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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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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家,顾忆湄看到谢宗麒坐在哪里,只看他一眼,并不主动打招呼。顾太太叫她吃饭,她也推辞,“我并不是很饿。”

    “宗麒带来花旗参炖鸡,你也不来尝尝?”顾太太不知道女儿别扭什么。谢家母子有心,听说顾家出事、她又抱病,炖了花旗参鸡汤送来,一番好意。

    顾忆湄听到这话,才走到餐桌旁坐下。

    顾太太替女儿盛一碗鸡汤细面,向谢宗麒道:“眉豆最喜欢鸡汤细面,我平日里再不下厨,每年到她生日,也要下厨做一碗面给她。”

    “眉豆最喜欢的甜品是红豆薏米粥,最不喜欢吃眉豆,说是自相残杀。”谢宗麒饶有兴趣道。

    顾忆湄鼻子一酸,记起少年时两人拌嘴,他为了哄她开心,故意拿腔拿调念叨:李时珍《本草纲目》曰,此豆可菜、可果、可谷,备用最好,乃豆中之上品。

    渐渐地,她觉得胃中一阵绞痛,又开始恶心想吐。谢宗麒见状赶紧把垃圾桶拿给她,轻抚她的背,看着她呕吐了一阵之后,扶她去漱口。

    “去医院看看吧。”

    “不用,胃痉挛是我的老毛病,一受冷就会这样,我要回房休息休息。”

    顾忆湄捂住腹部,由谢宗麒扶着上楼回房间,躺到床上,谢宗麒替她盖好被子。看到顾忆湄眼睛红肿,眼下一圈青色,谢宗麒道:“你最近还睡不着吗?”

    “还好。”顾忆湄闭上眼睛,眼前不断出现看守所的画面,父亲苍老憔悴的神态,怎么想避开都避不开。绝望和恐惧让她心情无比沉重。

    “我上回的提议,你好好想想,跟我一起生活,我照顾你和伯母。眉豆,你不用去外面工作,你的性格也不适合外出工作。”谢宗麒握住顾忆湄的手轻轻地揉。

    有人负担下半辈子的生活,照理说顾忆湄该觉得高兴才对,可惜得很,她此时只觉凄凉。在谢宗麒看来,她走投无路,还有一个身体和精神都欠佳的母亲,除了靠人接收没有别的办法,她在他心里,永远是柔弱无能的。

    顾忆湄很明白,对一个女人来说,没有丰厚嫁妆就得有事业,事业也没有的话,起码要有个能安身立命的工作,靠别人终究不是长久之计,男人可以养着你,前提是你得听他的话、顺他的意,经济上受制于人,行动思想就不可能独立,花着男人的钱还能当男人家的,那不是一般女人,顾忆湄自认没有那些手段,因此也不对此抱有幻想。

    她母亲就是个很好的例子,嫁给父亲时她嫁妆丰厚,一辈子不用工作,一辈子我行我素,都能获得父亲平等对待,除了父亲爱她,更大程度上是因为母亲手里有钱,外公给她的遗产足够她一辈子丰衣足食还能搞些投资,父亲曾经投资失败,不用外借,母亲的私房钱足够他回转乾坤,也因为这样,她没有养成谋生能力,父亲和舅舅一出事,她立刻六神无主、精神崩溃。

    “在你眼里,我从来都是没用的,也罢,我活着不是为了同谁斗气,我是为我自己,谢谢你的好意,但我不用你养活。”顾忆湄头痛欲裂,不想再跟他继续说下去。

    谢宗麒喃喃自语,“我知道,我那时不该说那些话,伤了你的自尊心。”

    当年,他带着母亲义无反顾离开顾家,也曾想把她一起带走,她自然不愿离开父母,他以为她放不下家里富贵,挖苦她是寄生虫,离开了父母就不能活。

    如今想来,实在自私得很,叫一个娇生惯养多年、才十几岁的女孩子跟他离家私奔,别说他那时经济状况跟现在不可同日而语,就算他当时已经富裕,人家的亲情也不是说割舍就能割舍的。

