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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电台的一路上没看见尊贵的佩杜雷女士。爸爸有点垂头丧气,但孩子们告诉他大家非常喜欢他的表现时,他还是笑了起来,甚至没有因为比十字的事责备戈克娜。回他们山顶大宅的一路上,布伦特和爸爸一块儿坐在前排。
戈克娜和维多利亚在车里没怎么说话。她们知道,大家这会)l都把自己的心思瞒着其他人。
到家以后,离开饭还有两小时。厨房的人报告说,史密斯将军从陆战指挥部回来了,会和大家一起吃饭。戈克娜和维基交换了个眼色。不知妈妈会对爸爸说什么。当然,父母最精彩的对话不会发生在餐桌上。嗯,那么,晚餐前剩下这段时间做什么?两个小姐妹分开了,分头从事各自的侦察任务,探索这幢大宅子。这是她们的游戏。这里有一些房间—许多房间—向来锁着,其中有些房间的钥匙她们从来没偷到过。将军在宅子里有自己的办公室,最重要的东西自然存放在陆战指挥部。
维基把脑袋探进爸爸在一楼的窝,又打探了研究部门的自助餐厅。在这两个地方花的时间都不长。她敢打赌,戈克娜和爸爸今天没有一个人有心情玩捉迷藏。但就算没有躲起来,还是一样难找。她信步走过一个个实验室,发现了爸爸走过以后留下的典型迹象:一群群研究生脸上从迷惑不解到恍然大悟的种种表情。(被他的学生们称为“昂德希尔效应”:如果你觉得大惑不解,多半是爸爸说了某句很有启发意义的话;如果你觉得顿时恍然大悟,多半是受了爸爸的误导—爸爸误以为自己找到了窍门,结果却是误人误己。)
新近设立的通讯信号实验室在靠近宅子最顶层的地方,上面的屋顶密密麻麻立着实验性质的天线。她碰上了正从实验室沿着楼梯走下来的杰伯特·兰德斯。真不巧,这人脸上没有昂德希尔效应。
“喂,杰伯特,瞧见我……”
“看见了,他们都在楼上实验室里。”一只手朝肩后一指。
啊?但维基没有立即向上跑。如果将军也在,最好先从杰伯特这儿搞点情报。“知道出什么事儿了吗,杰伯特?”
结果可想而知,杰伯特以为她问的是他的工作。“糟透了。今天早上我才把我的新天线和陆战指挥部联上,起初联得好好的,可突然间,我开始不断接到一种长度十五秒的短暂电子联结信号,跟肉眼可视范围内出现了两个基站时的情景一模一样。我本想问问你父亲—”维基跟着他走下几级楼梯,听着对方关于放大器级差、瞬时联系中断的唠叨,一路发出嗯呀啊的声音。她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杰伯特肯定因为爸爸这么感兴趣而大为高兴,爸爸肯定也大为高兴,因为总算有个借口可以躲进信号实验室。可妈妈偏偏进来了……
两人一直走到杰伯特的办公隔间门边,维基这才离开他,回头重新爬上楼梯。这次却绕了点路,来到实验室运送器材的通道口。通道尽头透出一缕光。哈!门半开着,她能听到将军的声音。维基溜进通道,紧贴房门。
“—真不明白,舍坎纳。你是个聪明人,怎么在节目里表现得跟个傻瓜似的?”
小维多利亚心里有点打鼓,有点想退回黑乎乎的通道里去。她从没听到妈妈这么生气,说话这么……伤人。可转念一想,只要能听到这种第一手情报,要戈克娜干什么她都肯。维基轻手轻脚凑近了些,侧过脑袋,从那道窄缝向里面窥视。实验室本身没多大变化,跟她记忆中的差不多,到处是示波器、高速记录仪,杰伯特的有些器材上的遮布已经掀开了。事情很明显,没等他和爸爸两人甩开膀子把电子器材拆个七零八落,妈妈便赶到了。妈妈站在爸爸面前,正好挡住了他最好的眼睛,这样他就瞧不见维基了。我敢打赌,我正在妈妈的盲区里。
“……我真有那么差劲?”爸爸说。
“一点不错!”
