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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磬字字铿锵,右手掐着宋万珠的脖子,左手食指和中指夹一张符,念咒引着,燃烧,举起,就要往宋万珠嘴里塞。
“这张化魂符,可以了却你非人却滞留在人间的苦痛。”
宋万珠绝望地闭上眼,嗓子发出刺耳的嘶吼,响彻山间,庞大的悲伤像毒气般弥散开来。
眼看便成功了,一股力突如其来将钟磬推翻在地。
是宋万菽,他挣脱了余杳的束缚,扑上来护住了自己的妹妹。余杳趴在地上,无力地朝钟磬摇摇头,真的拦不住了。
钟磬仰头,深呼吸,冷静了下来。
时候不到吗。
宋万菽死死抱住妹妹,猩红了眼。
“你们谁也别想伤害她!她不是人,也不是鬼!她只是我的妹妹!”
钟磬站起身,没有看宋家兄妹,绕过他们,去搀扶余杳。余杳看钟磬面容冷峻,不敢吱声。
“哥哥,对不起,你这双腿是我的罪,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罪…..”
宋万珠嚎啕,流出血色的泪,“我以为我不会哭的,还是没忍住……”
宋万菽帮妹妹擦去泪水,动作轻柔,宛若至宝,身上沾着泥土草叶,没了之前的爽净模样,邋遢,污浊。
“万珠,你何错之有,是哥哥无用,如今,你没有腿,我也走不了,你看……这样才是兄妹……多好,兄妹……”
这一句,说哭了余杳,低下头偷偷抹着眼泪。想当初,娘亲去世的时候,自己也差点随着娘亲去了,最后一步断气之际,出现个白胡子老头,硬把自己救下了,模模糊糊中他说了一大堆话,然而年头已长,具体是什么,记不清楚了。
钟磬被余杳一哭,逗的没了脾气,在旁边欣赏了好一会儿,大手摸上余杳的后脑勺。
“人家兄妹的事,你竟比人家还激动,哭的真丑。”
“坏道士,”余杳瞪着钟磬,脸颊湿漉漉的,“你根本就不懂相依为命的感觉!”说完,一脚踹向钟磬的小腿,钟磬闪不及,中招,“噗通”,单膝跪地。
“那些孤独的人都在努力的辛苦的活着!”
余杳对这深有体会,哭的更凶了。
钟磬脸上抽搐着,这一脚是真疼,但现在的状况……
“阿杳,别哭,你别哭,”钟磬的安慰苍白无力,“哭的不丑,一点都不丑,可漂亮了。”
此时此刻,余杳相信,钟磬真的是没有情商这种昂贵的东西的,症结根本不在这里。指着宋家兄妹,余杳道:“你就说怎么办吧。”
能怎么办。钟磬抖抖衣裳,爱惜的紧。
“道长。”宋万菽的声音。
屋外的宋家兄妹还在潮湿的草丛里,余杳拽来轮椅,钟磬将宋万菽抬了上去。安顿好宋万菽,宋万珠从地上起来,浮在了空中,不知刚刚说了些什么,一人一鬼的情绪似乎都稳定了下来。余杳趁机偷偷看了眼宋万珠,突然觉得其实她没那么恐怖。鬼生前是人,人有好坏,好坏凭心,要说恐怖,是人心恐怖。
“我想明白了,”宋万菽继续道,“道长,该如何便如何。”
诶?钟磬愕然。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一刻前还要死要活的。
“该如何便如何,我的如何就是送宋万珠离开这里,你们自此永不相见。”这是钟磬不会改变的立场。
月,高高悬于夜空,冷风穿梭在垮了半边的屋子里,沉默,许久的沉默,余杳酝酿出一个喷嚏。
“阿嚏……”
钟磬捉着余杳提溜到背风处,徐徐开口:“怎么,接受不了?”
“没,没有……”宋万菽决心道,“说了依道长就依道长。”
宋万珠不做声,仿佛是和自己毫不相关的事情,或许是太过清楚,无论结果怎样,自己都是要消失在这人世间,一切,只是早晚的问题。
宋万菽招呼妹妹到身边来,宋万珠的半截身子在空中有些摇摇欲坠,兄妹俩的手掌叠在一起。
“哥哥……”宋万珠担心道。
宋万菽笑了。
余杳发现,比起第一次见面,他的眼中有了光,整个人被注入了灵魂一般。
“万珠,你怕不怕?”