    年少气盛,难免见识短浅,谢宗麒懊悔当初的坚决,以至于和眉豆之间产生无法弥补的裂痕。他坐在床边良久,轻轻拍她的背,像小时候哄她入睡那样,陪伴着她。

    顾忆湄回脸向里,始终没有再转过身去,泪水浸湿了枕头。

    想了一晚上,她决定尽快找一份工作,既然拒绝靠别人养活,就得及早打算,而不能等到坐吃山空再病急乱投医。

    找出父亲的通讯录,她凭着记忆,列出十几个跟父亲交好的长辈电话及地址,准备一一登门拜访,托他们给自己安排合适工作。

    这些在各自领域内呼风唤雨的人,平日里和她父亲称兄道弟,老朋友遭遇变故,卖人情给世侄女一口饭吃,总不会是难事,她又不是不劳而获,所求不过母女俩一日三餐。

    顾忆湄清楚自己的长处和短处,在人脉还未散尽的时候,早抓住一天是一天。

    有道是,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当顾忆湄真正去拜访父亲昔日那些老朋友的时候,才真正体会到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几天下来,她从名单里划掉五六个人,却只见到其中一位,其余的人不是推说不在国内,就是以工作太忙为由拒见,其中不乏顾家曾经的世交和曾得到顾家提携资助的人,顾忆湄唯一见到的那一位,寒暄过后,也只是埋头写一张支票给她。

    “谢谢何伯伯的好意,暂时我们还不缺钱。”顾忆湄含着眼泪,把支票退了回去。她又不是上门乞讨,要放低姿态到尘埃里。

    眼看着备忘录上的名单越来越少,顾忆湄决定跳过几个人,直接去拜访最后一位。

    这个人原来是她父亲同乡,顾家发迹后,他从家乡过来投靠,父亲借了他一大笔钱,他苦干几年,终于飞黄腾达,每逢年节,他都是顾家座上宾,对顾忆湄更是没话说,从小抱她到大。

    把李正清放在最后,是顾忆湄把他当成最后的救命稻草,只要李叔叔还在名单上,她就还有希望。

    一切进行得很顺利,李正清一听说顾忆湄来拜访,就让秘书直接把她领进办公室。看到顾忆湄,他亲热无比,寒暄过后,两人坐在沙发上。

    端详着顾忆湄,李正清轻轻摩挲她的手,“可怜的小眉豆,这才多少天没见,就瘦成这样,你有困难,早就应该来找我。”

    顾忆湄得到长辈怜惜,鼻子一酸,“李叔叔,谢谢你肯抽时间见我,王叔叔他们,都说没有时间。”

    “那几个老小子,不要理他们,泡在温柔乡里他们有的是时间,谈正事倒没时间了,眉豆,别把他们放心上。”李正清不屑道。

    顾忆湄抽泣着,一种奇怪的感觉忽然从心头升起,想从李正清手里把手抽回去,然而,李正清握住她手不放。

    “眉豆,你不是想找工作吗,我有个提议,你看行不行。”

    “李叔叔,您请说。”

    “我的公司是搞房地产的,并没有和你所学的专业对口的职位,不如这样,你给我当私人秘书,我的别墅也可以给你住。”

    李正清双目炯炯地看着眼前这个身材高挑、玲珑软凸的世侄女。顾忆湄瞬间会意,脸涨得通红,腾地站起来,往后退去。李正清跟上来,就要抱她。

    “李叔叔,你别这样,别这样!”顾忆湄就快吓傻了,万万没想到会遇到这样的场面。李正清在她印象里一向和蔼可亲。

    “眉豆,我一直很喜欢你,你想想看,你小时候叔叔还抱过你,现在你长大了,叔叔依然喜欢你。”李正清抱住顾忆湄,就要把她压倒在沙发上。

    “无耻!”顾忆湄夺路而逃。

    一口气跑到电梯口,顾忆湄才发觉自己泪流满面,她慌乱地拍打着电梯按键,想尽快逃离这个地方,然而,电梯迟迟不下来,她只好走楼梯。

    走得太急,她差点从楼梯上摔下来,幸好抓紧了栏杆,才得以站起来继续下楼。直到坐在人来熙往的路边,她惊魂不定的心才稍稍平静。

    这些天受尽白眼也就罢了,刚才那种尴尬场面令她感觉备受侮辱,坐在花坛边哭了很久,直到一个好心的清洁工路过提醒,她才发觉,自己身上已经被雨水湿透了。

    鹭岛地处亚热带,没有冬天,气候湿润多雨,小时候她最喜欢下雨天光着脚在自家花园里散步。

    母亲怕她淋了雨着凉,每每打着把伞在雨中呼唤女儿,看到她提着裙子站在草坪上,走上前替女儿打着伞。如今,她孤零零坐在路旁,再不会有人替她挡风遮雨。

    越想越不甘心,顾忆湄把心一横,走进大厦地下停车场。

    谭屹办公室,苏芷汐敲门进去,见邢栎阳坐在一旁,径直走向谭屹,“谭律师,我想请半天假,同学遇到点麻烦,我要去看看。你要的上庭资料我都已经整理好了,明天一早就能交给你。”