舍坎纳·昂德希尔好像在将军的怒目下打蔫了。“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那个人打了我一个冷不防。提起小布伦特的事。我早就知道,她肯定会提。你和我谈过布伦特的事,我甚至跟布伦特自己都讨论过。可就算这样,真提起时还是把我的肢腿打折了。说得我晕头转向的。”
妈妈一抬手,不理会爸爸的话。“问题没出在那儿,舍克。你的反应很正常。你和正常的父亲一样,感情上受了伤害。我说的是五分钟以后,她把你骗得……”
“除了天文学方面,其他内容我们本来就准备在明年的节目中播出。”
“可你一口气全说出来了!”
“……这个我明白。佩杜雷开始假装成一个聪明、好奇的人,跟伦克或者山顶大宅里其他人一样。她提出了几个很聪明的问题,把我弄得有点跑题了。知道吗?就算现在……我还是觉得,这个佩杜雷头脑非常聪明,而且可以接受新观念。只要有时间,告诉你,我可以把她赢过来,让她站在咱们这边。”蜘蛛人的眼睛很多,视力各不相同。
将军的笑声很尖利,没有一点高兴的意思。“老天,真是个地地道道的白痴!舍克,我……”妈妈伸出手去,轻轻碰了碰爸爸,“对不起,我不该这么说。真奇怪,我对自己的下属都不会像对你这样,动辄大发雷霆。”
爸爸的声音很温和,和他在对娜普莎或是小伦克说话时一样。“你也知道为什么,亲爱的,你爱我,就像爱你自己一样。我知道你对自己是多么苛刻。”
“只是在心里,从没有骂出声。”两人有一阵子没说话,小维多利亚真希望自己没来这儿,哪怕为此在侦察游戏中输给戈克娜都行。妈妈重新开口时,声音已经恢复了正常,“这件事我们俩都办得不好,搞砸了。”她用钥匙打开自己的旅行箱,拿出几张纸,“下一年,‘少年科学讲座’要向听众介绍在暗黑期保持清醒的生活有什么好处,有多大可行性,与我们的头一批工程项目配合。我们早就知道这么做会产生军事方面的后果,可没想到来得这么早。”
“现在就影响到军事方面了?”
“至少露出了这方面的苗头,而且相当吓人。你知道,那个佩杜雷来自遨弗国,对吧?”
“当然,她的口音一听就能听出来。”
“她的掩饰身份真是太好了,原因之一就是,这个身份中有很大的真实成分。尊贵的佩杜雷是拜黑教会的三级教士,但她同时也是‘上帝之手’的中级情报员。”
“金德雷国。”
“不错。战争结束后,我们一直跟遨弗国保持着友好关系,但金德雷国想□□来,改变这种关系。他们已经控制了遨弗的几个比较小的盟国。他们有教会的支持,但……”
小维多利亚身后的通道另一头,有人打开了一盏走廊灯。妈妈突然抬起一只手,一动不动了。糟糕。也许她发现了一点点灯光衬出来的影子,熟悉的形状,熟悉的甲壳投影。
史密斯没有转身,只朝窃听者的方向伸出一只长长的肢腿,“小丫头!关上门,回你自己房间去。”
小维多利亚局促不安地小声道:“是,妈妈。”
关上门时,她听到了最后一句话:“真要命,信号安全方面我一年要花五千万,却被自己的女儿来了个信号拦截……”
哈默菲斯特下层的聚能医疗中心挤满了人。范以前来这里时,遇上的人只有特鲁德,有时还有另外一两个技术员,再就是一两个所谓的“病人”了。可今天—如果朝挤满聚能者的协同工作大厅里扔进一颗手榴弹,炸死的人也许会比这里多一点,但多不了多少。所有磁核共振成像仪都用上了。一位技术员正在替容小毕作成像准备。那女人着,四肢挥舞挣扎着。角落里,迪特·李—那位天体物理学家?—已经被绑好了,躺在那儿嘟嘟嚷嚷自言自语着什么。
雷诺特一只脚钩在天花板一处支撑点上,身体倒挂下来。这样既能从近处注视磁核成像仪的运行情况,又不会妨碍其他人的工作。他们进来时她连看都没往这边看一眼。“好了,电磁感应完成。把她的胳膊固定好。”技术员一推他的病人,让后者飘到房间中央。是特里克西娅·邦索尔。她转着脑袋四处张望,但显然一个人都没认出来,然后,她的脸突然皱起来,开始抽泣。
