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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然,听瓦林村人说,这里最晚十月末十一月初就会冰天雪地,如今已进入六月,留给你们的时间并不宽裕。要是今年冬天来得早,这……既然你已经下了决定,那不如早点动身,免得大雪封山,将你们困在山中,那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我和你奶在家怎能安生?”钟老爷子不想疼了这么多年的孙子离家数月,可这事他不能阻挠,只能压下心中的担忧,违背自己的心意,提出让他们早日出发的建议。
童氏声音有些哽咽,她知道此事已然成了定局,她若再多言,那就是添乱,这万一耽搁了他们的行程,真被……一想到这,童氏就浑身一激灵。眼见着越听越难受,她索性起身,去为两人收拾路上要用的物品。
“爷爷奶奶,我估算过,若不出大的意外,即便十月初就入冬,我们最多被困在,靠近瀚海州这一段山林中,想必只要带够御寒衣物,我们再小心点,总能走出山林。”钟庆然扬高声音,说着安慰的话语,以便让在上房一角忙碌的童氏也能听到。
“行了,我和你奶知道你们的意思。你们还没通知随行之人吧?赶紧去,尽快出发,省得大家都悬着一颗心。”钟老爷子沉声将两人打发下去,他自己则开始盘算,庆然一行人需要带的物资。
正所谓一人计短,众人计长,他就怕三孙子两夫妻年纪轻轻,考虑不周,出现什么疏漏,以至于为这次行动蒙上一层阴影,这后果简直不堪设想。这种事,他得尽量避免。
钟老爷子嫌他和童氏两人还不够,又去找了村中几个长者,围在一起商讨此事。
听说钟庆然要带着人去边城,村民最开始一阵哗然,尤其是在随行名单中的那几个村卫家人,哭天喊地的都有,最后到底犟不过自家孩子,也明白世上没有白吃的晚餐,享受了好处,必然要付出应有的代价,只能抹了眼泪,精心为自家孩子准备行囊。
要在茫茫大山中行走,行礼越少,负担越轻,同样的,有利必有弊,行礼少了,风餐露宿不说,生活也多有不便。至于这个度如何把握,除去钟庆然让带的东西,其余就得各家自行发挥。
现在天正热,钟庆然他们却不得不带上厚实的冬衣和被褥。看着被塞得鼓鼓囊囊的大背篓,和里面缝了雨布的麻布袋子,钟庆然眼里透着无奈。没了这些确实不行,可要每人带上一套,这会严重影响行程,只是一想到夜晚零下二三十度的低温,他就不嫌累赘,决定忍了。
钟庆然很想拍自己一巴掌,让他做出这么个为难自己的决定,走海路多轻松?云雾海峡再恐怖,他不是有福运珠在吗?能带的人少点便少点,大不了他每年出去一趟。
钟庆然想是这么想,但他并没有改变主意。他又不是吃饱了撑的自讨苦吃,福村拥有太多瀚海州没有的好东西,不一次性把问题给解决,他们压根就别想安生。他可不想整日里惶惶度日,最后像个丧家犬般躲进楼船中。
除此之外,还有一点,也是钟庆然后来才想到的,他要是把楼船开走,福村就没有了后手,一旦陷落,村民估计会成为俘虏。一想到他的家人穿着破衣烂衫,饿着肚子,被人当牛当马使唤,钟庆然就眼冒寒光,这种事情,他必须杜绝。
为此,钟庆然跟钟老爷子交代又交代,真遇上事,一定要先保证生命安全,再来考虑其他。
按说,没有路引,不说进城,怕是连大周朝的边关都进不去,更别说像钟庆然这样,被当今圣上通缉之人,去了岂不是送死?
要真这样,钟庆然还不至于傻到自投罗网。
早年,大周朝和北沙,时常因为模糊的边界线,大争小斗不断,后来两国商定,各自往后退一射之地,在交界处划出一块地方,作为缓冲地带。之后,经过上百年的演变,边城已经小有规模。说它是边城,并非因为它地处两国边境地带,而是这座城郭的城名就是“边城”二字。
边城比较特殊,这里是三不管地带,只要不出现能威胁到边关的大势力,两国都不会派兵围剿。当然,谁都不是傻子,边城里或许一个非常不起眼的百姓,就可能是来自两国的探子细作。不能明着将边城掌控在自己手中,难道还不兴他们动用各种手段?
