐姐方才也说家计艰难,难不成二姐姐还要花一大笔钱去买葡萄?”
贾玖笑道:“这就不用你担心了。我们家原来就有一座庄子,庄子附近漫山遍野都是葡萄。也不用花钱,只要下面吩咐一声,让庄子上的小子们采了,用船直接运到京里就好,哪里就花费许多了呢?需要的也不过是一两条小船和些许人力而已。”
贾宝玉点点头,不说话了。
薛姨妈却是用帕子掩着嘴角,将自己要说的话咽了回去。出生在王家、嫁入薛家、一样喜好排场、一样看重面子的薛姨妈认为,贾玖真的是掉进了钱眼儿里去了,还没有他的女儿薛宝钗有公侯小姐的派头呢。
他忘记了公侯小姐是投胎的本事,可不是依靠派头二字就能够左右的。
想到自家的女儿,薛姨妈就想起了一样脸上受伤的贾玖。如今他的女儿还每日里躲在屋子里,可是贾玖却已经洗干净了脸大大方方地走到阳光底下。薛姨妈早就忘记了之前贾玖的脸是多么的可怕,而贾玖脸上抹着仙人掌的时候,他又是如何避而不谈的。此时此刻,薛姨妈只想着如何能够将贾玖手里的道门灵药弄到手。
等贾母将两瓶葡萄酒收下之后,薛姨妈终于开口了:“老太太,之前二丫头脸上伤着的时候,我也担心不已,如今看起来,二丫头已经大好了。老太太,大喜啊。”
贾母抹着贾宝玉的头,道:“姨太太说得极是。之前我也是捏着一把冷汗,都不敢看二丫头的脸,如今看起来,二丫头的确是个有福的。听云丫头和三丫头说,之前二丫头的脸上都化脓了,经常鲜血淋漓,还在二丫头的脸上留下了好些血窟窿。如今看起来,除了几个小小的印子,问题倒也不大。可惜了,二丫头的皮肤白,若是换了三丫头和云丫头,只怕这会儿已经看不出来了。只是如今看着才一点点,这日后才麻烦呢。若是保养不好,只怕会一直这样。”
薛姨妈根本就不想听贾母说这个,当下便道:“说来也惭愧,我们宝丫头身上也不好,看了大夫,这个大夫说要这样,那个大夫要说那样,我都不知道信哪个才好。如今我们宝丫头还躺在屋里呢。不知道二丫头用的是什么灵药,能否让我见识一二?若是能够让宝丫头好转,我必重金酬谢。”
贾玖笑道:“看姨太太说的,我哪里有什么灵药?不过是那日受伤的时候,正好有一位道长经过,看过我的伤口之后,指点了我几句而已。至于我用的药,一是捣烂的仙人掌,为的是解胭脂中的砒霜之毒,二是为了防止伤口溃烂。如今用的还是上回打宫里得的冰肌散。”
薛姨妈道:“可是我听说道长给你一盒灵药……”
贾玖立即道:“那是活血化瘀的药。六月里的天气虽然热,可山上的湿气却重。我又跪了那么长时间,若是留下病根就不好了。道长给我那药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宝姐姐到底是为着什么才如此的,我们谁都不清楚,可不敢乱出主意让宝姐姐乱用药呢。”道门得来的药,贾玖才不会无端地给了别人呢,尤其是薛宝钗这个坑人不偿命、损人不利己的家伙。就是现在给他,将来他需要踏脚石的时候也不会放过自己,何苦让他有拿自己做踏脚石的机会?
贾母道:“姨太太,难不成宝丫头的病症很厉害?到底是什么毛病,让他连我这里都不来了?”
薛姨妈听说,这眼泪立即就下来了。他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跟贾母说起了薛宝钗的惨状。
贾母听说薛宝钗的身上全是红斑,心中也吃不准薛宝钗到底是怎么了,只得道:“姨太太,有一句话二丫头说没错,不知道因由就乱用药可不是一件好事儿、若是宝丫头脸上或者身上化脓了,我们也许可以用二丫头的法子。毕竟这是二丫头亲身用过,可以信赖的。”
薛姨妈也没了主意。因为薛宝钗的身上根本就没有化脓啊,只有一片一片地红斑。
迟疑了好一会儿,才听薛姨妈道:“既然这样,那不知道府上可还有仙人掌?我想让宝丫头先试试这个。”
贾玖道:“既然宝姐姐急需,那我回头就叫丫头们采上十片给宝姐姐送去。说起来,这仙人掌还是老祖宗的战利品呢,只可惜二婶不喜欢,他当家的时候把后花园里的仙人掌都铲了,只剩下我院子里的那些。宝姐姐既然是全身都是红斑,只怕那靠着墙根的一溜儿仙人掌还不够,还是再找找看谁家还有仙人掌为好。”
薛姨妈连声道谢。
薛宝钗在屋里躺了这么多天,身上却不见好转,他可是心急如焚。既然儿子不中用,他也只能依靠薛宝钗。如果薛宝钗就这样毁容了,那岂不是天要绝薛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