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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大结局+番外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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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开了,周母拔了插头,倒出一杯热水,蒸汽把透明的杯壁熏成了半透明,像覆上了一层薄膜,让里面看起来朦胧不清,不过给点时间,蒸汽总能慢慢散开。

    “后来高忠光办理了提早退休,这么好的职位,没痛没病提早退休,我第一次听说。”周母说,“但没有办法,我再怎么不信,再怎么怀疑,都没有办法……剩下的你也知道。”

    周焱知道,父亲说那天约了人,可是那天他没有通话记录,案发现场附近的人也没提供有用线索,跳下来时砸烂了雨棚,没有打斗痕迹。

    周母再不信,也束手无策。

    她初中学历,做了半辈子工厂女工,嫁给中学老师门不当户不对,几十年下来只知道干活和操持家庭。

    她再怎么要强,也不过是个没有文化的中年女人。

    “……为什么瞒着我?”周焱问。

    “跟你说这些干什么呢,没用。”

    “那什么才叫有用?”

    “过你自己的日子,别管其他杂七杂八的。”

    “这是杂七杂八?!”

    “是。”周母冷声说。

    周焱看着她,眼睛里全是红血丝。

    周母说:“你想知道的,现在也知道的差不多了,还想问什么?”

    周焱忍了一会儿,尽量平静的问:“你要在这里住多久?”

    “再说吧。”

    “……”周焱终于说出口,“妈,我们走吧,别呆在庆州了。”

    周母看了她一会儿,没有回应,只把水杯递给她,说:“喝点水,不看看你嘴唇。”

    周焱接过杯子,听话地喝了一口,像扁桃体发炎的感觉,下咽都困难。

    周母问:“外面那个人就是你舅公那个侄子?”

    “……嗯。”

    “你这些日子一直跟他在一起?”

    “嗯。”

    周母沉默半晌:“就你们两个人?”

    “……一开始还有一个叔叔和一个小孩。”

    周母直截了当:“是不是跟他谈恋爱了?”

    周焱缩了缩脚趾头,凉鞋刮着地板说:“嗯。”抬头看向母亲,想看她的反应。

    周母却没再说什么,坐着想了一会儿。

    周焱叫了声:“妈?”

    “嗯?”

    周焱抿了抿唇,起身走了几步,蹲下来,扶着母亲的膝盖,脸颊贴着她的大腿蹭了蹭。

    周母起先没反应,过了一阵,她才轻轻摸着周焱的头发。

    周焱低声说:“你长白头发了。”

    “是有几根。”

    “……妈,这两年累不累?”

    “就那样,我最初在工厂里干活,那才叫累。”

    “我知道你放在舅舅那儿的八千块钱了,我大学里会做兼职赚钱,不让你这么累了。”

    “……好。”

    “我这次找的工作在老家,有宿舍的,你跟我一起住。”

    周母摸着她的头发,很轻地“嗯”了声。

    周焱笑了下,声音清亮起来:“老家房子便宜,我们省吃俭用点,把老房子再买回来好不好?”

    “好。”周母拍拍她,“我上个厕所,你把门口那个叫进来,外面大风大雨的,站走廊上也不像样。”

    周母进了洗手间,周焱去开门,一股烟味冲了进来,地上已经有了两根香烟。

    李政手上还夹着一根,见周焱偏了下头,他把手上那根扔地上,脚尖碾灭了,问:“怎么了?”

    周焱说:“我妈让你进来。”

    “谈好了?”

    周焱想了下,点点头,把李政一拉,说:“你淋湿了。”顺手拍了拍他的衣服。

    卫生间的门刚好打开,周母看向李政。

    李政把周焱手腕一握,放下松开,叫了声:“阿姨。”

    辈分乱了套,没人计较。

    周母问:“你叫?”

    “我叫李政。”

    “哦,李政,对,我记得,那个时候我记得你还在念初二还是初三?”

    “那会儿初三。”

    “那现在是三十二还是三十三来着?”

    “三十二。”

    “哦。”周母指了下床,“坐着说吧。”

    “诶。”

    周母拍了下周焱:“帮我拔白头发。”

    周焱一愣:“……哦。”

    周母解开头发,微微侧坐在床边上,前两年头发一片乌黑,这两年白了好几丛,表面有几根白的,拨开一层黑发,底下更多。

    周焱看着眼前好似成片的白发,鼻头一酸。她没试过拔头发,不敢轻易下手,攥着一根轻轻地拉扯。

    周母道:“用点力,动作利索点才行,你这样不轻不重地扯着疼,痛快来一下!”

