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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什么时候过来了,又听到了多少,一想到去年夭折的那个孩子,那时候这个人痛苦如狂的样子,他甚至此刻都不敢抬头去看他的面色。
他连大周的亡国之仇都不管不顾了,一心想要将那个人留在自己身边,可却终敌不过那人冷硬的心肠磐。
函北关,他风雪之中苦等了三天三夜,那人也决然而去做了北齐王后,如今再得知她连他们的孩子都舍弃了,又该何等痛心。
半晌,站在他面前的人什么也没说,只是将一道公文递给他,“即刻派人发出去,别耽误了。”
他说话的语气那么平静,平静得让贺英难以置信,抬头看着说话的人,怔怔地接过了加急的公文,看着径自朝书房而去的人候。
也许,他只是刚刚过来,并没有听到方才那番话吧,否则也不会连问也不会问一句的。
燕北羽独自回了书房坐下,薄削的唇抿得紧紧的,提起的笔一大团的墨落到了折子上,他也久久未曾落笔,直到笔杆生生被折断,刺破了掌心,鲜红的血也随之滴在了纸上,显得格外刺目。
他听到了,贺英与那探子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他都听到了。
不管是否迫于谢承颢的威逼,她终究……舍弃了他们的骨肉,当真要绝情到这个地步,与他再不愿一丝瓜葛,甚至不惜连自己的骨肉也不要了。
去年的冬天,他们的女儿夭折了,今年的冬天这个孩子还来不及出世,她便舍弃了他。
凤凰,你真是太狠了。
当他终于找到了她,知道她就是自己苦苦寻觅的那个人,当真是以为自己已经拥有了这世上最宝贵的,最幸福的一切,他小心翼翼地呵护着这份来之不易的缘份,可也终究敌不过命运无情的颠覆,她还是走了。
她说她爱他的,可是她爱她到底有多少,还是根本从头至尾根本就是他在一厢情愿的固执罢了,他痛苦,他伤心,她看不到也听不到。
她怨他隐瞒了真实身份,可是他若早说了,她还会留在她身边吗?
只怕,早就恨他入骨,或是躲得远远的了。
谢承颢这般用尽手段逼她回去固然可恨,可他更恨自己这样举步维艰的处境,若他足以抗衡北齐,又何惧他的百般手段。
他这一坐,便又是坐到了天亮,直到贺英回来复命。
“少主,你又没休息吗?”
从把他带回来,他昏迷醒来之后,除非累极了会合眼休息,不然都不肯开这书房半步。
“准备一下,朝会之后启程去汜水关,前线的战事已经搁置太久了。”燕北羽道。
他不是不想睡,而是每每一合眼都是她在函北关决然离去的样子,多看一眼都是锥心之痛。
“是。”贺英拱手应道,想了想又问道,“可是江都这边要交给谁主事。”
“有庞大人在,该不用朕再多费心的。”燕北羽冷然道。
“可是……”贺英心中不免担忧起来,庞大人已经在朝中颇有势力了,若是如今还将内朝的事交给他主事,这不是养虎为患吗?
“可是什么?”燕北羽一边低头看着手中的折子,一边道。
“这朝中已经多数都是站在庞大人一派的人,将江都交给他……多少有些不妥。”贺英如实道出了心中所想。
“既然你都知道朝中多数是站在庞家一派的,除了他又能交给谁?”燕北羽瞥了他一眼,说道。
若交给旁的人,江都只会乱成一团,如今也只有交给他,才能保证他在前线无后顾之忧,至于其它的,还是等他了结了与大燕的战事再作定论。
“属下多言了。”贺英道。
虽然庞大人如今把持了朝中多数的朝臣,可是如今少主要去前线领兵出战,后方便是交给了其它的人,也会被庞大人一派的人排挤,什么也做不了。
庞大人虽然恋权,可论其处理政事的能力却也是极有手段的,这正是眼下南楚所需要的,可是一个人如此恋权,又将身为南楚皇帝的少主置于何地?
原本少主便是心有忌惮,再加之先前王妃的事,与庞大人之间已然生了嫌隙,只是如今外敌未平,他不想朝中起太大的变故而已。
“冥河暂时留在折剑
山庄,监视阚玺的一举一动,不得有误。”燕北羽道。
贺英怔了怔,应道,“是,属下稍后就派人通知他。”
也真是奇了怪了,少主怎么那一场大病醒过来,没有再去北齐找人的意思,甚至都不曾派人去打听那边的消息,难道……真的死了心了吗?
