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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离开哈默菲斯特顶楼的聚能者超过一百名。特鲁德·西利潘真是个大天才,居然安排他们一起行动,同时上路。前往特里克西娅舱室的伊泽尔只能逆着汹涌的人流游动。聚能者四五人一个小组,在别人的引导下,首先进人跟他们狭小囚室相联的窄窄过道,然后是支巷,最后进人主通道。引导员的动作还算温和,但这种走法实在太强人所难了。
伊泽尔轻轻一拉,闪人巷道侧壁的一个设备完中。这里相当于人流中的一个小小的回水湾。面前飘过的人群中,有些是他多年未见的熟人,有青河人,也有来自特莱兰的专家。他们和特里克西娅一样,埋伏之后立即被易莫金人聚能了。分派来引导他们的人里,有些跟他们带领的聚能者是好朋友,每次上岗都要来这里探望自己失去的朋友。最初的时候,这样做的人很多,但一年年过去,希望渐渐消亡。也许今后可以··一劳不是保证解放他们吗?与此同时,聚能者好像根本不在乎有没有朋友前来探望。对他们来说,访客只能打扰他们的工作。在这种情况下,只有死脑筋才坚持探望,一直坚持多年。
伊泽尔以前从来没见过这么多聚能者集体行动。雨道里的通风设备不如他们的小囚室,没有好好洗澡的身体散发出阵阵臭味。安妮把统领的这批财产看护得很好,基本上算健康。这就行了,没必要干净漂亮。比尔·弗恩在一个各支流交汇的路口上,挂在墙上指挥各小组的引导员。大多数小组都由同专业的聚能者组成,彼此间兴奋急促地谈论着。文尼零零碎碎听到了几句。别人为下面的蜘蛛人世界作了什么安排,难道他们也对这个问题感兴趣?……不,交谈急匆匆的,支离散漫,充斥着术语行话。一个岁数较大的女人—专业是破解网络协议—朝她的引导员使劲推了一下,对他发话了。聚能者竟然主动跟普通人直接对话!“还要多久?”声音尖利刺耳,“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工作?”
这女人同组的另一个聚能者也嚷嚷起来,说的好像是什么:“对呀,堆栈数据早该更新了!”一边说,一边从另一侧朝引导员挤过来。没有数据输人,这些可怜人快急疯了。小组成员全都冲着引导员大喊大叫起来。这个小组成了人流中的核心,以他们为中心,聚能者越挤越多。突然间,伊泽尔意识到,聚能者中完全可能出现类似奴隶暴动的骚乱—如果把这些奴隶从他们的苦役中带走的话!那个易莫金引导员显然明白这种危险,他溜到一旁,使劲一拽吵得最起劲的两个聚能者身上的电击系索。他们一阵抽搐,瘫倒了。失去中心之后,其他人的抗议很快降成了不满的唠叨。
比尔·弗恩赶过来镇住最后几个好斗的聚能者,还抽空瞪了引导员一眼,“又给我添了两个需要调整的。”引导员擦去脸颊的血迹,怒视比尔,回敬了一句,“跟特鲁德说去吧。”他拉着电击系索,将两个失去知觉的聚能者从小组里拖出来。人流重新开始流动。过了一阵,文尼抓住一个空当,用力一跃,飘向巷道底部。
译员们不上无影手号,顶楼他们那一区本来应该什么事都没有。但伊泽尔赶到时,他发现每个小间的门都大开着,译员们在窄过道里挤成一团。伊泽尔挤过烦躁不安、大喊大叫的聚能者。找不到特里克西娅。他在过道上面几米处碰上了从另一个方向过来的丽塔·廖。
“丽塔!负责他们的引导员都上哪儿去了?”
丽塔双手一扬,生气地说:“还用说,上别的地方忙乎去了狈!这会儿偏偏又有哪个笨蛋打开了译员的舱门!
这个活儿真不该交给特鲁德,他实在没这个本事。当然,舱门打开多半是因为哪儿出了什么小故障。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本来哪儿都不该去的译员们不用任何人催促,全都离开了自己的小间,这会儿正吃吃喝喝要别人领他们走。“我们要去阿拉克尼!“我们要近距离接触!