    周焱试着用力一拽,感觉手底“哒”一下,一根白头发被连根拔起。

    周母自顾自跟李政说话:“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周焱看了眼李政。

    李政回答:“爸妈早几年就走了,家里还有个侄子,基本就等于我一个人。”

    “哦,你开船开了多久了?”

    “快两年了,十几岁的时候也在船上呆过。”

    “那你前些年什么工作?”

    “干过厨师,后来做生意。”

    周母又问:“听她舅公说,你的船是自己买的?”

    “是。”

    “挣得怎么样?”

    “……还行。”

    “以后什么打算?一直跑船吗?”

    李政朝周焱看了眼,说:“不一定。”

    周焱专心拔头发,手上已经攥了十来根,她怕会将母亲头发拔光了,可是又不想停。

    她记得几年前来这里,住的也是这个房间,一家三口省钱就开一间,她睡靠窗的床。现在外面大雨倾盆,潮泞湿热,屋子里却干燥凉爽,一问一答,宁静安好。

    周母问她:“拔了多少了?”

    周焱说:“十几根。”

    “你说你找的那个工作,是做什么的?”

    “服装厂,计件的。”

    周母指挥李政:“哎小李,帮我拧个毛巾过来。”

    “诶好。”

    周母说:“你第一份工作,要好好做,别怕吃苦,工厂里做事也别觉得丢脸。”

    “……我没。”

    “这两年你算是听话,也有长进。”周母接过李政递来的毛巾,拿起周焱的书包,替她擦了起来,边擦边说,“有空也洗洗书包,看看这脏的……你既然自己挣钱了,想读书就去读,用自己挣的钱读,别去弄什么助学金。”

    “……好。”

    “别停啊,接着拔,拔了几根了?”

    “……二十几。”

    周母擦着书包的边角,问她:“能坚强吗?”

    周焱又拔下一根白头发,没有说话。

    周母说:“要坚强,要学会独立。”

    李政紧紧地盯着周焱。

    周母又说:“吃得开一点,内向的人出了社会吃亏。白头发拔光了?”

    “……还没。”

    周母拉开书包拉链,看见里面的糖果,说:“糖啊,我吃一颗?”

    包装还没拆,她撕开来,拿了一颗黄色的糖。

    甜滋滋的菠萝味,甜香充斥着房间。

    周母说:“拔得差不多了,我看看。”

    她走进洗手间照了照镜子,周焱跟着她。

    “行了,今天在这里睡一晚。”

    周焱拉住她的衣服,摇着头。

    周母看向李政:“你陪她吧,好好休息,明天再走。”

    她用力抽开周焱的手,周焱却紧抓着不放。

    黑夜里,警笛声突兀地夹杂进雨声中,从最初的模糊不清,越来越近,到现在的尖锐刺耳。

    周焱眼泪簌簌往下落,叫:“妈,你刚才怎么答应我的……”

    “这么多年书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周母扇了周焱一下,终于将自己的衣服抽出,说,“别跟出来,别看,今晚好好睡一觉,记得去上学。”

    顿了下,又说:“李政。”

    李政看向周母。

    周母只叫了声他的名字,看着他,一个字都没多说,转身走了。

    刚才上厕所报警到现在,才短短几十分钟,似乎才说了没几句话。

    周母穿过走廊,走下楼梯,想着这漫长的两年时光。

    她不是没有恨过,想死也很简单,但烂摊子不能留下,卖了房子,外出谋生,清还那不清不楚的“债务”。

    她倒希望周焱能恨她这个当妈的,将来她活得能轻松点。

    两年,最后到底熬了下来,用自己的方法,孤注一掷了一回。

    警灯在夜色下格外刺眼,她坐进了警车。

    王麟生等人进去,把后座门关上,望向前方的农家乐。珍珍农家乐,名字简单朴素到毫无特色。

    同行的人叫了声:“小王,还不上车?”

    “来了!”

