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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笃笃笃”的叩门声响起后,房间里很快有人道:“进来。”
李芸推开门进去。
“您找我?”她问。
“坐。”她的上司点头。
办公桌前有两张椅子,其中一张,已经坐了人。
那女孩见到她,便站起身来,带着甜美的笑容向她打招呼:“李姐好。”
女孩的皮肤细嫩的吹弹可破,眼瞳波光潋滟,身材玲珑有致,整个人像刚刚成熟的水蜜桃一般娇艳欲滴。
看到她,李芸心里已经有了预感。
果然,上司说:“你的转职申请已经批下来了。”
批下来了……终于,批下来了吗?
李芸有了一瞬的恍惚。她打这份申请已经打了好几年了,上头一直压着不给批。现在终于……批准了啊……
也是,她毕竟也已经三十四岁了啊!作为女人来说,早就过了最好的年华,对男人的吸引,也不是那么强了。也是时候,该换上更年轻更漂亮的女孩了。
“这是小冯,以后你的工作,由她来接手。你和她好好交接一下,关于‘那一位’,要事无巨细,一定要交接清楚……”
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哒哒作响。小冯跟在李芸身后向她的办公室走去,忍不住打量着前面的女人。
这就是特勤部的传奇李芸啊……果然已经很老了啊……
当年,联合政府建立了特勤部,放出了第一批女特工。大家都以为那位少校才是最重要的人,好几位都以少校为目标,就端看谁能攻克下他来了。就算攻克目标不是定为少校的,也将目光放在了其他几位看起来级别比较高的军官身上。那时候的李芸,却不声不响的搭上了站在少校身后的那一位文职侍从官。
“侍从官”这职务,听着就跟秘书差不多。而且那一位的工作,看起来也确实很像是秘书一样的工作。很自然的就被大家忽略了。
那时候的地母星人哪里知道亚弥金的贵族侍从制度是怎么一套体系啊。
等到明白过来的时候,那位少校大人,如黄鹤般一去不复返了。真正全权负责地母星事宜的,竟然就是那位很低调的文职侍从官!
李芸的那位侍从官。
这样重要的人物当然不能只靠李芸一个人维护。特勤部先后又派出了数位特工,企图多线维护,以达到万无一失的目的。
但侍从官对她们只是浅尝辄止,他最喜欢的一直还是李芸。
李芸不仅搭上了对地母星来说最重要的一条线,还独自维护了这条线十年。
李芸,因此成了特勤部的传奇。
只可惜,她老了……看那脸上的细纹,纵然保养的再好,也是没法跟她这样的年轻女孩比的。
小冯的心里充满了自信。她是这一批里最优秀的,经过了激烈的竞争和考核,被选出来成为了接替李芸的那个人。
她相信,她也一定能成为传奇,甚至,超越李芸!
“这个给你。”李芸从办公室抽屉的暗格里摸出一块芯片。“要交接的东西都在里面。”
小冯愣了一下,接过那片芯片,迟疑的问:“你不和我亲自说说吗?”
“要说的东西都在里面,你自己回去看就行了。”李芸淡淡的说。她的年纪没活到狗身上,一样是受过训练的特工,她比她多吃了十多年的饭,怎么能看不出女孩掩藏在恭敬态度下的隐隐挑衅。
她打开电脑,点开一个程序,输入了一组秘钥,启动销毁程序。亲眼看着电脑里该销毁的资料一点不落的清理干净,李芸再没看那女孩一眼,就这样空着手离开了。
女孩皱眉盯着她的背影,有点担心李芸这是故意给她使绊子。但她回到办公室打开u盘里的文件之后,就知道自己多心了。
真的像李芸所说的,该交接的东西都在里面了。
她看了一会儿,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
李芸……真的是……把那个男人琢磨到骨子里去了啊……
李芸离开办公室,一路上遇到的同事,都已经听说了。
“恭喜!”他们纷纷对她说。
还有两个女同事过来跟她拥抱了一下。
“你总算熬出来了……”她们说着,眼中有了泪光。
“你们也会熬出来的。”她说。
有个女同事便忍不住落了泪。
为自己,也为李芸。事实上,她们都比李芸年轻。
李芸,是最早那批人里,最后一个熬出来的。
同事们目送她走出了特勤部的大门……
李芸走出大厦的门站在阳光下,感觉有些晕眩。
终于结束了吗?那人生如戏,戏如人生的生活……
当年,她一腔热血,壮怀激烈。为了祖国,为了母星,不惜献祭自己。
到最后,已经分不清哪一边才是真实的自己……也已经分不清,那些亲昵、那些爱恋,到底是真还是假……
而今的感受,只有深深的疲惫……
好在,她终于……终于可以摆脱……那个男人了……
静谧的宇宙中,一艘巡航舰带着几艘护卫舰绕过一片能量乱流,朝着地母星行驶而去。
侍从官被闹钟吵醒,起身洗漱。才穿好制服,房间里的通讯便响起。
“起来没?一起吃早饭?”军医官说。
“餐厅见。”他说。
他和军医官同年进入舰队,认识多年,交情相当不错。
他们在军官餐厅碰头,共进早餐。
“那边我已经帮你约好了。我朋友很靠得住,就算优化失败,也不会让她有生命危险。”军医官说。
“谢了。”他说。
军医官却顿了顿,小心的说:“那如果成功了,然后呢?”