边城势力错综复杂,这里谁都能进,连进城费都不用交,但进了城之后,还能不能囫囵个出去,那就不好说了。
当然,也没有那么夸张,要真这么黑暗,岂不是把人都给吓跑了?那边城里的人靠什么生活?只要不是眼睛长到头顶上,惹到不该惹之人,通常来说,安全还是有保障的。
边城极为热闹,每天都有来自两国的行商,在这里交易货物,大街小巷,到处都呈现出一片红火的景象。扎根在边城的民户,多半靠开客栈酒楼等店铺为生。如此得天独厚的条件下,边城繁华程度,一年比一年更甚。
期间,也不是没有不长眼之人,想将边城占为己有,结果自是没落个好下场,都被两国合力清剿。此后,再没人头脑发昏,起当土皇帝的心思。
正因为在进瀚海州之前,钟庆然就详细了解过边城的形势,他才会想着从边城那里买人。他颇为无奈,瀚海州被隔绝一方,雇人压根就不成,雇工哪里愿意跟他进入其内?绵延几百里的大山,就吓住了他们的脚步。也只有所买之人,才会迫于现实,哪怕是天上下刀子,他们也得咬着牙跟着他走。
这倒不是仆妇有多么高的觉悟,不过是为了活命罢了。当人只为生存而活之后,但凡有一点生的希望,他们都不会放弃。又不是将他们赶进山里自生自灭,这不还有钟庆然他们陪着吗?他们即便胆战心惊,也只能舍命陪君子。
童氏帮着简明宇进行最后一次清点行礼,明天钟庆然他们就要出发,万不能落下什么东西。
“明宇,这是不是有些过重了?”童氏神色很是犹疑,她是想让他们什么都带上,但也明白,负重过高,不利于他们在山中行走,虽然明宇力气迥异常人,但带这么多,她很担心,这些会成为他们的累赘,到时候丢了岂不可惜?若果真如此,那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带。
“阿奶,我有分寸,这点负担不会累到我。”简明宇知道孰轻孰重,他不会不自量力。
“行,你心中有数就成。”童氏没再纠结于此,转而嘱咐道,“明宇,我和老头子跟前就庆然一个孙子,你一定要把他安全带回来。”
简明宇郑重地点头应下。
这一晚,注定很多人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翌日一早,天刚蒙蒙亮,不少人家中,就灯火通明,为即将出远门之人准备早饭。但凡亲近之人,一个个都强颜欢笑,努力摆出一张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只为让他们能一身轻松上路。
东方泛起鱼肚白时,出行之人全都聚集于村口。这次既是公事,又是私事,因此,全村男女老少都为他们送行。
人的情绪很容易传染,离别时本就充满伤感,一传二二传三之下,村口弥漫着一股凝重的气氛。钟庆然不想让家人,沉浸在伤感的氛围中,当机立断下令启程。
福村位于瀚海州东部中段,去边城,要往西南方向走。在鸣雷带领下,钟庆然一行人倒是没遇到难事,一路畅通无阻下,不到十天,便来到大山脚下。
进山之后,钟庆然才放下心来。要不是他们有鸣雷在,怕是难以逃过瀚海州当地人的侦测。这里靠近边城,附近有不少部族在此扎根,尽管相邻两个部族间,相距都不近,但光骑兵巡视领地,也足够让人提心吊胆。
钟庆然一行人中,没有向导,全靠鸣雷带路。他不由大为庆幸,鸣雷的存在,为他省下许多福运。这可是实实在在的钱,要指望福运珠的能力走出大山,不是不可以,就是花费甚巨。钟庆然清楚,光这一项节省下来的钱,就足够买上很多物资。
透过枝叶缝隙,看着在天空上自由翱翔的鸣雷,钟庆然露出几分向往之情。老鹰时速能达到百公里左右,横亘在他们眼前的崇山峻岭,在透支体力的情况下,鸣雷一天就能打个来回,这怎能不让他羡慕?有时候,钟庆然会想念现代便利的交通,要是这个世界有飞机存在,瀚海州哪里还能如一片世外桃源般,不为人所重视?