    **

    门关上,挡住了所有的视线。

    周焱手抓着门把,想着“别跟出来,别看,今晚好好睡一觉,记得去上学”,眼泪始终止不住。

    她没跟出来,没看,心拧得麻了,额头往门板上砸,砸第二下的时候额头一软。

    李政红了眼,手心挡在门板上,周焱抓着他的衣服,疼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警笛声愈行愈远,到最后,再也听不见半分。

    **

    许久,黑夜重新归于宁静。

    周焱在房中枯坐,面色苍白,双眼红肿,神情呆滞。

    过了会儿,问李政:“几点了?”

    李政说:“两点。”

    “车子到了哪里?”

    “……还不到三分之一路程。”

    周焱揪着书包带子,过了会儿又问:“几点了?”

    “刚过了十分钟。”李政说,“睡一会儿。”

    周焱躺了下来,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天花板。

    灯罩上有几只小飞虫在爬来爬去,灯罩里面许多黑点,都是小虫子的尸体,不知道已经死去多久。

    周焱说:“还在下雨。”

    李政索性撩开她的被子,躺了下去,把她往怀里一搂。

    他问:“睡不着?”

    “嗯。”

    “那随便说说话。”

    “说什么?”

    “你想说什么?”

    周焱想了想,说:“我妈让我开学去读书。”

    “我知道。”

    “她给我留下了八千块钱。”

    “挺多的。”

    “她之前还不让我读书,我跟她说我要回学校,她还把赶走了。”

    “就是你上我船的那回?”

    “嗯,就是那回。”

    李政说:“你妈心肠挺硬。”

    “她就是这样的人。”周焱说,“她狠得下心。”

    “她对你狠不下。”

    “不,她对我最狠得下,你不知道这两年她让我做的事,演出的时候我被那些男人吃豆腐,她眼睛都不眨。”

    李政问:“真被吃豆腐了?”

    “……也没有。”

    李政摁了下她的额头。

    周焱往他的胸口贴了下,轻声说:“我妈要坐牢了……”

    李政手臂收紧,胸口的布料湿了。

    “我妈要坐牢了,李政……”

    李政抱住她的脑袋,听着胸口闷闷的哽咽声,不停亲吻她的头顶,低声说:“你妈是个成年人,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周焱摇头。

    李政又说:“那姓王的警察不是说了,量刑也许会轻。”

    周焱仍旧埋着头。

    其实说得再多,都是多余,所有理智在最亲的亲人面前总会轻易化为乌有,任何道理都会像灰尘一样变得让人厌恶。

    李政只能抱紧她,说:“你还有我,嗯?”

    到了后来,周焱昏昏欲睡,李政一直没阖眼,注意着时间。

    车子已经过了二分之一的路程,周焱眼角的泪痕已经结成了块,李政轻轻抠了下来。

    车子过了三分之二的路程时,周焱在睡梦中哭了一声,很短一下,然后皱紧了眉头,李政亲了亲她。

    车子过了四分之三的路程时,周焱的眉头松开了。

    车子走完了全部路程,李政靠着枕头,叹了一声,心口微疼。

    **

    周焱醒得很早,天边已经有了淡淡的光线,雨似乎停了。

    她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的她二十岁,父亲亡故,母亲坐牢,她坐在一艘大船的甲板上读着课本。

    她明明还在念高一,刚跟父母来庆州旅游,昨天入住了农家乐,吃了父亲钓的鱼。

    “周焱,周焱?”

    周焱转头,望向床边的男人,他似乎刚洗过澡,身上的水还没擦干。

    “周焱,醒了?”

    周焱没说话。

    “快六点了。”

    是么,快六点了?

    “怎么了?”

    她只是还没睡醒。

    李政拍拍周焱的脸:“怎么了?说话!”

    周焱目光呆滞,没有给他一点回应。

    李政将她从被子里挖起来,抱着说:“说话。”

    仍旧没反应。

    李政掐着她下巴:“哑巴了?我让你说话!”

    周焱还是不动。

    李政贴了下她的脸颊,把她抱住,一下一下顺着她的背,低声说:“说句话,乖,跟我说句话。”

    “没事……”周焱下巴搁在他肩膀上,轻轻说了一句。

    李政闭了下眼,过了会儿才睁开,推开她,问:“醒了?”

    周焱点头。

    李政说:“现在走?”

    “嗯。”

    周焱起床,草草刷了牙洗了脸,浑身无力,头还有点晕。李政看她面色不对,探了探她额头的温度,体温看起来正常。

    他问:“不舒服?”

