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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喜公公,您看……”一个宫女忐忑的看着福喜,眼睛湿漉漉的。
福喜翘了翘兰花指,拿帕子捂住嘴巴哼哧哼哧的笑。他自然认得这位,正是在那太后宫中当差的。
当今太后可不是陛下的亲娘,太后一生育了一子一女,可惜小皇子在五岁的时候就夭折了,偏偏那一年,先皇就把如今的陛下给接进了宫中。
太后可是坚决认为是陛下克死了小皇子的,现在派人来太和殿是什么居心都不用猜的。
前几年陛下刚刚登基的时候,太后可是没少找过陛下的麻烦,后来陛下被弄得烦不胜烦,终于出手好好警告了太后一番。
没成想太后刚刚老实了一段时间,又要开始不安分了吗?其实福喜也觉得纳了闷儿,这太后又没有个皇子傍身,怎么就老是要和陛下作对呢?这,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添堵吗?毕竟,陛下才是如今的一国之主。
也许,是看在陛下无论如何也不会真的把她怎么样的缘故吧。
看见福喜这幅忸怩的状态,小宫女差点绷不住表情。眼中一闪而逝的厌恶也没有逃过福喜的眼睛。
福喜扭了扭腰,把帕子甩了甩,差点把帕子拍到小宫女面上,吓得小宫女连连后退。
“杂家怎么知道呢?这位姐姐,你又不是不知道,陛下都不爱杂家近身伺候的。”福喜说完就是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拿帕子挨了挨眼角,“不过,刚刚杂家在墙角听到,陛下嫌你们吵得慌,要是再影响了他休息,他就要把罪魁祸首重打三十大板呢。”
小宫女被福喜一个“姐姐”刺激得脸都青了,一听到要打板子,脸色又白了。
“福喜公公,奴婢只是想,想帮太后娘娘来看看陛下……”
福喜翻了一个白眼,“姐姐,你说什么傻话呢?陛下的事情是我们能打听的吗?小心……”福喜做了一个砍脑袋的动作,“脖子不保啊。”
小宫女脸更白了,周围竖起耳朵偷听的人也煞白了脸。
“多谢福喜公公。”小宫女勉强道了谢,赶紧走了,周围的太监宫女也作了一个鸟兽散。
福喜眯了眯眼,摸了摸袖子里的重量,得意的哼了哼。
他其实完全可以用自己的身份命令那些人赶紧滚蛋的,不过福喜心中还有顾虑,他是不会允许他的人生出现任何意外的。
福喜转身扭着小腰就打算回去,末了又抬起头来,对着房梁上飞了一个媚眼儿,就拿帕子捂住嘴巴娇笑着,迈着小碎步跑开了。
趴在房梁上面,冷着一张脸的黑衣人差点脚下打滑跌下去,房梁更是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嘎吱”声。
绷着脸站岗的一排龙虎军个个忍着笑容,生怕被那位暗卫首领给记了仇。那位大人可是小气的很,黑面阎王不能得罪。
黑衣人一张俊脸比身上的黑衣都要黑了。
楚辞在书桌上摊开了一张宣纸,狼毫笔也紧捏在了手中。
这里是他平日里办公的地方。
他不喜欢上书房的空空荡荡,冷冷清清,就把公务都带到了寝殿当中。
更重要的是……
楚辞抬起下巴,微微侧了侧头,看向了另一个方向。
他是住在西暖阁的,他甚至把东边的暖阁都让了出去,就是因为那边的格局和采光都更加好,利于身体不好的人居住。
他自己的身体也不好啊。
从发现自己回来了,直到现在,楚辞都拒绝去想冬暖阁那边的人。只要一想到那边住着的人,楚辞的心就一抽一抽的疼。
楚辞从来都没有想过,他亲手从冷宫抱出来的孩子,他亲手抚育长大的孩子,到了最后,居然那样对他!他都是到了最后才知道,原来那个孩子恨他!
他恨他,他亲手养了十年,呕心沥血,悉心教导,视若亲子的孩子恨他!
楚辞早就知道自己喜欢男人,他活了那么多年,从来就没打算过要娶妻生子,他不爱女子,他不能害了别人。
他这一生,注定是没有孩子的。
所以,当他亲手养大的孩子也背叛了他,不管是失去了皇位,军队,财富,楚辞都可以一笑而过。只有那个孩子,是楚辞一辈子的痛。
所以上辈子他才那么心灰意冷。
楚辞自嘲的笑了笑,提笔在宣纸上游龙走凤。
为了当好这个皇帝,他不知道下了多少苦功,旁人只看见了他的辉煌,哪里能看见他背后的血与泪呢?