侍从官端杯子的手滞了一下:“我还没想好……总之,先给她完成基因治疗再说,她的时间不能等了……”
军医官闻言,也感叹道:“是啊,一转眼都十年了。”
一转眼,占领地母星已经有十年。
李芸跟了他,也已经十年。
这十年,他不是只有李芸一个女人,李芸却只有他一个男人。只不过是酒宴上说笑般的和地母星的官员讲起亚弥金男人的独占欲,对方立刻就心领神会。
于是这十年,李芸,就只“负责”他一个人。
看着他走神,军医官眉头微皱:“你不会……真的想娶她吧?”
那种出卖色相施展美人计的女特工,在他们这些享受过“招待”的军官眼中,比娼妓之流也差不了太多了。
侍从官转动着手中的杯子,他盯着杯沿,道:“再说吧。”
没有承认。
也没有否认。
飞艇直接降落在殖民管理局的大楼前。
侍从官走下飞艇,立刻便有一群人迎了上来,这些人也都是合作了多年的熟面孔。只其中有个年轻的漂亮女人以前没见过。他扫了一眼,发现李芸居然没来迎他,不由微感奇怪。
到了会议室才落座,那个生面孔的年轻女人便给他端上了热茶。茶泡得很香,闻起来就知道,温度、浓度,都刚刚好是他喜欢的。
但这杯茶,从来都是李芸给他冲泡,给他端到面前的。
他盯着那茶杯,问:“李芸呢?”
小冯俯下/身,柔顺的问答:“李姐调职了,以后这边的工作,由我来负责。我姓冯,您可以叫我小冯。”
丰盈的胸脯离男人很近,他若肯转头,便可以看到v字领间深深的沟渠。
但是男人没转头,也没看她一眼。他只是顿了顿,轻轻的“哦”了一声,然后打开平板终端,开始了会议的议题。
他的表现没有令在场的人感觉异样。他的外表年轻,年龄却几乎可以做他们的父辈,身为侍从官,该有的城府,一点也不少。
只有小冯身体僵硬。那男人的声音虽然平淡无波,但他说话前,头向侧面极轻微的摆动了一下,同时左手的四根手指在桌面微微用力按了一下。这些动作都极细微,不仔细观察看不出来。而根据李芸的分析,当他做出这样的动作,意味着他在努力控制自己波动的情绪。
小冯出师不利,不敢再造次,乖巧的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侍从官从始至终没有正眼看她,却在余光中,知道她坐了下来。
那个座位,也一直都是李芸的……
会议结束后,侍从官没有和这些人共进午餐。他叫了车,离开了殖民管理局。
小冯咬着唇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内心失落无比。战胜并超越李芸的雄心壮志,忽然就不是那么有信心了……
……
“去李芸那儿。”他说。
司机神情微异,却没有说什么,低头应了声“是”,为他关上车门。
这个男人,也老了……他想。刚才他注意到他的鬓边已经有了星星点点的斑白。
他出现的甚至比李芸还早些,从一开始就是地母星人为他安排的司机。
他当然不是普通的司机。他很明白,在这个星球上,能靠近他十米之内的,哪怕是个清洁工,都没有普通人。
他换上地母星的衣服和李芸逛街时,专卖店里店员。他和李芸看电影时,坐在前后左右的观众,接吻的小情侣。他和李芸在餐厅用餐时,上菜的服务生。那些,统统都不是普通人,和这个司机一样,他们都是李芸的同事。
或许他们都比他,更了解李芸……他转过头去,看着外面的街景。偶尔能看到一些明显是亚弥金人的男人,身边必然有年轻漂亮的地母星女性作陪……
十年,这个星球也有了些变化,出现了一些他熟悉的技术。
因为他为李芸,开过很多次方便之门。在不损害己方利益,不违反《对殖民地技术输入管理办法》的前提下,她想要的,他都给了她。