不过真细想起来,那个人走了,对南楚和少主也未尝不是好事。
因着她在南楚,少主与庞大人多有矛盾,他不得分了大半的心思在照顾她的事情上,如今她人走了,他便也能专心南楚一统中原的大业,不再心有牵绊。
可能这世上,他也只对那么一个人上了心,如今却还是落到了这样的结局。
“没什么事了,你下去准备吧。”燕北羽道。
贺英看了看他,看了一眼桌上断的毛笔,想到自己夜里得到的消息,一时有些心中不安,他是真的不知道吗?
可是,便是心有疑问,少主不说,他也不好去追问。
“还有事?”燕北羽见他还不走,问道。
“没事。”贺英跪了安,快步出了书房。
燕北羽擦了擦手上的血迹,蓦然想到她离开的那一夜被他一筷子刺穿的手掌心……
那一刻,是否如他这掌心的伤口一样痛。
那一日,他在她面前与人成婚,是否她也是如他这般心碎。
他怔怔地看着伤口的血滴在纸上,自嘲地笑了笑,他怨她的绝情,宁可带着孩子去北齐,也不愿回头。
然而,回想起来自己在她面前与人拜堂,又何尝不是对她绝情,他那时想只要事情过了,他向她解释清楚了,一切都不是问题。
可是直到函北关外,他亲眼看到她一步一步走向北齐,他也终于领会那一日她在这漪园看到他成亲之时,是什么样的心境。
这种心痛与心碎,是再多的解释,也抹不平的。
凤凰,到底要怎么样,我们才能在一起。
“陛下,各部大臣已经到议政厅了。”侍从进来禀报道。
半晌,坐在书桌后的人也没出声。
“陛下?”侍从走近了几步。
燕北羽敛了敛目,收敛起思绪起身,去了旁边的议政厅,井然有序的交待了朝中诸事的安排,连早膳食都未用,便匆匆踏上了前去汜水关的路途。
朝阳初升,北齐中都比南方要寒冷许多,一夜的风雪,一早推开窗已是满目白茫茫的一片。
谢诩凰更衣洗漱,只是一只手伤着还不能沾水,多少有些不方便,费了好一番功夫才给自己洗了脸,坐到桌边拆了手上包着的白布上药。
虽然晏九给了她最好的断续膏,可是伤了骨头筋脉不易复原,怕是一年半载这手的手指都不甚灵活了。
她看着掌心已经结痂的伤口,不禁又想到了离开那一夜之时的一幕幕画面,好在这是伤在她手上,若是伤在他手上,也必是痛在她心上。
“宛莛,你起了吗,早膳好了。”霍隽在门外叫道。
谢诩凰匆忙上了药,包扎好了去开了门,“好了,走吧。”
“你慢点,小心路滑。”霍隽叮嘱道。
虽然一早便让人将她房间到他那里的雪都扫了,可地面还是湿湿的,总归有些不放心。
“知道了,大哥你怎么越来越唠叨。”谢诩凰一边走,一边笑着说道。
霍隽笑了笑,没有说话,因着先前无意从晏西口中得知,她去年是有个女儿的,只可惜生下几天便夭折了。
如今这孩子四个多月了,若是有个什么意外,莫说孩子会出事,便是她自己也得搭上半条命去。
两人一起用了早膳,霍隽接受大夫们的针灸,她便在外室看书打发时间,阳光照进来晒得人暖洋洋的,突地感觉到肚皮上一处微微跳动了一下,笑了笑伸手摸了上去,过了一会儿又觉着肚子里的小家伙在翻滚似的。
先前怀着楚楚的时候,都是五六个月了才有胎动,这回这个也实在太好动了,这么早就开始不安份了。
霍隽从里面来,见她低着头摸着肚子,以为是有不适,紧张问道,
“怎么了?”
“没事,就是肚子里这家伙动了一下。”谢诩凰笑语道。
“是吗?”霍隽一脸惊奇地道。
“这么早就开始闹腾,就怕出来是个调皮的。”谢诩凰有些哭笑不得地道。
“再调皮,能比你小时候还闹腾?”霍隽道。
说是个女儿妹妹,比他和二弟还能惹事闯祸,也就那时候父亲还能震得住她。
“我有吗?”