一行人中,除了钟庆然和简明宇之外,其他人正处于最年富力强的时候,有马匹承重,一天下来,倒没有出现体力不支的情形。钟庆然还算满意,他们都是村卫,要是连这点程度的辛苦,都承受不了,那还不如趁早退出村卫队,免得拖其他人后腿。
鸣雷带路,可不会随着河流溪涧走,每次休息,简明宇都得特意找水。亏得有他这个熟悉山林的人在,不然,麻烦事只会更多。
众人尽量避着野兽走,就餐时,才会猎一些小型猎物,几天下来,倒是没碰上什么危险。
又是一天黄昏,山中光线本就昏暗,日落时分,更是难以视物,钟庆然吩咐下去原地扎营。众人轻车熟路地拿出柴刀,将营地内的野草藤蔓都清理掉,三两下便搭好帐篷。这里附近正好有个山涧,取水很方便。山中本就湿气大,水边更甚,还容易招来野兽,一般,钟庆然他们会选择在临近地方过夜。
尽管在山林中生火堆不怎么合适,钟庆然一行人却不得不如此。人在黑暗中视力极差,没有火堆照明,碰上猛兽夜袭,只有挨宰的份。两害相权取其轻,怎么选择便是显而易见的事。
作为晚饭的猎物,在路上就已经猎够,且途经山涧时,早就处理好,他们只需生火做饭即可。柴火并不用担心,清理宿营地时,清出来的枯枝败叶,便足够用一晚上。
钟庆然趁着做饭的工夫,仔细翻看,被扔在一旁的那堆野草藤蔓。这几天,他都是这么做的,倒是让他找到一些可用的药草。这一路,他们能这么平安,驱虫粉功不可没。钟庆然实在无法想像,要是没有功效如此强大的驱虫粉傍身,他们能活下来几人?
山林中,若论毒虫猛兽,谁杀伤力最大,那无疑是不起眼的小虫子。被毒性强烈的虫子蜇到,即便钟庆然华佗再世,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
想到这,钟庆然心里发笑,这问题压根不用考虑,没有驱虫粉,他不可能带人闯入危机四伏的原始山林。若说穿越云雾海峡生还几率渺茫,那翻越阻断瀚海州与外界联系的,这绵延数百里的山脉,也只是相对而言,成功的可能性更高一点罢了。不然,瀚海州早就发展成一个国家,哪里能是如今这样,大片大片土地都被闲置着?
将几棵药草挑出来,钟庆然擦干净手,开始整理这几天的收获。皮子有几张,由于林中很是湿热,简明宇都是当天就鞣制,等时间差不多,便将它们搭在火堆边进行烘干处理,由守夜之人看着,也算是一举两得。
一连在山中行进了好几天,钟庆然倍感疲惫,他就着不停跳跃着的火光,扫视了一圈,发现除了简明宇之外,其他人或多或少脸上都带着疲色。
这才走了不到三分之一的山路,众人就已经累成这样,要是以这个状态继续前行,很可能出现闪失。钟庆然决定,就在此地好好休整一天,让大家缓一缓神。去往边城,比较容易,返程时,才是考验他们的时候。他们总共就十七人,要带回大量人手,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想必得费不少心神,绝不可能像现在这么轻松。
因着要携带被褥帐篷之类,粮食便没多带,钟庆然和简明宇没搞特殊,伙食和其他人相同,一样喝着野菜粥,嚼着烤肉。连续几日以肉食为主,钟庆然有些腻味,好半天,才将一块烤肉吃下肚。这才几天工夫,他的胃就抗议了,要是长年累月都这么吃,他必将经历一段极其痛苦的适应过程,希望事情不要朝这个方向发展。
“明宇,饱了没有?”钟庆然走到简明宇身边坐下,歪头看着他。
“有八~九分饱。”
钟庆然了然,在家里,吃撑了都没事,出门在外,尤其是在深山老林中,可不能这样。大家必须保证充沛的体力,吃太饱不仅影响身体灵敏度,还容易犯困,对周围环境失去警觉性,这可是大忌。
钟庆然再往前挨近一点,直到和简明宇贴在一起。他随手拿了一根枯枝,丢入熊熊燃烧的火堆中,轻声说道:“明宇,跟着我,辛苦了。”
简明宇瞄了他一眼,没说什么。他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既然嫁给庆然,他就做好了与其祸福与共的准备。他可不是那种只能共富贵,不能共患难的小人。
“有你真好。”这话钟庆然说得极其诚恳,说是发自肺腑也不为过。他确实是这么想的,人生在世,能得到一个全心全意相待之人,是多么难能可贵。他独自飘在这个世界,不光有携手相伴的伴侣,还有一心为他考虑的钟老爷子夫妇,这是他最大的幸运,他必须好好珍惜。