甚至,有两次,他打着擦边球,给了她两项几乎是踩着《技输法》底线的技术。说到底,也只是民用技术,加上他平时人际关系处的好,才没有同僚去举报他。否则,他虽然有把握不获罪,也势必会影响前程。
那些,都会成为她的功绩。他知道。
他知道的,比她以为的,更多。
车子好很快就到了目的地。那里离殖民管理局真的不算远,繁华市区的高档公寓。在这个没有飞车,全部是地面交通的城市里,可以不必被堵车这件事所困扰。
司机拉开车门,目送他走进那栋公寓。他掏出手机,拨了个电话。
他的身上没有实时监听设备。从“上面”下来办公事的殖民地军官身上,都会配备反侦测仪,二十米之内的监听设备都会被发现。
“他去了李芸的公寓。”他汇报说。
电话那头的人沉默了一下,问:“他说了别的什么吗?”
“没有。”司机说,“要不要……”
“再等一下,如果他要求,就立刻把李芸调回来。”
挂了电话,司机点了一支烟,吸了几口。
李芸,祝你好运。他默默的想。
侍从官坐电梯到了十五楼。来过很多次,他对这里很熟悉。
他其实也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时候,他会产生那样的想法……想了解她更多,想进入的,渐渐不止是她的身体。
还有她的生活。
他提出想去她的住所坐坐。她微微讶异,随即歪着头笑:“今天不行,我一个小姐妹在我那里,明天,明天我带你去……”
第二天,她就带他来了这套公寓。她在密码锁上输入了一串数字,“有印象吗?我和你第一次见面的日子……”她俏皮的斜睨他,笑得那么甜美,推开了门……
他第一次在她的寓所过夜,自那之后,他就基本不会再住在殖民管理局大楼顶层的豪华套房里了。每次来地母星,他都住在她这里。
他输入那串数字,公寓的门应声而开。
入眼便是玄关处,她的粉红拖鞋和他的蓝色拖鞋头碰头的摆在那里……
他关上门,直接走进去。还是他熟悉的那套公寓。天蓝色碎花图案的窗帘悄然垂立,田园风的布艺沙发毫无变化,茶几上还摆着她喜欢的骨瓷茶具。
抹了一下茶几,他搓掉指尖的灰尘……大概有几个月没有人生活在这里了……
拉开冰箱,她喜欢的零食和饮料,都和上次他走的时候没有变化。
走进卧室,梳妆台上大大小小瓶瓶罐罐的全是她的护肤品和化妆品,一样都没少。连她常用的那支口红都横躺在那里。梳子上缠着她的发丝……
打开衣柜,她那些柔美的衣裙,充满女人味的外套……全在。
打开另一个衣柜,有许多他的衣服。有他们一起逛街买的,也有他不在时,她为他准备的。
那些衣服的品味都很好,他穿起来,和她的衣服也总是特别搭配。走在街上,他们仿佛就是一对外貌出色,特别登对的情侣。
她背后的团队里,肯定是有高级时尚专家,才有这样的品位……
他在床边坐下,摸出烟,点了一根。
这个公寓,就如他所想的,果然不是她真正的家。
不过是在他提出那样的要求后,她背后的专业团队,一夜之间拼建起来的。房间里处处充满了生活的气息,半旧的田园风沙发罩,边角处有轻微的磨损,护肤品都是用了一半的,连茶具都少了一个杯子。她心疼的说那一套是限量版,她不小心打碎了一只,再不可能配成了全套了。
这一切的生活痕迹,都不过是人工伪造出来的,让他觉得仿佛这里就真的是她生活了很多年的地方。
她的部门,她的团队,把她从头到脚包装成一个甜美的小女人,送到了他面前。
可他认识她的时候,虽然外表看起来两个人年龄相仿,实际上他当时的年龄是她的两倍。人生阅历也是她的两倍。