    “还好。”

    下楼退房,两人上车,李政想了想,说:“等会儿。”

    他又下去一趟,片刻回来,拿了两个白煮蛋和牛奶面包,剥着蛋壳说:“多少吃一点,路况不知道怎么样,也许又得几个小时。”

    周焱接过白煮蛋,机械地咬着吃,蛋黄掉了腿上,她腿动了下。

    李政捡起蛋黄,递到她嘴边,顺手拍掉她腿上的碎屑。周焱摇头,李政问:“不吃?”

    “嗯。”

    李政自己把蛋黄吃了,又吃了一个面包,才系上安全带,发动了汽车。

    走得路跟昨天的一样,李政没再开导航,出了梅花坞,又下雨了,路更加难开。

    李政盯着路况,跟周焱说:“再喝点牛奶?”

    周焱慢慢地摇了下头,过了会儿问:“要开多久?”

    “不堵车的话,一个小时。”李政说,“我让林泰先去警局看看?”

    “不用。”

    周焱抱着书包,时不时用指甲抠一下上面的脏印子,李政说:“再眯一会儿。”

    “不困。”

    前面有水坑,李政没留心,车子一个大颠簸,泥水溅到了外后视镜上,李政“靠”了声,往边上停,抽了张纸巾擦镜子,擦了几下,开车门走了出去。

    李政撑着伞回来,扶着车门说:“下来透透气?我抽根烟。”

    周焱想了下,背着书包下了车。

    路边载着几棵树,杂草丛生,李政让周焱撑着伞,点上一支烟,指着地上说:“这是马齿苋?”

    “……嗯。”

    “这东西哪儿都有,我上次也采过一回,没吃上。”

    李政蹲下来,随便拔了几根,举着它们,眼神向周焱询问,周焱摇摇头,李政把马齿苋扔了,望了眼天空说:“这还真下得没完没了了。”

    他叼着香烟,拍拍手站起来,接过周焱手上的雨伞说:“抬头。”

    周焱抬头,李政拿掉烟,往她嘴上亲了一口。

    周焱一声不响地看着他,李政摸摸她的头顶,“回去吧。”

    扔了烟蒂,两人往回走,天色阴沉,隐隐听见雷声,又像是河流的声音,李政皱了皱眉,往边上那条小路望过去。

    像是从天上掀起了一个大浪,巨大的混合了无数个潮涌的声音将雨声淹没,黄色的泥沙吞噬了路边那几棵树,汹涌着滚滚前行。

    李政抓住周焱的手,大喝:“快跑!”

    巨浪从天上打下来,遮天蔽日,顷刻将房屋车辆吞没,周焱连尖叫都来不及,下一刻马上被掀翻,浪头推滚着她,巨大的冲力冲开了李政的手。

    李政冲向她,大喊:“周焱——”往前抓,碰到了她的衣服,他用力一拉,抓住了她的手臂,将她牢牢抱住,任由潮水冲撞着他的身体,吞噬掉他的呼吸,所有的力量都汇集在了双臂。

    洪水来了。

    **

    暴雨橙色预警,防汛应急响应提升为1级,庆州站超警戒水位1.02米。房屋坍塌,数万人被困,救援官兵奔赴现场紧急救援。

    “”一楼被淹,林泰调着电视频道,一边看新闻,一边拨打李政的手机。已经尝试了两个小时,还是打不通电话。

    沈亚萍问:“怎么样?”

    林泰说:“我先报警。”

    **

    黄沙滚滚,水流湍急,李政抵着一棵树,用力单手抓住,另一只手使劲抱着周焱。

    手上刺到尖锐物,红色的血液从黄水中冒出,树被冲断,他用力抱紧她。

    等再次停下,李政趴在了一块草滩上。

    草滩大约两个平方,李政把周焱放上去,解开她腰上的书包扣,将她放平,摸着她的脸叫她:“周焱?周焱?”

    周焱没有回应。

    李政给她做起心肺复苏,周焱很快就咳出了水。

    周焱睁开眼,浑浑噩噩叫了声:“李政!”

    “我在,我在。”

    周焱抓住他的胳膊,一把抱住他,心有余悸地一声声叫着他的名字,“李政,李政……”

    李政安抚地拍着她的背。

    周焱缓过来,立刻被眼前的景象惊呆。

    四面环水,水流湍急,他们仿佛坐在一座孤岛上,岸边离他们几十米远,现在的情况根本不可能游过去,否则只会被水流再次冲走。

    周焱惊惧:“李政,这是什么地方?”