“你让她脱离聚能了!”文尼大喊一声,脚一蹬,掠过特鲁德和特林尼,冲了过去。范已经找到了支撑点,定住身体,同时伸手一抓—只用一个动作便完成了,麻利之极。文尼一下子从前冲变成后退,身体轻轻撞在墙上。雷诺特望着文尼的方向,“安静,不然就出去。”她说。一只手朝比尔·冯一招,“把容博士送进去,我要……”接下来是一串行话。如果换了一个管理人员,准会把他们踢出去。可安妮·雷诺特却似乎毫不在意,只要他们不妨碍她的工作就行。
西利潘飘向范和文尼,脸色阴郁严厉。“别出声,文尼。”他看了看成像仪的显示屏,“邦索尔还处于聚能状态,我们刚刚解除了她与语言相关的聚能绑定,让她更容易……治疗。”他有点没把握地望了望邦索尔。那女人拼命在固定带允许的范围内蜷缩起身体,仍在不停地哭泣,绝望、痛苦地哭泣着。
文尼挣扎着,想挣开范的手,但马上便停了下来,除了只有范能感到的颤抖外,停止了一切动作。一秒钟时间里,他似乎马上就会放声大叫起来。接着,小伙子一拧身,转开脸不看邦索尔,同时紧紧闭上眼睛。
房间里响起托马斯·劳的声音,十分响亮。“安妮?事故发生以来,我已经损失了三条分析线索,你知道……”
雷诺特的语气和打发文尼时完全一样:“再给我一千秒。我手头至少有五例失控。”
“老天……有情况随时向我报告,安妮。”
雷诺特已经在和别人说话了:“霍姆!李博士的问题是什么?”
“他很正常,主任。我一直在听他说的话。节目播出期间发生了什么事,另外……”
雷诺特飘过房间,来到迪特·李身旁。那么多技术人员、聚能者、仪器设备,她居然连一样都没碰上。“那可太奇怪了。物理学家们和节目线路之间不应该出现串话的事呀。”
技术员点了点李上衣佩戴的一张卡片,“他的记录表明,他听到了翻译。”范发觉西利潘吃力地咽下一口唾沫。难道这是这位捅娄子大王犯的又一个错误?太糟了。如果这个人被赶走,范了解聚能情况的管道便中断了。
但雷诺特没有注意手下这位擅离岗位的技术员。她凑近迪特·李,仔细听了一会儿他的自言自语。“你说得对,他陷进去了,纠缠在那个蜘蛛人说的有关开关星的话里。我看他没有失控。但还是要注意观察。如果他的思路开始死循环,马上向我报告。”
墙壁中传来报告声,听声音像聚能者。“……顶楼实验室,百分之二十分析未完成……可能的原因:针对声频数据流id2738‘少年科学讲座’的跨专业反应……不稳定性继续发展,无衰减迹象……”
“收到,顶楼。准备快速关机,停止运行。”雷诺特转向特里克西娅·邦索尔。她注视着那个不断抽泣的女人,表情十分奇特:极其关注,同时又无动于衷。她蓦地一转身,两眼死死盯着特鲁德·西利潘,“你!过来。”
特鲁德轻轻一弹,奔向上司身边。“来了,主任。来了,主任。”这一次,语气里没有平常那种轻蔑。雷诺特也许从来不会产生报复谁的念头,但只要她作出判断,劳和布鲁厄尔一定会采取相应的行动,“我一直在核验翻译的效率,主任,看外行……”也就是本尼酒吧的主顾们—“能不能听懂她的实时口译。”
雷诺特却完全没理会这个借口。“找个没联网的小组,要他们彻底检查邦索尔博士的记录。”她飘近特里克西娅,用探索的眼光注视着她。译员的抽泣停止了,身体蜷缩着,手脚一阵阵颤抖不已,“不知能不能把这一个抢救过来。”
伊泽尔·文尼在范手中猛地一挣,好像又准备放声狂吼什么。接着,他用奇异的眼神盯了范一眼,没有嚷嚷出来,安静了。范松开手,轻轻在他肩头拍了一下。两人静静地注视着医疗室发生的一切。“病人”们来了又走,又有几个聚能者被解除了绑定。容小毕从成像仪上下来了,状况和特里克西娅·邦索尔差不多。最近几班里,范多次旁观,看特鲁德是怎么干活儿的,从他嘴里套出了不少有关聚能步骤的情报。他甚至趁机瞧了瞧聚能教材开头的部分。但直到今天,他才头一次有机会好好看看雷诺特和其他技术员的工作。