特里克西娅在哪儿?伊泽尔听见上面一个角落里闹声最响。他拐过那个岔路口。她在那儿,跟一伙译员在一起。特里克西娅看上去J凉惶失措,不知该干什么。她不习惯自己小间外面的世界。但她好像认出了他,“别吵!别吵!”她喊道。周围叽哩呱啦的声音小了些。她偏过头,大致冲着他的方向,“四号,我们什么时候去阿拉克尼?”
四号?“呢,快了,特里克西娅。但不是这一趟,咱们不坐无影手号。”
“为什么不?这里有时间滞后,我不喜欢!
“目前,统领希望你们留在这儿。”事实上,这确实是官方版本的通知:阿拉克尼近地轨道上目前只需要从事底层网络工作的人员。但范和伊泽尔知道上面的险恶用心。劳希望无影手号执行它真正的任务时,上面搭载的人员越少越好,“等安全了,你马上就能去,特里克西娅。我保证。”他朝她伸出手。特里克西娅没有躲开,但紧紧抓住墙上的支撑点不放,不想被拉回她的小间。
伊泽尔扭头望着丽塔·廖,“我们怎么办?”
“等等。”她碰碰耳朵,侧耳听着,“弗恩和西利潘马上就来把他们塞回洞里去,现在还得先把其他人在无影手号上安顿好。”
天哪,够等一阵子的。这段时间里,二十个译员只能在顶楼的迷宫中四处游荡,没人管他们。他轻轻拍拍特里克西娅的胳膊:“咱们先回你的房间去,特里克西娅。嗯,你瞧,你在外面耽搁的时间越久,错过的信息就越多。准把头戴式拉在房间里了吧。你可以把它用起来呀,问问舰队网你什么时候能去。”头戴式拉在房间里多半是因为掉线了。可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只能想到什么说什么,随便什么似是而非的理由都行。
特里克西娅从一个支撑点荡到另一个支撑点,动作犹犹豫豫,拿不定主意。突然间,她猛地一推,从他身前掠过,向下一拐。那个方向通往她的房间。伊泽尔跟了上去。
特里克西娅一到,房间立即做出反应,光线调成了平时的暗光。特里克西娅抓起她的头戴式,伊泽尔赶紧让自己的完成同步。她的链接没有全部切断,伊泽尔看见了平常那些图像和闪烁而出的片片文字。这些来自地面的信息算不上实时,但也差不多。特里克西娅的目光跳动着,从一个区域跳到另一个区域。她的手指敲击着那块旧键盘,但她好像忘了向舰队信息中心查询的事。一看到她的工作空间,她立即被拉回自己的聚能绑定项目。不断弹出一个个新的文字窗,上面的鬼画符飞速变换。肯定是蜘蛛人对话的同步文字记录,某个电台谈话节目,或者是—考虑到当前局势—截获的军用通讯。“真受不了这种时间滞后,不公平!”又不说话了。她弹开另一个文字视窗,文字旁边还有图像,一系列色彩不断闪烁,这是蜘蛛人的某种视频格式。不大像真正的图像,但他认出了这种模式,毕竟从前在这间小屋里见得多了。这是一个蜘蛛人的商业广播电视节目,特里克西娅每天都要翻译这个节目。“他们错了。去南端市的是史密斯将军,不是国王。”现在的特里克西娅仍旧很紧张,但这是正常的紧张,聚能者特有的全神贯注。过了一会儿,丽塔·廖从门外探头进来。伊泽尔转过身,见她一脸惊奇。“你真是个魔术师,伊泽尔。你究竟是怎么让她安静下来的?
“我……我猜,特里克西娅信任我。”用没把握的推测表达内心深处的希望。
丽塔的脑袋缩了回去,望望外面的过道。“是啊。你把她弄回去工作以后,知道外面出了什么事?其他人全都安安静静回自个儿房间去了。译员型聚能者比军事领域的好管理得多,只要摆平最有影响力的一个,其他全都老实了。”她咧嘴一笑,“这一套我们从前也见过,译员能管住下面各层次的聚能者,他们真是核心组件,一点没错。”
“特里克西娅是个人!”所有聚能者都是有血有肉的大活人,你这个该死的奴隶主!