他的年纪也没活到狗身上去。透过她伪装出来的柔弱和甜美,他隐约能窥到她眼底的坚忍。年轻时的她,和他在一起的时候,还带着为国捐躯的决绝。
只是后来,那些坚忍、决绝,渐渐他都看不到了。不知道是她城府渐深,还是入戏太深。
他一直有种冲动,想打破她甜美的伪装,看看她真实的样子。侵入她的生活,便是在这种冲动的驱使下发生的。
可那所谓的她的生活,也是伪装的一部分。也许真实的她,根本不爱这碎花的窗帘,不爱这田园风的沙发,也不爱那些柔软的雪纺衣裙。他总觉得真实的她,可能没有那么甜美的笑容,却应该会有更坚毅的眼神。
这种不知道该说是猜测还是臆想,和她那些甜美的伪装搅混在一起,发酵出让他着迷的味道,如同毒品一般上瘾。
结果他还没发话,他们就把她换掉了,只因为她老了。他们觉得或许她美貌不比从前,对他没有那么大的吸引力了。
一群傻逼!
他盯着床头的电话。他知道他只要一通电话,哪怕她现在在这星球的另一面,也能立刻被召回到他面前。
可他又看到了梳妆台上那支横躺着的口红。淡淡的粉红,她曾说那是她最喜欢的颜色。
欢爱后,他靠着床头抽烟,含笑看着她坐在镜前梳头,慵懒得像一只猫。忽然拿起口红重新涂上,扭头问他:“好看吗?”
真的很好看。
特别是她身上的轻薄短小的丝质睡裙,裹着她玲珑的身段,胸脯饱满,修长的双腿交叠。卷曲的长发垂在一侧肩头,白皙的脖颈上他刚刚留下的痕迹清晰可见。
“丑死了。”他抽着烟,笑。
她龇着牙扑上来,非要把口红印到他脸上不可。两个人笑闹成一团。
很快,笑闹声就又变成了喘/息和呻/吟……
而现在,他们让她走,她就走了。连所谓的她最喜欢的口红都没带走,什么都没带走!她走的那么决绝!
他知道的她的一切,都留在了这房子里。
不……也有一些东西不见了。他送她的那些东西,都不在这里。
他其实知道,他送给她的每一样东西,她都必须上交国家。但他喜欢她收到礼物时表现的开心和喜悦的样子,所以他一直都会送她礼物。
因为那些开心和喜悦,她演得仿佛是真的一样。
也因为,每每他送她礼物,她就很开心的,床底间便刻意表现出努力取悦他的样子。而这种“你看,我好努力在取悦你,快称赞我”的小心机,小可爱,又真的会取悦他……
香烟忽然烫了手指,他猛然撒手,燃尽的烟头掉在地上。他吐口气,想再摸一支烟,烟盒却已经空了。
一地烟头。
他才惊觉他已经盯了那电话太久……
他手指动了动……
最终握成了拳。
他起身,离开了这间公寓,再没有回头。
事后,司机带人进屋检查,看到了卧室床前,一地的烟头。
仿佛都能看到那个男人的挣扎……不过幸好,他还是放过了李芸。
写报告的时候,司机没有把这一地的烟头写进去。
侍从官处理完地面的事情,独自回到了舰船上。见他没有把那个女人带上来,军医官虽然诧异,却没有追问发生了什么。相反,他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他给他的医生朋友打了个电话,取消了之前做的基因治疗的预约……
那一位没有享用为他安排的新的“接待员”,公事办完之后就离开了地母星,从此再没回来。
接到地母星的殖民事宜的负责人换人的消息,地母星的人都懵了。他们焦头烂额的一边打听新的负责人的情况,一边探听这次人员更替的□□。
这才知道,所谓的“侍从官”只是一个笼统的称呼。实际上,那一位在十年间,升过两次职,地母星这一摊根本没人爱管的破事,他早就可以甩给别人。
是他自己主动揽在手里,忽忽便是十年。
他自己主动揽下这事十年,为什么现在突然撒手不管了?