    李政说:“别怕,你手机是不是放书包里?”

    周焱想起来,立刻打开书包,里面的本子已经被泡软了,她拿出手机摁了一下,没有反应。

    周焱说:“手机坏了。怎么办?”

    “等着救援。”

    “他们知道我们被困在这里吗?”

    “没事,也许晚一点水就能退去了。

    周焱把腿缩起来,紧紧靠着李政,仍旧不敢置信。

    李政的手在草滩上摸了一下,碰到了周焱的手,他握住了,问:“冷不冷?”

    周焱摇头。

    李政又问了声:“冷不冷?”

    周焱愣了下,说:“不冷。”

    飘着小雨,淋久了,寒意丝丝渗进了皮肤,李政摸了摸她的胳膊,把她抱了下。

    周焱靠在他怀里,说:“李政。”

    “嗯?”

    “我害怕。”

    “我知道。”

    “我刚才差点就死了。”

    李政紧了下她的胳膊:“瞎说什么。”

    周焱抱紧他。

    李政拍着她的背说:“别胡思乱想,我们说会儿话,分散分散你的注意力。”

    “……说什么?”

    “你喜欢吃什么?”

    周焱愣了下,她似乎也不知道李政喜欢吃什么。

    周焱说:“我喜欢吃鱼。”

    “还有呢?”

    “蔬菜基本都喜欢。”

    “喜欢吃什么零食?”

    周焱想了想:“没什么特别的,小时候喜欢吃浪味仙。你呢?”

    李政说:“我?我什么都爱吃。”

    “没特别喜欢的?”

    “……肉?”

    “也算。”

    李政问:“喜欢什么电影?”

    “我不爱看电影,你呢?”

    “我也不爱。”

    李政问:“平常放假你都干什么?”

    周焱说:“看书。”

    “……没别的了?”

    “基本没有。”

    “上回不是说你也挺会玩?”

    “什么时候说过?”

    “在船上的时候。”

    “不记得了。”周焱说,“唱歌算吗?”

    李政问:“去ktv?”

    “偶尔会跟同学去。”

    李政笑道:“还当你是个呆子。”

    周焱看向李政:“那你平常放假都干什么?”

    李政的视线没落在她脸上:“睡大觉,喝酒。”

    “以前也这样?”

    李政说:“以前不是。”

    “以前什么样?”

    李政回忆:“周末出海,有时候玩牌,打打台球。”

    聊着天,时间过得快,周焱心情渐渐平静下来,也不知道现在是几点。

    李政问:“饿不饿?”

    “还好,你呢?”

    “糖还在不在?”

    “你要吃?”周焱从书包里拿出来,打开袋子让李政拿。

    李政却伸着手没动,说:“给我拿一颗。”

    周焱拿了一颗绿色的糖放他手上,李政拆开吃了,周焱突然看见他手上的一道口子,“你受伤了!”

    “小事。”

    周焱捧起他的手,“伤口很深。”

    “没感觉。”

    “你哪儿弄开的?”

    李政说:“刚才抓了一棵树,没抓准。”

    周焱摸了下伤口,往边上找了找,没有东西能包扎,她捧住李政的手,低下头,往伤口上舔了一下。

    李政一僵,周焱又舔了几下,双手合住他的手,说:“你刚才都没放开我吗?”

    “……嗯。”李政的手摸到了她的,再慢慢上去,摸了下她的头。

    细雨也停了,水流仍旧湍急,不知道是不是周焱的错觉,她觉得水位又涨了,不禁又往李政身边缩了下。

    整个世界都安安静静的,除了水流声,再也没有其他多余的声音,没人在附近,也没人来救他们。

    周焱靠在李政怀里,问:“你什么时候喜欢的?”

    “……”

    周焱没看着人,她望着黄沙色的汪洋,脑中想的却是绿色的江水。清澈的能看见底下的石头,船舶行走在上面,风景如画。

    身后的人过了半晌才说:“你马齿苋在哪儿采的?”

    “嗯?”周焱愣了下,“路边。”

    “那回挣了多少钱?”