这里正发生着人命关天的大事。蚀脑菌失控。在全力解决这个问题时,雷诺特变得几乎有点情绪激动了。范从来没见过她这样。事故的部分原因已经查清。节目开始时,特鲁德提交的查询任务引起了一次覆盖许多专业的搜索。正是因为这个查询,才有这么多聚能者收听“少年科学讲座”的辩论。几百秒内,他们的分析进程一直很正常。可当查询结果公布出来时,译员之间的数据流动突然出现了一个波峰。正常情况下,这种数据流是译员之间的相互咨询,在翻译出声之前调整字句。可这一次,传递的数据流全是不知所云的胡话。其作用是致命的。最初是特里克西娅,接着,其他译员的注意力也开始散逸。他们的大脑化学反应表明,蚀脑菌出现了不受控制的偏移。其实,在特里克西娅动手袭击容小毕之前,破坏早已形成。袭击事件只表示蚀脑菌的失控已经到了引发大崩溃的地步。不管这批聚能者通过聚能网络相互传递的是什么信息,这一信息在各处引起了相似的连锁反应。没等人们意识到问题的严重,被感染的聚能者数量已经高达百分之二十。他们大脑内部的病毒开始越出限定范围,大批繁殖,引起心理变化和毒性化学反应。
负责航行控制的聚能者没有受感染。布鲁厄尔负责监控的聚能者只受到轻度感染。范仔细观察着雷诺特的每一个动作,尽力记下每一个细节,每一条线索。如果我能在l1支撑网络上搞出一次类似事件,如果布鲁厄尔的手下也中了招……安妮·雷诺特的身影仿佛无处不在。每个技术员都向她请教,是她挽救了里茨尔手下的聚能者,是她指导顶楼重新启动,恢复了部分功能。范意识到,如果没有安妮·雷诺特,这一次就完了,再也无法恢复。如果是在易莫金人的故乡星系,聚能系统崩溃也许只会造成一时不便。那里毕竟有许多大学,可以推出替换系统;有许多聚能中心,随时可以造出一批全新的聚能专家。可是,这里与易莫金文明相距二十光年,情况完全不一样。在这里,稍稍出一点批漏,就可能演变成无法收拾的大乱子……如果没有技艺高超的管理者,没有安妮·雷诺特,托马斯·劳的行动必败无疑。
他们将容小毕移出成像仪后不久,她的脑电图就变成了一根直线。正在指挥顶楼重新启动的雷诺特扔下手里的工作,拼命抢救这位译员。但这一次,她没有成功。一百秒之后,失控的蚀脑菌扩散到小毕的脑干……无药可救了。雷诺特皱着眉头,视线在那具一动不动的身体上停留了一秒钟,然后挥挥手,让技术员把这具躯壳弄出聚能中心。
范望着特里克西娅·邦索尔被移出医疗中心。她还活着。雷诺特亲自跟随担架,在它旁边飘着。
特鲁德·西利潘跟着她向门口走去。到这时,他好像才突然想起了两位参观者。西利潘转过身来,做了个“跟我来”的手势,“好了,特林尼,演出结束了。”
西利潘脸色苍白,绷得紧紧的。事故的原因还没有完全确定,只知道是聚能者之间的互动引起的。至于节目开始时特鲁德向聚能网络提交的查询,只能说是正常利用这一资源。但是,特鲁德现在仍旧是在悬崖边上,随时可能大祸临头。就算事故不是直接由他的查询引起的,但毕竟有关系。如果按青河的处理方式,特鲁德的查询完全可以视为一条查清问题的线索,但易莫金人确定罪责时依据的因果关系却完全不同于青河。
“你不会出事吧,特鲁德?”
西利潘惊魂不定地耸了耸肩,轰着两人离开医疗中心。“回营帐去。还有,别让文尼再来追究他那个聚能者的事。”他一转身,跟着雷诺特走了。
范和文尼从哈默菲斯特底层上行,除了布鲁厄尔无所不在的监控器材之外,没有其他人在场。一路上,小伙子一言不发。从某种意义上说,自从迪姆死后,今天的事件是他这些年来遭受的最为沉重的打击。
眼前这个人是他无数代之后的后裔,那张脸实在太熟悉了,让他联想起年轻时的拉科·文尼,长得跟苏娜很像。这是让人安慰的想法。也许我的潜意识想告诉我什么……想起来了!有个念头,不是刚刚在医疗中心里产生的,整个这一班里,他一直有这个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