“万珠不怕,万珠什么都经历了,万珠怕也只怕连哥哥也不要我了。”
“不会的,”宋万菽拨开妹妹脸上黏着的发,在别人看来丑陋肮脏可怖的面容一点影响不到他。
钟磬回头,低声警告余杳:“不许哭哦,哭破喉咙也没人管你的。”
余杳不在意的别过头。
“宋公子,我给你们一晚时间,五更天,我就送她走。”钟磬对宋万菽道。
宋万菽同意了,道了谢,问妹妹:“万珠,奶娘什么时候死的?”
“哥哥带我上山,葬在这里,我便一直陪伴在哥哥身边,然而人鬼殊途,我看得到哥哥,哥哥却无法感应到我。奶娘在哥哥落难之时,尽力帮衬,万珠同样感激不已,每每奶娘上下山,只要是我知道的,都会跟着奶娘,护她到家。有一次,奶娘时间长了没有再来,我心觉不对,趁夜下山,结果,发现奶娘死在家里的榻上了。她是老死的,很安详,哥哥不用过于伤心。只是当时,我一冲动,实在思念哥哥,就借用了奶娘的身体,想和哥哥说说话,其实上一次也是我,这次来的突兀,是因为看到有人打扰了哥哥,担心哥哥收到伤害,夜色中,就匆匆来了,”宋万珠苦笑,“不料,来人是位道长。”
宋万菽没有露出讶异之态,道:“其实上一次,我就知道是你了,以至于道长追问我奶娘的事宜我都遮遮掩掩不愿透露,可惜该来的挡不住。”
宋万珠诧异地歪着脑袋,反问:“哥哥怎知是我?”
此一幕,余杳破天荒的觉得这只面目全非的半身鬼居然好可爱。
“我和奶娘,分开那么多年,留有情分,却谈不上熟悉,可是你,迈开脚走一步,就能辨出是不是你了。”
宋万珠欣喜道:“真的吗!”
“当然,我是你哥哥……”
倒塌的木屋,狼藉的草丛,摔了一地的桌椅茶杯,这般破败,并不影响温馨无声的侵占每一寸空气。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家人促膝话家常而已。
钟磬捏捏余杳的脸,“小骗子,不要偷听。”
余杳去咬钟磬的手,扑空,作罢道:“你说人想过的称心如意怎么就这么难。”
“难,”钟磬拉着余杳找块地方坐下,“是难,每个人都有难处,只是有人掩藏的太好,诸多不易,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吞。功成名就,一帆风顺,是别人说的,而你的人生究竟怎样,唯有你自己真真切切的感受到。”
“现在我觉得比起他们,我这点心酸不算什么了,生来没有,得不到,不会多痛苦,倘若曾经拥有过,再被割舍掉,那便是撕心裂肺的。”
“恩,是这个理,”钟磬感慨道,“我也好可怜的。”
“你哪里可怜了!混蛋!脱了衣服再说话!身上的料子比那个钱掌柜的还值钱吧!”余杳怒了。
钟磬抱胸,急忙远离余杳,“别闹!道袍那么丑,我不穿!”
“打扮的花枝招展,你记得你下山的使命吗!”
“除妖灭鬼!替天行道!”
余杳一记眼杀,“我看你就是想趁着大好青春,利用这幅好皮囊拐带个有钱人家的小姐,了却后半生!”
“胡说!胡说!”钟磬提高嗓门。
“被说中了才这么紧张反驳吧,哼,我不管这些,但是!你要是敢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抛弃我就死定了!”
钟磬没力气回嘴了,余杳是越战越勇。
一晚,很快,三人,一鬼,一具尸体,等待着天亮。余杳困意来袭,睡去了,钟磬拿来床上的棉被给这只叽叽喳喳的小麻雀贴心的盖上,彼此的存在一点点成为习惯。
月牙渐渐消褪,东方出现鱼肚白时,大家静悄悄的不再说话。
钟磬伸了个懒腰,握着烟杆和画好的符,走向宋家兄妹。
逼近的每一步,对宋万菽和宋万珠来说,都是凌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