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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五章过阴(4)

    到底是为什么呢?又为什么偏偏是那张脸?她想不通。

    而见她叹气的老人还以为她在伤心自己走不过这第六层塔,不由出言安慰道,“你能走过前五层,已是难得。”

    多少人连第一层都走不过去。

    引商本也以为自己会困在第一层,可是真的走进来了,才发现一切远没有自己所想的那样难。

    在第一层,她见到的是自己幼时的邻居。那是一个屠户,平日里总是喜欢拿一些新奇的小玩意或是糕点来哄她,引商最喜欢和他的儿子一起玩闹,便总是去他家里找自己的玩伴。青娘那时已经病倒了,平日顾不上她,也就放任她成日在外面撒野。可是有一次,那屠户喝了个酩酊大醉回来,一见她也在,便笑着凑过去,想要捏她的脸,“引儿,小引儿,你与你阿娘长得真像啊。”

    引商觉得害怕,便顾不上许多,撒腿便想家里逃去。那屠户一见她面露恐惧,也觉得不悦,想要去拽引商,却反被引商推了一下。这下子着实惹怒了他,顺手就给了身前的小丫头一巴掌。

    虽说第二日那屠户在醒了酒之后就继续笑着讨好她,让她把昨晚的事忘了。她却始终记着那一巴掌还有对方垂涎青娘美色时的嘴脸。再后来,屠户搬家了,她也去了道观,渐渐不再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不过她今世这短短十几年里,未与什么人认真的结过仇,也说不上憎恨谁,本来怨恨害死了父亲的凶手,前些日子也知道了真相,茫然之下,死后能在这塔内见到的,也就唯有厌恶了多年的这个屠户。当她第一眼看到对方时,心里难免觉得恶心,可是较起真来,却早已懒得看对方一眼,扭头就上了二楼。

    二楼是“贪”。

    人活一世,免不了要贪恋一些东西,或是钱财、或是美色。

    引商活着的时候一向贪财,但是幻境之中的金银财宝都抵不过想要求生的心愿。她始终隐隐记得自己要逃出阴间,这样强烈的期盼,甚至让那些闪闪发光的金子都失去了光彩。至于美事和美色,更是不值一提。

    就说那幻境中围绕着她的男子,还不及苏雅或是花渡千万之一,想让人留恋也难。

    第三层是“嗔”。

    嗔字本是怒意。引商也是个容易动怒的人,有时候却又是难得的洒脱和心胸开阔。幻境中所出现的一切,都无法引她起嗔心。

    第四层是“痴”。

    痴也称之为愚痴。这一层,是她走得最轻松的一层。自小与师父生活在一起,她没学来什么真本事,却学会了不执迷、不嘲弄,不自以为是。

    同样的,第五层“慢”也是如此平平淡淡走过,不傲慢,从不看轻他人。

    也许这就是长大后的她认不出华鸢的原因。年幼时教她这些道理教她坚强的师父,与长大后陪伴在自己身边那个恣睢张扬的男子全然不同。

    年幼时,她曾以为他就是那无所不知的神明,心怀怜悯、光风霁月。可是渐渐的,她再次遇见他,却怎么也弄不懂他。

    直至今日,更是因为他,让她无论如何也走不过这第六层。

    六楼是“疑”。

    疑有百种,毫无道理的去怀疑或是否定什么,都算得上疑。引商不知道自己连续三次都看到同一个场景是意味着什么,也弄不清自己到底在执迷什么偏见。

    她只觉得害怕。

    为什么会如此?为什么偏偏就是华鸢呢?

    “你何不再试一次?”那老人劝她。

    现在确实别无他法,虽然心有余悸,引商还是点点头,然后闭了闭眼,又走进了那个相同的场景里。

    典当行里,长方脸小胡子的老板还在笑呵呵的等着他们。引商跟着苏雅的后面,见他给了老板一串珠子,老板便为他们让出一条路来,可是还未等两人穿过那堵墙走进去,就听见有人在后面匆匆忙忙的喊道,“等等。”

    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引商忍不住惊喜的扭过了头,然后看到花渡跑进了典当行的大门。

    他将手掌往柜台上一按,挪开时,桌面上已经多了个金光闪闪的“典”字。

    老板也起身为他让了路。

    匆忙逃命时见到自己最信任的人,引商忍不住扑过去紧紧拥住了他。他们两人之间少有这样亲密的时候,花渡也是一愣,然后伸手拉住她,笑了笑,“幸好你还没事。”

    阳世的公务绊住了他的脚步,待他匆匆追来的时候,又寻不到她的身影了,只有来到鬼市找消息最灵通的阿灿姑娘打听,最后终于在这里找到他们。

    他说,外面确实混乱得很,正应该在这当铺先躲上一阵子。

    多了一个他,引商不由安心了许多,只是在穿过那堵墙走过去之后,身边的苏雅却不知于何时消失了。她左右看看,都没看到那个秀美的年轻人,只有困惑的望向花渡。花渡却不说话,拉着她走向了那栋小楼。

    带着哭相、笑相的小童将他们带去了第一层。

    而在尚未踏进那扇门之前,花渡便及时的看到了那只妖兽,他拉着她便想往外跑,“小心,快逃。”

    引商回眸望了一眼,然后看到那牛不像牛、马不像马的妖兽正向他们狂奔而来,小楼里客人虽多,却都在看着热闹,无一人出手相助。

    再这样下去,他们二人定是要丧命于此。

    心急之下,她几乎要挡在花渡面前,可是就在她动了这样的心思之后,她胸前的衣衫里突然闪过了一阵微弱的光芒。

    镜子!

