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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公公仰头打量眼前这座虽有些破败,却无法阻挡华美的宫殿,那紧闭的宫门,挡住了外人窥视的目光,也像是关闭了一段古旧时光,总有些苍凉感。
凤梧宫。
在当初的大武朝,后宫嫔妃之中,人人都想住进这座从来没有过主人的宫殿。
就连皇后苏沉鱼,都已经入主坤宁宫,都时时刻刻想着要做这凤梧宫的主人。
苏沉鱼最后如愿了,不过,她却不是从此成为这凤梧宫名正言顺的主人,而是成了被囚于这凤梧宫之内的孤魂野鬼。
只是不知道,以这样的方式住进凤梧宫,苏沉鱼会不会觉得这是得偿所愿。
而在苏沉鱼被囚于凤梧宫之后几年,大武朝不复存在,下了禅位诏书的大武朝开国皇帝也是唯一一位皇帝赵天南,同样被送进了这座他亲自督造的宫殿。
赵天南当初修建凤梧宫的初衷是供寒素居住,以示他对寒素的看重,可最终住进这里的,却是他以及他的皇后,而且还是以这样的方式,这也不得不叫人叹一声世事无常。
稳坐龙椅,掌握整个大武朝之人的生杀大权二十几年,赵天南会有这样的结局,怕是事先所有人都没想到的。
林公公之所以会来到凤梧宫外,是为了来看看赵天南这个旧主。
比起赵天南被送进凤梧宫的十年前,如今的林公公已经是年过六十的人,不仅面容苍老了许多,就连身形都显得有些佝偻,不过,只看林公公那双仍然睿智清澈的双眼,就能知道他的精神头,却仍是极好的。
一连得了几任帝王的宠信,林公公在宫里的地位纵是某些生养了皇子公主的嫔妃也不敢说能比得上,更何况,自打寒季杳登基,不知为何,每每见到林公公时更是态度好得出奇。
外人只当这是新皇出于对太祖、太宗留下的心腹的尊重,但事实如何,只怕只有有限几个人知晓。
见林公公在凤梧宫外立了许久,面上还不无感慨,立于他身后候着的一个小公公微弯了弯腰,十分恭敬地道:“林公公,时间已经不早了,您老,待儿还要出宫……”
被小公公这一提醒,林公公回过神来。
“唉,这人老了,就总是容易想到过去,说起来,这里面如今住着的人,当年也是我的旧主……”林公公状似感慨地道。
候在林公公身后的小公公看年纪只怕二十都不到,但一张脸长得白白嫩嫩颇为讨喜,眼中更是不时有灵光闪过,显然是个极为机灵的人。
确实,以林公公如今在宫里的地位,能在他身边侍候的人,怎么着也不会是宫里的落魄宫人。
听林公公提起里面住着的人,那小公公面上有疑惑与不屑闪过,“公公您啊就是太心善了,一直到现在都还念着故人。”
这小公公如今只不过十七八岁,正是改朝换代那一年新进的宫,对宫里发生过的往事他根本就不算了解。
这十年来,凤梧宫时刻宫门紧闭,只每日固定有聋哑宫人进去送饭菜,没有亲身经历过当事事的宫人根本就不知道凤梧宫里到底住的什么人,而宫里早在十年前就放出了大批旧宫人,就算仍有当年的老宫人,他们又怎么敢将这些事随意拿出来传?