……
因为他们撤下了李芸!!
特勤部的几层领导,都悔恨得想撞墙!
这十年间,那一位给他们行了多少方便,他们都心知肚明。地母星人维护了十年的最大的一条线,就这么断了。
现在,一切都得从头开始……而有没有一个女人,能做出像李芸那样的成绩……
没有人有信心……
时间的流速这种东西,快,或者慢,都是相对的。
转眼又是一个十年。
对地母星人来说,痛苦一直在继续。生存在宇宙的食物链最底层的星球,物质上被剥削,被压榨,精神上被藐视,被侮辱,只能忍。
对一个亚弥金男人来说,十年,其实也就是一场恋爱的时间。
所以当同事打电话给他,说收到地母星的邀请,参加联合政府成立二十周年庆典,问他要不要一起去的时候,他愣了一下,才从记忆中挖出那颗深褐色的星球。
二十年了啊……
“好,我跟你一起去。”他犹豫了一下,答复道。
去之前,他发邮件给地母星的殖民管理局,索要了一个人的资料。
那个人叫李芸。
资料显示,她离开特勤部之后,转战政坛,一路向上,仕途顺利。因其冷静铁血的作风,被称作“铁娘子”。
铁娘子……这才是真正的她吗?看完她的履历,他抽光了一整包烟。
联合政府成立二十周年庆典,每个部门都很忙。李芸不例外。
好不容易忙完,她揉揉眼,离开办公室。走过走廊,是大楼挑空的五角形回廊。远远的,就看到回廊对面,有几位要员陪着几个白衣军官。
这里是联合政府的总部大楼,会出现白衣太寻常,更何况马上就是二十年周年庆了。
但是李芸忽然停住了脚步,盯住了那群白衣中的一人。几秒后,她果决的转身走了另一条通道。
回廊对面,他忽然转头,看到回廊另一边一个女人转身离去的背影。
他一直盯着那背影……
李芸以为她躲开了。她和他,实在没有再见的必要,不是吗?
第二天,她结束了工作,离开自己的办公室,跟外间的几个秘书点头道了“明天见”。踏入走廊,就看到白色制服的男人,靠着墙壁,抽着烟,静静的望着她。
毫无准备,猝不及防。
十年光阴,就这么扑面而来。
侍从官看起来,依然年轻。岁月只是让他的外貌从一个“青年”变成了一个“成熟的青年”。
李芸的脸上,却被岁月刻下了深深的痕迹。她毕竟,在不久前刚刚过完了四十五岁的生日。
两个人看起来仿佛差着辈分。
他看了她一会儿,先开口:“好久不见。”
“您来了。”她露出官样的,得体的微笑和礼仪。“参加二十周年庆吗?”
他点点头,“嗯”了一声。
很久,才找到一个话题:“还好吗?”
“托您的福,还算顺利。”她的微笑是属于一个官员,面对群众,面对媒体时所展露的那种。
得体,亲和,无懈可击。
他和她就再找不到话可说。
他沉默了一会儿,按灭了烟,问:“电梯在哪边?”
“请跟我来。”她说。“我也要下楼。”
她引着他,一前一后,来到电梯前,沉默的等候。
“叮”的一声,电梯门开,她做个手势,请他先进。而后她也走进电梯,按了楼层,和关闭的按钮。
门关的瞬间,她被他按在了墙上。
男人的吻来得汹涌。
她身体紧绷。
他是文职不错,但那仅仅是指他的工作内容。在卡兰德家族领地内,有资格穿上白衣,有资格登上战舰的亚弥金男人,从来没有弱鸡。
她是特工出身,即便现在身居高位,也没中断过体能的训练。徒手撂倒三五个地母星男人,不在话下。
可她反抗不了他的力气,这是基因等级的差异。
她不再反抗,但她紧闭牙关。
他无法进入,终于离开了她唇,才看到,她自始至终睁着眼睛。
他一直都想看到真实的李芸,想知道真实的她面对着他会是什么样子。现在他知道了。
她对他,只有漠然。
“你跟我走!”他抵着她的额头,气息紊乱。“我带你去做基因治疗,你还可以年轻很多年……”
他吻着她眼角的鱼尾纹。他知道她老了,但岁月在她眉间沉积,静谧宁静,在他的眼里,她依然美丽。
基因治疗……地母星人梦寐以求的东西。
二十年间,无数的女性前赴后继。真正能和亚弥金男人缔结婚姻的,却是凤毛麟角。那极少数的女人,以为自己是被选中的幸运儿,离开了地母星才知道,她们的丈夫在亚弥金共和国,也一样是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
想想也是,会跑去娶一个三级殖民星的基因低劣的女性的男人,必然在自己的国家里,也是混不下去的社会渣滓,娶不上老婆的穷光棍。
女人们梦寐以求的基因治疗,延长寿命和青春,花费不菲,根本不是她们贫穷的丈夫能负担的了的。若能负担一次基因治疗的费用,这些男人为什么不给自己做基因优化,那样的话,凭借优秀的基因,成为一名白衣,还愁什么生活,还愁什么娶不到老婆?