    这救命的宝贝险些被她给忘了!

    她忙不迭的伸手去拿怀里的青谧镜,而转瞬间,那怪物就到了眼前。

    “啊!!!”高塔中,她再一次尖叫着醒来。

    老人则不像是前三次那样摇头叹气,而是带着一脸不解的问道,“怎么会这样呢?这……这不该啊……”

    若说之前的场景是这少女心魔作祟,那现在这是什么?

    他本想看一看此女的前生今世,可是才刚刚有了这个念头就莫名其妙的出了一身冷汗。

    看不得看不得。

    “您怎么了?”引商不明白他怎么突然就喃喃自语起来了。

    “没事,没事。”老人摆了摆手,然后示意她继续试一试。

    无论如何,总要走过这一层才是。

    引商捂着胸口喘了会儿气,倒没急着再去试,而是静下心来想了想刚才见到的场景。

    有了花渡出现,她似乎终于摆脱了前三次的噩梦,也不至于再被华鸢推向那怪物。

    如果下一次她拿出那镜子的动作再快一些,说不定就能成功从那个幻境中逃出来。

    打定了主意,她再次闭上了眼睛。

    当铺柜台后,长方脸小胡子的老板仍笑得那样开心,胡子一翘一翘的为他们让了路。

    引商拉着花渡的手刚刚穿过了那堵墙,便瞥见了小楼里的妖兽。

    这一次,她就像是被什么督促着似的,很快就想到了怀中的镜子。只不过当她将那镜子从怀中拿出来后,却又犯了难。

    镜面平静无波,任她如何摆弄都毫无用处,只能眼看着那怪物越来越近。

    这已经是第五次醒来了。

    引商坐在地上喘着气,就是想不通自己怎么就走不出这幻境了。她的心魔到底是什么?又到底该怎样做才能消去它。

    “唉……”深深叹一口气,她不得不再次从地上爬起身。

    而就在这时,塔外突然传来了一声巨响,竟震得这座看似坚不可摧的高塔也跟着晃了一晃。

    引商一愣,然后好奇的看向老人,想问他这是怎么了。

    老人同样不解,思量再三,还是冲着四面的墙壁挥了挥手。

    只见那坚实的墙壁上很快出现了六扇窗户,引商犹豫了一瞬,还是走到其中一扇前,试着推了推。

    这一扇离声响传来的地方最近,虽然只能让她微微探出头去,却也足以看清下面的情形了。

    就在塔下,一个人背对着她的方向而站,手里扛着一面幡旗,远望有千条黑气,万道寒烟。

    与这人朝夕相处多年,就算他并未转过身来,她也认得出。

    华鸢。

    而站在他身侧的苏雅似乎是发现了塔上的她,偏偏身不知与华鸢说了些什么,华鸢也跟着抬眸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她很快想到了幻境中的场景,心虚得移开了目光。

    可是紧接着,华鸢就动了动手中的幡旗,明明只是轻轻一摇,却有摇山撼地之势。

    窗边的引商只觉得眼前一黑,彻骨的寒风已经穿过那道屏障攀上了她的身体,然后勾着她从那窗口一跃而下。

    跌在地上时,地下的碎石砸得她头昏眼花倒吸了好几口气,可是旁边的华鸢和苏雅却连拉她一把的空闲没有。

    引商勉强睁开眼睛向前方看去,这才发现他们拿着这幡旗到底是做什么的。

    就在不远处,一团庞大的黑雾正朝着这边飘来。而仔细看去,就能看出那并非寻常的烟雾,而是数不清的亡魂聚集在一起,浓郁的血腥气几乎使人作呕。

    引商见过这个。

    在洛阳城里,她就是因为这三千恶鬼丧了命。

    对方来势汹汹,华鸢又像是有着什么顾忌,一退再退,没有轻易出手。

    眼看着那三千恶鬼已经近在眼前,其中一只厉鬼的手就快要触碰到华鸢的鼻尖,一直跌坐在地的引商像是终于回过神来,连忙举起了手中的镜子。

    不同于往常的无波无澜,如今镜面上浑浊一片,似乎卷起了一个漩涡,而在那漩涡的中央,隐有什么东西在闪闪发亮。

    她想也不想的探进手去,刚刚触碰到那东西,便抓紧了将其用力甩出,直直朝着华鸢面前的厉鬼挥去。

    耀眼的金光闪过,那一团黑雾被生生砍散,四散逃离,哀嚎之声传遍了整个冥司。

    她站在华鸢身前,低头看了看手中所持之物。

    那是一把长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