所以哪怕这小公公其实颇得林公公的看重,也只隐约知道凤梧宫里住着的似乎是前朝某个了不得的人。
听小公公如此说,林公公也不多说,只吩咐道:“行了,你就在这里守着吧,我进去看过人之后就出来。”
然后,也不待那小公公有所回应,就着早被小公公推开一条缝的宫门侧身闪了进去。
说起来,林公公当年也能算得上是亲眼看着凤梧宫从一片旧宫殿的废墟之中一点点修建成如今的规模,更因为当初修建凤梧宫是为了寒素,所以林公公对此尤其热衷,就等着待寒素入主凤梧宫之后就随侍在她身边。
只是没想到,后来会有那样的变故。
还记得最初落成的凤梧宫占地辽阔,建筑华美,可再看看如今,十年未曾好好修缮,这里已经杂草丛生,楼宇破败,差一点就连林公公这个当初亲眼见着凤梧宫修建好的人都从中看不出来曾经这座宫殿的辉煌了。
苏沉鱼与赵天南,这些年都住在凤梧宫正殿。
林公公到底已现老迈之象,这一段路走下来,呼吸也跟着急促了几分,在正殿外立了好一会儿,才算是平复下加快的心跳,然后踏进略显阴暗的正殿。
几十年不曾住人,凤梧宫本就显得很是阴森,尤其近十年里没得到过修缮,即使是当初最耀眼的正殿,也只能算是能遮风挡雨罢了。
林公公抬眼四顾,尽是许久不曾置换的老旧家具摆设,若说唯一能看得过去的,大概只有寝殿里那张紫檀木雕花的大床了。
赵天南与苏沉鱼,这些年便是一直在这张床上同床共枕。
林公公嘴角微微扯了下,然后抬步往床边走,远远的,就能看到床上这时正躺着一个人,虽然已是三月天,但天气到底还有些寒凉,那人正闭着眼,身上盖着簇新的锦被。
林公公于是又笑了笑。
虽然被囚于凤梧宫,但寒家人却也没亏待过赵天南,至少寻常所需的一应事物都让人置办得妥妥当当的。
当然了,也就仅止于此了。
林公公到底年纪大了,脚步声在这空旷的宫殿里显得格外明显,遥想当年,他侍候在赵天南身边那些年,行走之间可从来都不会发出这样的脚步声的。
许是听到脚步声,床上闭着眼休息的人突然张开眼。
瞧见立于床畔的林公公,那人猛然瞠大了眼,一张脸更是迅速涨红,显然十分激动,但任是他如此张嘴,却也到底没能发出半点声音来。
这,便是已经被囚凤梧宫整整十年的赵天南。
苏沉鱼这时候不知去了哪里,偌大的寝殿里,只有赵天南一人。
“皇上,好久不见了。”林公公面露微笑,声音柔和地道。
若是不去看赵天南脸上那如见杀父仇人一般的脸色,大概看到这一幕的人都会以为这是两个感情深厚的故人久别重逢的感动一刻。
久别重逢是真,至于那感情深厚嘛……
赵天南几乎是瞬间气红了双眼,眼中更是满布仇恨与戾气,若是他此刻能够动弹,他绝对会毫不犹豫地跳起来将林公公一口一口的生生撕了。
要说赵天南如今最恨谁,除了凤止歌外,那就数林公公了。
他宠信了林公公二十几年,视他为最信任的心腹,可到最后,毫不留情回头反咬了他一口的,也是他最信任的林公公。
哪怕已经过了十年,但赵天南每每想起,当初他在乾清宫养病时,趁着他无法动弹,林公公强按着他的手在禅位诏书上按下大印的那一幕,都仍恨得几欲发狂。
若不是有林公公这个处在重要位置的内应在他身边,就算寒素重生,想要夺走他的江山,也断然不会是那么容易。
赵天南其实怀疑,他当初之所以会中风,是不是也是林公公搞的鬼。
如果眼神能够杀人,想必林公公这时早已死了不知道多少回了。
似乎没看到赵天南那像是要吃人的眼神,林公公就像是当初那二十几年一般,仍面带着恭敬替赵天南将露在被子外的手放进去,轻声道:“皇上,虽然已经开春了,可您要是不顾惜身子,也是会受风寒的。”
赵天南很想顺手一巴掌将林公公面上的微笑抽飞,可悲哀的是他就连连动动手指头都觉费劲,只能任林公公拿捏。
仔细替赵天南掖好被角,林公公往外退了一步,然后缓缓收起面上那曾经保持了二十几年的谦卑笑容。
他微篇着头打量着如今的赵天南。
凤梧宫里虽然吃穿用度都不曾少过,赵天南身边却没有随身侍候的宫人,就连个人卫生,也只是由着每日送膳的聋哑宫人固定时间打理,初进凤梧宫时,无法动弹的赵天南经历过让他羞愤欲死的失禁之后,十年下来已经养成了将生理问题留在每一天固定时候解决的习惯。
这样的十年过下来,如今的赵天南看着只不过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年迈干瘦的老头,脸上皱纹密布,一双眼暗黄无光,哪怕还能看得出来他当初睥睨天下的样子。
看到这样的赵天南,林公公都替他感到难受。
“皇上,老奴今天也只是来见见故人,再顺便与皇上说说这十年来宫里宫外的变化,过了今天,老奴就要出宫侍奉皇后娘娘了,今生只怕也再无机会与皇上相见,皇上,可千万要保重自身才是。”林公公说得情真意切。
听了这番话,赵天南又是一阵气恨,可他气得半死,也不得不承认,如今的他,根本就动不得林公公分毫。
然后,回想起林公公所说的话,他突然便有些恍惚起来。
原来,他已经在这个牢笼里呆了十年吗……
十年啊,如此漫长的日子,他是怎样熬过来的?