    “……二十几。”

    李政下巴抵在她头顶,嘴唇碰了几下,才低声说:“那天我从船上下来,看见你蹲在那儿卖野菜,我从外面回来的时候,你还在。”

    李政说:“那天我把你拉回了船上。”

    那么早的时候,他其实拉过她一回,那天她咬着白馒头,拿着矿泉水,蹲在脏兮兮的菜摊上,他把她拉了起来,当时正值夕阳。

    周焱从他怀里出来,转过身,亲上他的嘴唇。李政顿了一下,用力将她的腰一搂,吻着人,手在她衣底下摸着,渐渐将人放倒,提起她的一条腿,挤在她中间。

    小小的草滩上挤着两个人,洪水中开辟了一个小世界,只剩下了他们。

    周焱度过了最漫长的二十七天,她细数这些日子。

    第一天她从船上醒来,第二天李政弃她而去,第三天他第一次将她拉回,第四天她遇上了河霸落水,李政救了她。

    第十三天的时候她站在了雾中,天地茫茫只剩下那一艘船舶。

    第十五天的时候李政教她游泳。

    第十七天李政在码头牵着她的手,带着她回来。

    后来,他们看到了第一缕阳光,李政亲了她的额头,为她打了一张椅子,在船顶为她放烟花。

    她还有栽在花盆里融化成泥的小草发圈,还有那七个丑娃娃。

    漫长的二十七天,像是走过了一辈子。

    这世上真有这样一个人,与自己的生命同等,珍而重之。

    李政在她耳边低声说:“。”

    周焱搂紧他,眼睛发热。

    **

    李政把周焱重新抱进怀里,让她躺在他胸口。周焱闭着眼,与他五指交叉,两人时不时亲一下。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有渐渐暗下来的迹象,湍急的水流却没有缓停的趋势。

    周焱拿出糖果,李政摊开手。

    周焱没给,她拆了颗糖,递到他嘴边,李政却微微侧了下头,没有动静,周焱问:“不要?”

    李政迟疑了一下,往前靠了点,咬住了糖。

    周焱刚拆开另一颗,突然听见有人大声喊:“有没有人——”

    周焱一愣,立刻站了起来:“这里,这里有人!”

    没一会儿,周焱看见了几个救援人员从远处跑了过来,她大力挥着手:“这里——”

    “你们等一下,不要动,我们马上来救你们!”对方大声喊话。

    周焱看向还坐在草滩的李政,拉了拉他,说:“快起来!”

    李政笑了笑,站了起来。

    救援人员商量着营救方法,水流太急,不能贸然施救,最后他们找来救生抛投器,大声喊:“你们让开点,我现在把抛投器射过来,待会儿给你们传救生衣和轮胎,把你们拉过来!”

    周焱拉着李政立刻往边上让开。

    救生抛投器射了过来,救援人员又喊:“你们拉住那头!”

    周焱赶紧拉住,两副救生衣和轮胎很快就传了过来。

    周焱穿上救生衣,套上轮胎,说:“你先过去。”

    李政还没穿完,说:“你先,小心点,你不会游泳。”

    救援人员喊:“女孩儿先过来,快点!”

    周焱拉住绳索,听着指令,配合着救援人员的动作,几十米的距离,费了番功夫才到了对岸。

    周焱摘下轮胎,喊:“李政!”

    李政笑着跟她挥了下手。

    绳索又一次被抛了过来,救援人员喊:“抓住!”

    李政蹲了下来。

    过了会儿,救援人员奇怪道:“抓住呀!抓住绳索!”

    李政抬了下手,示意知道了。

    然后,他弯着腰,在草滩上一点一点的摸索着。

    周焱怔怔地看着他,“李政——”

    “没事!”李政回了一句,说完,他还在摸索着。

    他的手在草滩上摸了一下,碰到了她的手,然后握住;

    她看向他,他的视线却没落在她脸上;

    他要她把糖果放在他手里;

    她把糖果递到他嘴边,他没有动。

    周焱嗓子哽咽:“李政……”

    李政跪在了草滩上,仔细的摸着,终于摸到了,他朝岸边笑了下,与周焱错开了几十度。

    周焱泪如雨下。

    **

    这次洪水受灾群众多达四十万,“”的损失不算小,沈亚萍重新装修了餐厅,这几天正好方便张妍溪几人拍摄纪实。

    一堆拍摄器材堆了进来,沈亚萍说:“别刮花我的地板,小心点放。”

    张妍溪笑道:“你怎么对地板特别洁癖?连雨伞都不让拿进来就怕淋湿地板。”

    沈亚萍说:“我上回要开那新餐厅,就是踩地板脚滑摔了一跤,最后弄碎了一堆玻璃,伤口养了几个月才好。”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张妍溪往角落那桌望了眼,问,“林泰还没走?他要在庆州定居了?”