“我知道,伊泽尔,对不起。真的,你的心情我理解……特里克西娅和其他译员确实跟别的聚能者不一样。要翻译自然语言,当然得有点与众不同才行。所有呆子—我是说聚能者里,译员是最像人……对了,我得去传个话,让比尔·弗恩知道这里没事了。”
“好吧。”伊泽尔的声音紧绷绷的。
丽塔退出房间,房门滑过来,关上了。片刻之后,只听沿着过道响起一片砰砰的关门声。
特里克西娅身体伏在键盘上,完全没听见两人刚才的对话。伊泽尔望着她,想着她的将来,想着自己会怎么最后解救她。潜伏四十年后,译员们仍然无法与蜘蛛人进行实时语音对话,所以托马斯·劳不会把译员们派到阿拉克尼上去,对他没好处……暂时不会。等到这个世界被征服以后,特里克西娅和其他人总有一天会为他代言,成为征服者的声音。
那一天是不会到来的。范和伊泽尔正按自己的计划行动。除了几个老式系统,几台机电后备设施,青河定位器可以控制一切。范和伊泽尔终于开始了真正的破坏活动,最重要的是哈默菲斯特上的无线动力断开阀。那个阀门几乎完全是个机械链接,什么巧劲儿都使不上。但范拿定位器派了个新用途,把它们当成真正的细砂。最近几兆秒里,他们在那个开关处积起了几层细砂。其他几个老式系统和无影手号上也同样作了手脚。最近几百秒里,他们冒了最大风险。这一招只能用一次,只能用在劳及其一伙的注意力被接管阿拉克尼的大事所分散的时候。
伦克纳·昂纳白是陆战指挥部的常客,这里简直成了他的建筑工程的大本营。这个协和国情报中枢,他一年要来十好几次。他每天都和史密斯将军通过电子邮件联系,随时在工作会议上见到她。在卡罗利加的那次会面—竟然已经是五年前的事了—虽然不够亲切,至少双方都能开诚布公,向对方坦承自己的忧虑。但是,十七年来,自从戈克娜死后……他一次也没有进人史密斯将军的私人办公室。
将军现在换了个助手,一位年轻的早产儿,但昂纳白几乎没怎么注意到他。他踏进的是将军的私室,里面悄无声息。这地方跟他记忆中的一样大,里面有密室(人人皆知),摆放着一张张栖架。表面上看,这里暂时只有他一个人。这间办公室过去属于史密斯的前任斯特拉特·格林维尔将军,但早在格林维尔之前两代,这里便是情报局长最隐秘的老巢。从前的主人现在肯定认不出这个地方了,这儿的通讯、电脑设备甚至比舍克在普林塞顿的办公室还多。房间一侧全是显示器,图像之复杂,超过了任何影像魔法。现在显示的是来自上方摄像机的视频信号:皇家瀑布两年多以前就凝固了,显示图像越过瀑布,整个山谷历历在目。山头光秃秃的,一片荒凉,覆着一层二氧化碳凝成的霜。但近处……除了红光,建筑物里还透出色彩各异的灯光,射在来往于街道的车辆排出的废气上。一时间,伦克看得出神。哪怕仅仅一个世代之前,进人暗黑期五年以后,外面怎么可能出现这番景象。外面?到这个时候,连这间屋子都已经人去楼空了。上个世代的这个时候,格林维尔的手下已经钻进地下小小的指挥部,呼吸着浑浊的空气,倾听最后的无线电信息,猜测躲在潜水箱一简易渊数里的伦克、舍克等人能不能活下来。再过几天,格林维尔就将结束最后的活动,那场大战于是暂停,凝固在死一般的沉睡中。
但在这个世代,我们却没有暂停,只能不断前进,走向有史以来最可怕的战争。
从自己身后,他看见将军静静地迈进房间。“军士长,请坐。”史密斯朝办公桌前的一张栖架摆了摆手。
昂纳白中断遐思,坐了下来。史密斯的U形办公桌上摆着一擦擦打印出来的报告,还有五六台小型阅读屏,三台还亮着。两台显示着不明所以的抽象图案,和舍坎纳沉溺其中的那些图像相似。这么说,她还在顺着他。
将军的笑容很生硬,或许是真诚的。“我还在叫你军士长,这个军衔真是的……唔,谢谢你来这里。”