他被送进凤梧宫里,苏沉鱼已经独处在这里生活了两年,赵天南还记得,他被送进来的那一天,苏沉鱼看他的那犹如随时要扑上来吃他肉吸他血的可怕表情。
两年独自生活在这孤寂如鬼域的凤梧宫里,苏沉鱼没有被逼疯,就是靠着****夜夜的诅咒赵天南撑下来的,如今终于与赵天南在这里团聚,而且赵天南还变成了一个中了风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她当场就解恨的仰天大笑。
随后的这十年,苏沉鱼的所有乐趣,便就只剩了折磨赵天南。
赵天南活到五六十岁,也是第一次发现,原来一个女人起了意要折腾人,会有这么多种匪夷所思的法子。
而他,就是那个被折腾的人。
整整十年,赵天南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挺下来的,若不是寒家那些贼子特意交待过不许苏沉鱼把他折腾死了,只怕他早就死在苏沉鱼手里了。
可是,这样的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若赵天南能够选择,他恨不得自己一进入凤梧宫就早早死了,也省得受苏沉鱼这十年的折磨。
见赵天南这神游天外的恍惚样子,林公公又是一声轻笑将赵天南的神智拉回来,“皇上这可是在忆苦思甜?”
赵天南闻言又是怒目以视。
如今的他,回想起过去来,记忆中几乎都是这些年来被苏沉鱼折磨所受的苦,当年那君临天下的风光,遥远得便似只是做了个逼真的梦一般。
不过,林公公的出现,倒是能叫他知晓,那并不只是一个梦。
林公公也不理会赵天南是什么反应,他今天来,也只是想看看赵天南现在活得有多么凄惨,出宫之后好描述给皇后娘娘听而已。
虽然,皇后娘娘可能早就已经再不关注这个人了。
“皇上,您看看您现在这可怜的模样,您说,老奴出宫以后将您现在的样子讲给皇后娘娘听,会不会换来皇后娘娘一个笑容?”
听林公公提起凤止歌,赵天南安静了一瞬间之后,情绪激动得甚至差点突破病痛对他身体的桎梏。
“皇上是在怨皇后娘娘?”林公公似是有些费解,“可是,皇后娘娘好歹还留着您一条性命,比起当初您与您那位好妹妹的所作所为,老奴以为,皇后娘娘还是心善了些。”
“对了,忘了与皇上说说如今宫里宫外的情况了,如今太祖太宗两位皇帝都已驾崩,新皇于昨日登基,接掌皇位的,是当初寒家那位三少爷,您可还记得?”
“至于皇后娘娘,新皇今天一早刚下了旨尊她老人家为帝姑……”
“皇后娘娘还说啊,咱们这位新皇就与当初的您一样,都是条随时准备择人而噬的白眼狼,准备日后从新皇的孙子辈里挑个心思纯善的带在身边以备将来……”
“瞧老奴这记性,竟然忘了与皇上说最最重要的喜讯,皇后娘娘啊,如今可是有了身孕了……”
林公公后来又说了许多,但直到他走了,赵天南都仍只记得凤止歌有了身孕。
连新皇都只能捧着敬着不敢有半点违逆的帝姑,夫君又是个大庆朝里出了名的长情之人,如今还有了身孕,寒素重活这一世,怕是再没有任何缺憾了。
想着这些,赵天南目光有些涣散。
时光在这一刻仿佛倒流,回到那一年湖州城里,青衣少女衣袂飞扬,眉心那一抹醉人的嫣红。
一切,都回不去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