一叶障目,或者说,自欺欺人。那些女人都过得很不如意。跨种族,跨基因,跨星际的婚姻,哪有那么容易就获得幸福的。
这些,政府都知道,全部都压下了不报道。
作为高级官员,前特工,李芸知道的比别人更清楚。
而现在,他许诺给她基因治疗……
她却平静的拒绝了。
“不。”她说,“那不可能。”
“我有丈夫,有孩子,有家庭,有事业。”她冷静,不带感情的说,“真实的我,与你无关。”
与他有关的,只有那个甜美娇俏、柔弱婉约的小女人。
由她来扮演,却并不是她。
十年……
谁迷惑了谁?
谁看穿了谁?
谁又琢磨透了谁?
李芸和侍从官,四目相对,平静对视。
“叮”的一声,电梯到了一楼。
电梯门开,等候的人们正准备进入,看到电梯的人,又都收回脚步。
“李局。”他们恭敬的称呼她。
她向外星男人微微颔首。
白色制服的亚弥金军官点点头,大步走了出去,再没回头。
外面飘起了小雨,她站在总部大楼的门前,目送着那艘飞艇升空。
飞艇中,他看着监视屏幕,看到有高级轿车停在了大楼前。有男人从司机手里接过雨伞,走上台阶,亲密的搂着她的肩膀,两个人一起上了车。
“走吧。”他关上屏幕,对驾驶员说。
飞艇飞出了大气层……
他终于彻底的放下了她。
他回到自己的国家,继续自己的生活。他遇到一个很不错的女孩,相处几年后,他求了婚。美丽的婚礼,美好的生活。又过了几年,他当了爸爸,有了一个聪明可爱的儿子。
他的仕途也一直很顺利,一升再升。
有一天,旧时的同僚相约聚会。酒正酣时,有个昔日的下属忽然提了一句:“对了,还记得当年负责你的那个女的吗,叫什么……对,李芸。”
他的老同事对那个女人都还有点印象。那段时间,他好像陷进去了,他们都有点担心他。好在后来他清醒过来了。
“她死了。”他说,“还上了新闻。她后来混的不错,级别挺高。”
他愣了一下,“哦”了一声,没有接话。
“寿命真短啊,记得当年,也挺漂亮的。”同事说。他就是想起来,随口一提。随即又转头和别人聊起天来。
他默默的干了杯中的酒。
回到家,他对妻子说:“我有一段假期,去旅行吧。”
他带着妻子孩子一起旅行,去了好几颗星球。最后一站,是卡-雷-殖-三-4162,又称地母星。
“三级殖民星有什么好玩的。”妻子抱怨道。
“有不错的手工刺绣和手工艺品,你可以去看看。”他笑着说,“是当年我们亲自占领的呢,我就是故地重游一下。”
“故地重游?”妻子似笑非笑,“不是来会老情人的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些男人到三级殖民星都会干些什么。”
“哪有。就算有,也都老死了。”他笑着亲吻妻子,“都四十年了,他们的寿命很短。”
是的,她已经死了,正常的生老病死,因为她的寿命真的很短。
妻子这才放心的带着孩子去逛街购物。
他叫了出租车,去了一个地方。
墓园。
他将一束白菊轻轻放在她的墓碑前。站在那里,抽了很久的烟。
转身准备离开,却看到“李芸”一身戎装,站在不远处静静的看着他。
他僵在那里。
“李芸”却走了过来,客气的和他打招呼:“您来了啊。”
“你是?”他看清楚,她很像李芸,却不是李芸。
“她是我妈妈。”女人说。
他盯着她的脸,手渐渐握紧:“你看起来,太年轻了。”