“我也这么认为。”简明宇伸出手,和钟庆然十指相扣。
不熟悉的人,听到简明宇这么说,估计会认为他脸皮厚,钟庆然却不觉得。他明白简明宇的意思,这话容易产生歧义,简明宇实质上表达的意思是,他的想法和钟庆然一样,同样觉得有钟庆然在身边,是他的莫大幸运。
两人靠在一起,用体温温暖着彼此。
瀚海州日夜温差很大,如今的天气,中午能有二十几度,夜晚,低至几度。赶路的时候就得特别注意,一不小心就可能染上风寒,这会大大拖慢行程。好在几个月下来,大家身体都养得很壮实,偶有不适的,吃下一颗预先备下的药丸,也很快就缓过劲来。
一消完食,众人都简单洗漱一下,便钻进帐篷,很快便传出轻微的鼾声。
为了能多带一些物资,钟庆然也和其余人一样,这些天都是身上负重行进。他还没有成年,在一众人中,相对而言,身体最弱,劳累程度也更高,一沾床,就抱着简明宇沉沉睡去。
简明宇正好和钟庆然相反,他同样年少,身体素质却极棒,把那些青壮都给比了下去。由于他的武力值最高,他便担负起护卫的主要职责,并没有根据他的能力负重更多物资。
简明宇并不觉得累,听着耳边清浅的呼吸声,心里一片宁静祥和。嫁进钟家的日子里,他一点苦都没吃过,钟老爷子夫妇对他很是和蔼慈祥,从不抓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挑剔他,对明晨也很照顾,除了这次被人设计,躲进瀚海州外,他的生活平静顺遂。
简明宇将手覆在,钟庆然搭在他腰间的手背上,带着愉悦的笑容,和周公相伴。
第二天,钟庆然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他睁开迷蒙的双眼,见到帐篷内一片昏暗,一时竟愣了神,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他这是在杳无人迹的深山老林中。
今天无事,一觉睡到自然醒的不止钟庆然一个,其他人若不是生物钟太过顽强,并没比钟庆然早起多少时间。
宿营地附近飘着淡淡的饭菜香味,钟庆然快速洗漱之后,舀了一大勺野菜粥进木碗中,就着干硬的饼子,大口大口吃起来。看着手中纯天然毫无修饰的木碗,钟庆然眼中带起一丝笑意,这是怕路上出现不必要的物资损失,也为了减轻一点负重,大家一致决定,餐具一律使用木器。不光这些,一切易碎物品,能替代的都找类似功用的物品替代。
这个决定相当有先见之明,在野兽的乐园中行走,简明宇循迹本事再高,在鸣雷引领下,他也不可能避开所有猛兽。一旦和它们交锋,受惊的马匹就会跑到一边,餐具之类不经受碰撞压根就不可能。若带着陶器瓷器,怕是会损失惨重,不光如此,这还会加重众人的负担,再制作一大堆木制器具,也很费时费力。
休整,不代表什么都不做。饭后,钟庆然便带着几个人,在营地附近找寻山货。眼下不是秋天丰收的时候,山林中却并不缺少宝贝,只缺一双发现的眼睛。
野菜之类,钟庆然没动,草药,能用的都采摘下来,菌菇,也尽数收入囊中。他们所带物资有限,经过这几天消耗之后,空出了一些地方,菌菇一烘干,体积立马缩水许多,质量也轻,一大袋子,也没几斤重。
这和卖给商家不同,他们会将水分控得一干二净,这点收获,并不会对众人造成多大的负担。毕竟,也就像今天这样休整的时候,大家才会有闲心储备物资,其余时候,都是以赶路为主,若不是贵重物品,即便他们见到,也不会就此停留下来。
“咦,那是什么?”钟庆然以为自己眼花了,不敢置信地看着,矗立在山涧旁边高耸山崖上的那抹艳色,心想着,这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钟庆然抬头看了眼周围的环境,倒也有些释然。这里地势很高,气温也比其他地方要低上许多,能孕育出它倒也不算太离谱。
钟庆然眯了眯眼,想着怎么才能攀上崖壁,这么陡峭的悬崖,攀爬几乎不可能,只能另想办法。绳子他们准备了许多,这方面倒是不用担心。估量一番,绕到山崖后面,想来不难,钟庆然便带着人回了一趟宿营地,正好碰上简明宇。他一听说此事,就丢下手头的活计,打算跟着钟庆然过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