    “遇到什么麻烦?”谭屹本不是个多话的人,偏偏好奇问了一句。

    “那个——”苏芷汐略感为难,随即道:“把别人的车窗砸了,被扣押在派出所,我要去保释她。”

    谭屹一听是这个情况,爽快答应。

    苏芷汐走后,谭屹浅笑道:“顾家大小姐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小苏说的同学是顾忆湄?”邢栎阳表情有些复杂。他一直不知道这层关系,顾忆湄和苏芷汐都不曾和他提及。

    谭屹扫了他一眼,“你不知道?哈,看来你的情报网也有不在线的时候,小苏要不是和顾忆湄是好朋友,能对她父亲的事那么热心?”

    邢栎阳默然不语。

    谭屹点起一支烟,红唇抿住吸一口,幽幽吐出烟圈,“你私自安排顾家父女见面,就不怕被所里知道?”

    “你不说我不说,没人知道。”

    “我得承认,我没看懂,既然想借官司接近那位大小姐,当初何必推掉?”谭屹身体往前靠靠,对着邢栎阳吐一口烟,无比性`感诱`惑。

    “你用不着明白。”袅袅烟雾让邢栎阳看起来面目模糊。

    派出所里,顾忆湄精神萎顿,苏芷汐在一旁替她办手续。正要去交罚金,有个民警告诉她们,已经有人替她们交过了。

    两人面面相觑。

    “芷汐,谢谢你,又给你添麻烦了。”顾忆湄不知如何解释,也不知怎样表达她的心情。苏芷汐也不多问,只是劝她:“眉豆,顾伯伯的案子就快开庭了,你要控制好情绪。”

    顾忆湄点点头,两人在地下通道口分手,苏芷汐要回事务所,顾忆湄一人搭地铁回家。

    顾家花园外,邢栎阳的车停在那里,看到顾忆湄过来,主动下车叫她,“听小苏说你遇到点麻烦,是什么事?”

    “没什么,已经解决了。”顾忆湄无精打采,可忽然又醒悟,“罚金是你交的?”

    邢栎阳没说话,只淡淡一笑。顾忆湄顿觉奇怪。

    若说他对她有恻隐之心,她完全相信,甚至他冒险帮她去看守所见父亲,她都没往别处想,但是替她交罚金,就有些微妙了。

    “既然已经到了家门口,就请到我家坐坐吧。”顾忆湄邀请他,让客人站在门口说话总不是个事。

    不经意间,邢栎阳的目光扫过顾忆湄的脸,瘦瘦的小面孔,双眼大而无神,咬着泛白的嘴唇,整个人精神状态涣散,和一两个月前在游艇上看到时完全判若两人,像是一个破碎的洋娃娃,她被抽走了灵魂。

    邢栎阳跟着她走进顾家花园,却见草木凋零,心中不免有些寂寥之感。

    客厅里,管家见来了客人,端来两杯热咖啡后退了下去。

    邢栎阳也不客套,追问顾忆湄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会冲动地去砸人家车玻璃。顾忆湄嘴角一抿,有些难以启齿,她也是二十多岁的人了,做这种幼稚的事被关进派出所,怎么也有点说不过去。

    见她总不说话,邢栎阳脑筋一转,猜测道:“是不是那人欺负你了?”顾忆湄被他说中心事,心中郁闷难平,等他再问,向他叙述经过。

    问清了来龙去脉,邢栎阳表情虽然平静,拳头却握紧了。

    温室里的花朵,她失去了赖以生存的环境,被抛弃在孤零零的荒野里,生存能力有限,难免遇到残酷的事情,不是她的遭遇特别,而是她之前被保护得太好,以至于一点刺激就会让她受不了。

    “别的没吃亏吧?”

    顾忆湄摇摇头。

    邢栎阳见她愁云不展,劝道:“案子还没开庭,你凡事都要想开一点,来日方长,并非完全没有希望。”顾忆湄嘴角牵动,也不多说什么。

    没有人生来坚强,都是一次次遇到挫折,在困境中自我解救,才学会了坚强。经过李正清这件事,顾忆湄开始重新认知身边的世界,善恶并非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你休息吧,我先走了。”邢栎阳看出她尴尬,并没有多留。顾忆湄要送他出门,被他阻止,“不用送我,你好好休息。”

    离开顾家,走进黑暗里,邢栎阳得以释放情绪,脸色阴沉地打了一个电话。

    他不知道,顾忆湄正站在窗口看着他,看着他穿过花园,打电话、上车,等他把车开出去很远,她才转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