    沈亚萍说:“别理他,他的车子被洪水吞了,心疼着呢,又不能找人家赔。”

    “诶,对了,周焱回去了?”

    “嗯,刚走没几天,得准备开学了。”

    张妍溪感慨:“她年纪这么小,却经历了这么多。”

    “她倒还好,她妈刑期不长,很快就能团聚。”

    张妍溪摇头:“我始终没法理解她妈|的这种做法,高忠光虽然已经接受调查了,可是她妈妈以后的日子还长,值得吗?”

    沈亚萍笑了笑,说:“有句老话叫‘别人的事情头顶过,自己的事情穿心过’,不到你头上,值不值得,都不是你能以为的。”

    角落里的林泰嚷了声:“我能不能告什么气象部门防汛部门啊?我这车他们也应该负上责任吧?”

    **

    八月,烈日炎炎。

    江上波光粼粼,碧水清澈。

    周焱坐在甲板上,翻着课本看,阳光太刺眼,她把晾衣架挪了挪位置,正好遮阴。

    欣欣蹦蹦跳跳过来,缠着周焱说:“白姐姐,陪我嘛!”

    周焱道:“晚点陪你啊,我先看会儿书。”

    “你真的要当老师啊?”

    “当然啊。”

    欣欣嘟嘴:“当老师有什么好的啊。”

    “……是啊,”周焱的视线从书本上挪开,望着江面说,“老师也不是很好。”

    “啊?老师不好吗?”

    周焱又摇头:“老师呢,是太好了,他们教我们做好人做好事,脚踏实地,遵纪守法,作弊可耻,可是社会却告诉我不是这样,作弊的人也许活得依旧光鲜。”

    欣欣听得半知半解,开心道:“那就别做老师啦,陪我玩嘛!”

    周焱说:“那不行,那我更要做老师啊。”

    “啊?”

    “告诉他们欣欣到现在还没学会拼音!”

    欣欣生气道:“哼,不跟你玩了!”噔噔噔,跑去了船头。

    周焱笑了笑。

    李政从船舱里走出来,说:“你也就这点本事,成天耍小孩儿玩。”

    周焱说:“这是教不是耍!”她站起身,拍了拍屁股。

    李政问:“到哪里了?”

    周焱望向岸边,一眼就见到了一株昂然独立的柏树,烈日下站得像一柄尺,枝叶繁茂。

    周焱说:“到冀柏树了。”

    秀才和老媪的故事,讲述希望的故事。

    “太阳这么晒,你要在外面看书?”

    “看得眼睛疼了,还是进去吧。哎对了,老刘叔帮你把船开回去,他自己不做生意了?”

    “我把我的生意介绍给他。”

    李政扶着门框,踩下一级台阶,转身递手。

    周焱又看了眼岸边的那株冀柏树,笑了下,把手放进了他的掌心里。

    (正文完)

    番外一你是我的眼(上)

    舅公一见到李政,眼睛立刻红了,挥了挥布满老茧的手,问:“看得见吗?”

    李政顿了两秒,才摇头。

    舅公到底没让眼泪掉下来:“造了什么孽哦,走的时候还好好的,这才一个月,回来怎么就成这样了!”

    李政满不在乎地敲了敲桌子:“什么味儿?菜糊了?”

    “哎呀!”舅公拍了记大腿,急急忙忙奔回厨房。

    李政的手没从桌上拿开,他摸索了一下,碰到了筷子,“先吃着,是不是饿了?”

    周焱一直看着他,听见他跟她说话,她这才握住他的手,说:“一点都不饿。”语气强调,透着股说不出的执拗。

    李政笑了笑,拨开筷子,反手握住她,捏了两下,又拉到嘴边亲了几口,周焱脸红,说:“干嘛呀,舅公在呢!”

    李政说:“管他!”

    周焱抽了抽手,心虚地看了眼厨房,“别闹了!”

    李政不放人,握着她的手,就贴在自己嘴边,周焱只好说:“我饿啦!”