“我当然会来,将军。”她叫我到这儿来干什么?那个匪夷所思的东北地区项目或许还有机会?或许……“将军,你看过我的掘进报告吗?有了核子爆破物,我们可以迅速形成一批有防护手段的坑道。东北地区的地质构成是页岩,是最理想的地点。只要把爆破物给我,一百天内,我就能保障那里所有人员和农场的安全。”这些话竹筒倒豆子般滚出来。这项工程必然耗资巨大,无论皇家政府还是市场,谁都不可能拿出这么大一笔经费。筹措经费的惟一办法是说服将军抛开协和条约,实施战时紧急法令。就算这样,结果也不一定理想。但如果—等到—战争爆发,这一措施会拯救数百万人的生命。
维多利亚·史密斯抬起一只手,轻声道:“伦克,我们没有一百天。不管最后结局是什么,我估计,不到三天就会见分晓。”她朝一台小阅读屏点了点,“我刚刚收到情报,尊贵的佩杜雷亲自赶到了南端市,现地统筹安排。”
“这个,现地就现地。她要是煽动南国向我们发动袭击,核战一打起来,她也跑不了。”
“所以,我们目前可能还没事—直到她离开南端。”
“将军,我听到了一些流言。咱们的对外情报部门是不是真的全垮了?思拉克特也被撤了?”流言满天飞,说金德雷国间谍打人了情报机关心脏。眼下,哪怕最普通的通讯往来都用上了最高密级。就算敌人并没有取得什么直接战果,金德雷国也可能利用这种无处不在的恐慌和混乱,来个乱中取胜。
史密斯的头忿忿地猛一抬,“对。我们在南国输了个一败涂地。但那里仍旧有我们的人,信赖我的人……我辜负了的人。”最后一句话几不可闻,伦克纳不知这句话是不是对他说的。将军沉默片刻,然后一直身。“你是南端基础设施方面的专家,对不对,军士长?”
“是我设计的,大部分工程又是在我监督下完成的。”当时的南国和协和国是友邦,友谊之深厚,达到了国与国之间友谊的极点。
将军的身体在栖架里扭动着,手臂不住颤抖。“军士长……即使是现在,我仍然受不了你,无法忍受!我想,这一点你自己也清楚。”
伦克纳低下头。我清楚,对,太清楚了。
“但是,我信任你。还有,啊,渊数呀,我现在需要你!命令是没用的……可是,你能帮助我处理南国的危机吗?”这些话好像是从她嘴里硬生生挤出来的。
你还用问?伦克纳抬起手,“当然。”将军显然不希望他这么快回答。史密斯咕噜了一声。“你懂我的意思吗?这次任务是帮助我个人,而且非常危险。”
“是的,是的。我一直乐意为你效劳。”一直想恢复我们之间的友谊。
将军凝视着他,接着:“谢谢你,军士长。”她轻轻叩击着桌子,“蒂姆·道宁……你的新助手?会告诉你具体安排。我简要地说一下。佩杜雷之所以去南端,只可能是一个原因:南国还没有作出最后决定。并不是所有重要人物都听她摆布。南国议会有些议员邀请我过去,跟那边的人谈一谈。”
“可是……这种事,应该是国王去才对呀。”
“是这样。但在这个暗黑期内,许多传统看来都被打破了。”
“你不能去,将军。”在他内心深处某处,某种强烈的情绪已经按捺不住,即将冲破士官礼仪的约束。
“提这种意见的人不止你一个……上个暗黑期,就在离我们现在坐的地方不到两百码处,格林维尔将军跟我说过意思相同的话。那是他最后一次跟我说话。”她沉默了,沉浸在回忆中,“有意思。有许多事,格林维尔当时就猜出来了。他知道我会坐上他的栖架,知道会出现诱使我亲临行动现场的事。光明期的头几十年、我有十多次想亲自出马。如果我去,亲自动手,我完全可以把事情办妥—甚至拯救别人的生命。但对我来说,格林维尔的建议更像命令,我服从了,按捺住性子,决定等以后再说。”她突然笑起来,看样子思绪回到了现在,“已经是个老太婆了,整天躬腰驼背在办公桌前欺敌诱敌。可现在,终于到了违背斯特拉特命令的时候了。”
“将军,格林维尔的建议过去有道理,现在仍然有道理。这里才是你的岗位。”
“这种糟不可言的局面……原因在我。是我作出的决定。如果现在去南端,我还有可能挽救一些人的性命。”“但如果失败,你会死,我们也输定了!
“不。如果我死了,事情可能更棘手些。但到最后,胜利仍然属于我们。”她“啪”地关闭桌面上的显示器,“我们三小时后出 发。四号紧急跑道。准时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