“只是看起来而已,”女人笑笑,脱下军帽,摸摸自己光滑的脸,“实际上不年轻了,只是,我是混血,您知道的。”
在地母星,如果不带任何前缀修饰,“混血”两个字,特指地母星人和亚弥金人的混血儿。
女性的孕期长达十四个月,生下来混血儿,在亚弥金男人眼里,都是劣质品。几乎没有亚弥金男人来认领自己的孩子。但和纯血的地母星人比起来,这些亚弥金的劣质混血的基因依然优秀于纯血的地母星人。
他们各项生理指标都远高于地母星人。他们没有亚弥金人那么长的寿命,却也能活得比地母星人更久,衰老得更缓慢。
他觉得头有些晕眩。他点了支烟,抽了几口,才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你……你过的好吗?”他不知道自己的声音为何听起来有些嘶哑。
“挺好的。”女人的神情却很轻松。看的出来,她是个乐观积极的人。
“那就好。”他说,有些无措的摸了摸兜,摸出了一张卡片。“这上面有我的联系方式,如果你需要的话……”
女人笑笑,没有接那张卡片。
“您想多了。”她说,“您一入境,我就收到了报告。但是如果您不来这里的话,我是不会来见您的。”
“我过的很好。我两岁的时候,我爸认识了我妈,和她结了婚。他对我和亲生的一样。我是在完整幸福的家庭里长大的。”
“我妈退休的时候,已经是副部级。我爸是正部级。可能在您眼里没什么意义,但在这颗星球上,我是不折不扣的官二代。从小过的就是富裕有权势的生活。”
“我爸很爱我妈,他们一直过的都很幸福。而且我妈是走在我爸前面的,我爸还因此嫉妒她。”
“我和我妈,都过的很好。所以,不论我还是她,我们的生活……都不需要您的介入。”女人说着,笑容渐渐淡了下去,看着他的目光,如李芸一般冷漠。
“……那就好。”男人说。
他看着她,却忍不住问:“你是不是……很像她?”
她穿着军装,英姿飒爽,目光坚毅。他想象中,真实的李芸,就是这个模样。
“是的。我爸说,我特别像我妈,相貌、性格、气质,都像。”她似乎能明白他在想什么,爽快的承认。“不过我妈穿军装的样子,比我更好看。毕竟她的人生经历,我模仿不来。”
“我十六岁的时候,也有段时间,特别的想知道自己的亲爹是谁……所以我背着我妈,去找了她以前的上司。那位伯伯,用他的权限,把我妈的档案给我调了出来。”
女人笑的有些奇怪,看他的目光也有些奇怪。不知道是愤怒,还是悲凉。
他的心里沉沉的。“然后呢?”他问。
“你不知道我妈的档案有多厚,这么厚。”女人手臂张开,做了个夸张的示意。“一级加密,连我爸的权限都调不出来的绝密档案。”
“全是你。里面记录的全是你。”她连敬称都不用了。
“你知道吗?你在这里的时候,我妈的时间全都用来陪着你。你不在的时候……”她目光冰凉,“她一直在疗养和治疗。十年,政府给她换了四个高级心理医师。她已经快疯了。”
“和她一批的那些人,都早早脱身了。只有她,被你困了十年。你知道十年按她们的寿命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我在档案里看见了上级的批文,【应其要求,李芸专职负责该人。】。”
从十六岁起,这口气她憋了几十年,终于等来了这一天!她毫不客气的骂到了她亲爹的脸上:“你他妈的就是个混蛋!”