“你自己当然是不记得了,我和你二哥那时候可是被你害惨了。”霍隽道。
谢诩凰抿唇失笑,她是家里最小的一个,自是备受宠爱,父亲虽然严厉也会罚她,便也从来没有罚得过重,倒是每次还得累及大哥和二哥陪她一起受罚。
两人正说着话,外面便传来晏西的声音,“你们说什么这么热闹。”
她进了门,后面还带着个白须老翁。
“这是……”谢诩凰看了看她带过来的人。
“是给我诊病的大夫。”霍隽道,只是此人一向不住在这里,每隔一段时间才会过来一次。
“也是九哥那不靠谱的师叔,这么多年都没见人,我还以为他死了呢。”晏西毫不客气地数落道。
“臭丫头,这么多年你嘴巴还是这么臭。”白须老翁瞪了晏西一眼,哼道。
“老前辈,可否先麻烦你给舍妹看看她与腹中孩子如何。”霍隽斯文有礼地请求道。
“好说好说,我就喜欢跟你这样的斯文人打交道,见不得那些出口没好话的臭丫头。”白须老翁说着到了近前,伸手搭上了谢诩凰的脉搏。
晏西自来熟地坐下,瞅着诊脉的人讽刺道,“你到底行不行,这半天了,要九哥早诊出来了,你还师叔呢,这些年医术退步到什么地步了。”
想来,这些年就是他暗中帮着谢承颢在医治霍隽,难怪那么些年都死得不见人影。
白须老翁把了半晌的脉息,捋了捋胡须笑道,“王后娘娘好福气,这一胎十有八/九会是双生子呢。”
“双生子?”霍隽惊讶道。
“不然这才四个多月,肚子就足看起来过了五个月了,可不得装了两个。”白须老翁道。
“两个好,两个女儿更好。”晏西连忙道。
“又不是你生的,凑什么热闹,十来年了,你还是没嫁出去,真是可怜。”白须老翁瞅着晏西,鄙视地嘲讽道。
“你自己打了一辈子光棍也没娶到媳妇,还好意思说我可怜,你比我还可怜。”晏西还以颜色道。
霍隽没有理会斗嘴的两个,惊喜不已地望着坐在身边的人,“这若真是一下来两个,还真是让人手忙脚乱了。”
谢诩凰低头摸了摸肚子,眉眼间皆是为人母的喜悦和温柔,她也不曾想到这一胎怀的会是双生子,突地想起什么抬头问道,“前辈,孩子都还好吗?”
一般双生子,总会有一个会孱弱些,甚至生下来只能活下一个,让她一想不免有些担心起来。
“放心吧,这两个都壮实着呢。”白须老翁说道。
谢诩凰这才放下心来,一想到明年夏初了会一下有两个孩子,又欣喜又是烦恼,原想一个孩子交给大哥带着已经够麻烦他了,这一下两个他怎么得应付得来。
晏西突地想起来,道,“对了,罗兰和那宝珠两个也跑到中都来了,说要进宫来见你,不过谢承颢那里没点头,我也没法带她们进宫。”
她倒想把那两个送到这里来,毕竟现在这霍隽自己都还是个伤残,两个又哪能互相照顾了,有那两个在那里,总要轻松些。
“我有时间了跟谢承颢说,你下次进宫带她们过来就是。”谢诩凰道。
她们来了也好,身边有一两个自己的人,也方便得多些。
直到下午,霍隽让那白须老翁诊治了,替他疏通筋脉,晏西才带着人离开。
霍隽刚刚接受了诊治,疲惫地躺在床上,谢诩凰送了人离开,回到他房内给他倒了茶水,“大哥,有好些吗?”
“腿上有知觉了,再养些日子应该可以尝试着下地走路了,我可得赶在那两个小家伙出生前
养好了,不然哪来得精力对付两个。”霍隽笑语道。
“你这伤好得慢,也不用太急。”谢诩凰劝道。
霍隽没有说话,看了她半晌问道,“孩子的事,真的不告诉孩子的父亲?”
谢诩凰抿唇垂下眼帘,道,“不了。”
如今,只怕他只以为这孩子已经不在了。
“可是,你和孩子还真的打算一辈子留在北齐吗?”霍隽叹息问道。
谢诩凰沉默了良久,起身道,“大哥你先休息,我去让人准备晚膳。”
大哥对北齐了解太少,对外面的事情也了解太少,谢承颢不会再给她机会离开北齐了,而她与那个人……只怕也回不到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