    李政一笑,终于松开她,周焱咬着嘴唇偷偷往他胳膊上拧了一记,再老老实实端坐好,等舅公端着菜出来,她才想起上前帮忙。

    “你坐着坐着!”舅公把菜放桌上,“你俩快吃,别凉了,这小龙虾是我昨天去乡下捉来的,洗得老干净了。”

    说完才意识到如今李政行动不便,正后悔着,就见周焱拿起一只小龙虾,三两下剥好了,放到李政的碗里,李政端起小碗,夹起剥好的小龙虾吃了,说:“唔,花椒放多了。”舅公眉开眼笑。

    吃完饭,李政没打算住这里,拉着周焱散步回去了。盛夏晚七点,红霞未褪,温热的风吹散少许暑气,堤坝边车来车往,不少孩子涌入了附近的游泳馆,周焱挽着李政的胳膊边走边说:“右手边好像在建公园?就是那个小区对面那块树林。不过公园是不是太小了?还搭了一个舞台呢。一、二、三……总共栽了六棵树。”

    李政侧过脸,眼睛望着虚空,仿佛在用耳朵看着“公园”,说:“这地方造了快半年了,估计就是个跳广场舞的地方。”

    “那也太小了,中间还种树了,整块地直径都没两百米,转都转不开。”周焱好奇打量。

    李政说:“等过两个月造好了不就知道了。”

    过两个月就开学了,周焱不再执着“公园”,说起了其他,比如从游泳馆里跑出一个没穿裤子的五岁男孩,比如刚开过去一辆载着满车花卉的货车,再比如河面上飞过一只白色的大鸟,李政大部分时间都静静听着,偶尔才发表一句评价或疑问。

    回到船上,周焱先替李政放水洗澡。头几天李政不适应,都是周焱帮他洗,现在李政已经能够独自在浴室中摸索,周焱并不放心,但她从来不说,只在关上浴室门之后,静静站在门口等待,直到里面的水声彻底停了,她才离开。

    晚上两人睡在里面的卧室,周焱睁眼看着天花板,过了许久,才听见身边的人喘息声加重,她不由握了握拳,下一秒,边上的人一个翻身,昏暗的船舱里只余暧昧声此起彼伏。这是两人的第二回,没有初次的强迫,却似乎比初次更加激烈,直到岸边再也听不见一丝车声人声,李政才大汗淋漓地把周焱搂进怀里,安抚地亲着她的头顶,手也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

    周焱神志不清地嘟囔了声:“洗澡……”

    李政下了床,把周焱打横抱起,迈出第一步时迟疑了一下,步子一拐,慢慢走出了卧室。这艘船他无比熟悉,一个人独自走了两年,从门口到卧室有几步他都能估出来,直到“嚓”的一声,他撞到了一把椅子。

    周焱登时清醒过来,挣了一下,声音还有一丝沙哑:“我下来。”

    李政没有动,黑暗中,周焱也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感觉到胸侧的手微微紧了一下,随即很快松开,她如愿落了地。脚一沾地,周焱立刻抱住李政的脖子,亲了亲他的下巴,过了一会儿,李政才重新抱住她,下巴抵在她头顶上,一言不发,不知道在想什么,最后去洗手间的路,是周焱牵着他走完的。

    第二天早起赶去市医院,拥挤的公车上有人给李政让座,善举让人无法拒绝,李政道了谢,面无表情坐下,周焱站在座椅边说:“刚才都没吃饱,到了那儿我们再吃点东西好不好?”

    “好。”

    “我想吃小馄饨。”

    李政笑笑。

    周焱扫见车尾共座一张椅子的少年情侣,头脑一热,说:“站着好累。”一屁股坐到了李政的腿上。

    两人都愣住了,尤其是周焱,浑身僵硬,反应过来后立刻就想起来。李政闷笑,搂住她说:“别动,抱着刚刚好。”

    周焱推了推他,根本不敢抬头看周围人的表情,小声说:“放开。”

    “不是说站着累么?”

    “难看死了。”周焱红着脸,尴尬地瞄了瞄周围,果然见到好几个偷瞄她的乘客,把脸埋到李政胸口,“手松开,人家看过来了。”

    李政说:“已经被人看见了,不差这会儿。”

    周焱在他腰上拧了一下,威胁道:“快点啊!李政!”

    李政又笑了两声,终于不再逗她,周焱急慌慌站起身,低着头朝着窗,自我催眠好半天。有了这个小插曲,换乘下一辆车,司机师傅好心地播放为老幼病残让座的广播时,李政的脸上始终带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