男人闭上眼睛,满嘴都是苦涩的味道。
但他无从辩解。
他和李芸的女儿胸口起伏,情绪波动。她把视线移向远处,做了几个深呼吸,才把情绪控制下来。
“你走吧,不要再来了。”她说。
“好……”他眼睛不眨的看着她,透过相似的面孔,看着李芸。“再见。”
“希望不要再见……”她却说。
“……好。”他说。
他走了,离开了地母星,终其一生,再未踏足这颗星球。
他的混血女儿站在她母亲的墓前,终于流下眼泪。
她的母亲李芸,只是众多为地母星牺牲奉献的女人中的一个。她甚至是比较幸运的一个。还有更多的女人,有更不幸的遭遇。
她有副部级的妈,正部级的爸,她的仕途从一开始起点就很高。她现在已经主管了特勤部,她母亲曾经为之效命,献祭了自己的青春的那个特殊的部门。
她亲手将一批又一批如花朵一般的姑娘送出,亲眼看着这些花朵遭受着风雨无情的摧残和蹂/躏,却无力改变。
一个星球,一个种族,处在宇宙的食物链的最底端,只能忍受这样的命运。那些女人,将眼泪,和着血一起吞下,只为了为自己的母星和种族争取更多一点发展的希望。
这是整个种族的悲剧,需要很多代人,忍着屈辱,流着血泪,慢慢的往上爬……
除非,出现奇迹。
后世的历史学家评价,在那个叫温庭笙的奇迹出现之前,地母星长达数十年的被殖民史,就是一部被殖民星球的女性血泪史。
附录:相关文件
《医疗记录》xx年x月x日
医师:【那么……你认为你爱他吗?】
李芸:【两个我里,有一个爱他。我分不清是哪一个。】
医师:【你认为,他爱你吗?】
李芸:【两个我里,他爱一个。我不知道是哪一个。】
总结:李芸同志精神状态高度不稳定,恐已不能胜任正常工作。建议更换工作岗位。】
《调职申请》xx年x月x日
李芸:【申请调换工作岗位,望批准。】
直属上级:【鉴于9号目标人物对李芸同志的高度关注,不建议更换维护人。】
上级:【不建议更换维护人。】
领导:【否决。】
《医疗记录》xx年x月x日
医生:【你怎么定义你和他现在的状态?】
李芸:【他希望通过扮演情侣的方式,渗入我的生活。我有时候也觉得我们好像是真的情侣。所以……要么他疯了,要么我疯了……】
总结:【李芸同志精神濒临崩溃,强烈建议更换工作岗位。】
《调职申请》xx年x月x日
李芸:【神情调换工作岗位,望领导批准。】
直属上级:【鉴于9号目标人物在李芸同志的维护下获得的成绩,不建议更换维护人。】
上级:【不建议更换维护人。】
领导:【否决。】
《医疗记录》xx年x月x日
医师:【你觉得他现在对你还和以前一样吗?】
李芸:【还一样。他好像对此不会疲倦。是因为亚弥金人寿命长,所以感情产生和延续的周期也长吗?】
医师:【你怎么看?】
李芸:【累。】
医师:【累?】
李芸:【他不累,我累……很累……】
总结:【李芸同志的精神状况已不适合继续待岗,强烈建议更换工作岗位!】
《调职申请》xx年x月x日
李芸:【申请调换工作岗位,恳请领导批准。】
直属上级:【同往期,鉴于9号目标人物以往成绩和可持续性发展,不建议轻易更换维护人。】
上级:【不建议更换维护人,但考虑到李芸同志的年龄问题,可开始甄选备选继任者。】
领导:【待议。】
《医疗记录》xx年x月x日
医师:【你在这期报告里说,他对你可能失去兴趣了,你是怎么做出这结论的?】
李芸:【感觉。】
医师:【能详细说一下吗?】
李芸:【他突然捧着我的脸仔细看了很长时间,可能是突然注意到了我的皮肤状况。】
医师:【你的皮肤怎么了?】
李芸:【老了。有细纹。他可能以前没注意。】
医师:【然后呢?】
李芸:【他变得冷漠,做/爱的时候有明显的疏离感。事后他一直沉默,在挣扎和犹豫。想丢开我,但又有点舍不得。他毕竟也是有感情的动物。】
医师:【冷漠,疏离,犹豫,挣扎,丢开你……你是凭什么做出这些判断的?】
李芸:【我研究了他十年。我知道。】
总结:【李芸同志需要调换工作岗位!】
《调职申请》xx年x月x日
李芸:【申请调换工作岗位。】
直属上级:【鉴于李芸同志的年龄问题,判断其已对9号目标人物失去维护能力。建议更换维护人。】
上级:【同意。继任者备选已就位,随时可上岗。】
领导:【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