他背负着一个江山,他手中掌握着一个国家千千万万条百姓的性命。这里可不是几百年,几千年以后,一个国家的掌权者,一个小小的决定,就可能颠覆成百上千人的命运。
楚辞刚刚登基的时候,心中还有点兴奋。可是当他被每天怎么也处理不完的国事纠缠,还被那群看他不顺眼的大臣挑刺,当真是再好的耐心与兴趣都要消耗殆尽了,最后只剩下无尽的疲惫。
他曾经也想过要把大楚在他手里打造成一个盛世王朝,说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也太过自大了,但是起码也要国泰民安,人人温饱。
他甚至还雄心勃勃想要成为一个盛世明君,名流千史,成为后代人历史教科书上人人敬仰的那一个最成功的帝王。后来,他才发现,现实是如此的残酷。
管理一个国家不是玩过家家的游戏,想怎么来就能怎么来。世家,皇族,藩王,贼寇,就连朝堂上的大臣都不是和他一条心。
他想要做点什么,实在是太难了。
楚辞不够聪明,也不够狠毒,他没办法杀伐果断,更没办法草菅人命。他从来只是一个普通人,就算曾经在千年以后,他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人物,虽然偶尔也会愤青一下,但是他知道自己有多大的斤两。
历史上又有多少帝王是真正的仁君?那些成功的帝王,背后还不是尸山血海的堆积?
也许,他是不适合做皇帝的,那个孩子比他更合适。就算楚辞心里冷得很,也得承认,那个孩子真的比他合适,比他合适啊。够狠,够毒,够果断,也够冷血。
楚辞冷笑一声,放下了狼毫,抖了抖宣纸,轻轻吹了吹。
把宣纸放随手放在一边,楚辞又拿起了那支狼毫。它本来是被搁在一只精致的洗笔上的,和其它的笔相比起来,这一支显得十分的粗糙,简陋。不过,这只狼毫却是那个孩子亲手拔了草原上贡来的一匹雪狼的毛,花了很大的力气做了送给他的。
他以为那个孩子是真心的,虽然有些不舍那雪狼因为一支笔而遭了杀生之祸,也舍不得责怪他。不过现在想来,那孩子微笑着在雪狼尸体上拔毛的时候,是不是就在想着,他总有一天要把他也如此这般,羞辱虐杀。
可是那个时候,那个孩子用伤痕累累的小手把那支笔捧到他面前的时候,楚辞想,那个孩子那么小的时候就有那样的心机和演技,该是把他恨到了骨子里了吧。
“咔嚓。”最终,那支狼毫在楚辞苍白修长的手指间断成了两截。
它迟早也是这样的命运的,只是这一回,断了他的,却换成了它被赠与的人。
他用那个孩子亲手赠送的笔,写下了他们以后再也无法有交集的话,以后,他们恩断义绝,再不相干了。
断掉的笔从楚辞的指尖滑落,轻轻的跌落在地板上,再也溅不起任何涟漪。
楚辞望了望窗外,雪花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原来他已经在这里枯坐了大半夜了。
起身拿起案头上的玉玺,金龙盘绕,威严肃穆。就是为了这么一块金玉雕刻而成的玺印吗?果真是价值无量。楚辞嗤笑一声,加了鲜红的印泥,重重的盖在了宣纸上。
他想过这一世再也不要和那个孩子有任何交集了,偏偏回来的不是时候。
此时,已经是他把那个孩子从冷宫里抱出来的第五个年头了,也是他把那个孩子册封为太子,堵住了群臣嘴巴的第三年。
也是,那个孩子可是真正的先皇遗子,是真正的皇室血脉。他都是在承诺以后不会再立太子,不立皇后,才让那些整天跳出来嫌弃他血脉不纯的大臣闭嘴的。
罢了罢了,他这个名不正,言不顺,被天大的福分砸中才有幸成为皇帝的家伙,还是老老实实滚蛋吧。
“来人。”楚辞坐回了椅子上,明黄色的皇帝常服在他身上根本连半分光泽也无。
很快就有执事太监来到他身边。
楚辞挥了挥袖子,“太子殿下年纪已长,继续住在朕这太和殿也不合适了,明天天一亮,就让太子搬回昭和殿去吧。”
他当初只是因为那孩子刚刚出了冷宫,三天两头的生病,离不得他,才干脆让他住在太和殿的。现在,也到了让那孩子如愿的时候了。也好过他总是在他身边碍眼,总是不顾他的意愿送上他厌恶至极的关心。
执事太监张了张嘴,一脸的震惊。大概他想不通,那么疼爱太子殿下的陛下居然肯让太子殿下搬出去住了!
其实那孩子也提出过要搬出去的,只是后来那孩子病好以后,楚辞又有点舍不得了。他总想亲眼看着那孩子长大,没想到,他自以为是的对他好,只惹了那孩子心中更加的厌恶罢了。
楚轩,你是一头养不熟的白眼狼,真是抱歉,让你整日面对憎恶的人。
执事太监见皇帝是真的下定了决心,张了张口,把嘴里的话咽了下去。只是他眼睛一撇,就看见了楚辞摊在案桌上的宣纸,那上面的鲜红玺印仿佛在泣血一般。
马上,他就神色惊恐,像是见了鬼一般。
“奴,奴才领命!”说完飞快的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