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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罗瞧着窦臹一眼,又柔声问道,“那你怎么又想父王回来呢?”
隽儿睁大天真的眼睛,仰头瞧着青罗认真答道,“乳娘说,要是父王不能回来,我们就都要死。我问乳娘什么是死,乳娘说,就是再也看不见父王和母妃,也看不见臹哥哥,姨奶奶了。我不想看不见母妃。母妃,父王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
青罗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背过身去,拍了拍孩子的背,“父王很快就回来了。你的生辰就快要到了,也许你父王就在回来的路上,等着给你过生辰呢。那高不高兴?”
隽儿不过三岁的孩子,所谓生死,所谓想念,不过是朦胧的一个影子罢了,听到这里就笑起来,跳下地去,去向砚香要吃的去了。
青罗拭了拭眼泪,对众人笑道,“大年夜的,不说这些,难得今日清闲,咱们就一起吃一顿年夜饭罢。如今时局紧张,实在没有什么好饭菜,难得是一家子还能聚在一处。”说着接过澄玉递过来的梅花银壶,“这是我前年自己酿的梅子酒,虽然不算好,也是我的一番心意,姨娘们尝尝。”
这边砚香和澄玉已经布上了菜,在蓉城普通人家也都是极普通的饭食,白氏却叹息道,“不瞒王妃说,我白日里跟着大长郡主一起去城里看了看,有些人家已经断火断粮了,若不是府库还有王府的私库里按日派发粮食炭火,只怕有些人家已经支撑不住了。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能支撑上几日。”
青罗蹙眉道,“这也着实是为难了。如今外头的人围而不攻,虽没有战火之虞,可这断火断粮的日子,也是越来越难挨了。我早就听姑母说起,白姨娘和陈姨娘每日和她一起在城中赈济平民,安抚民心,早就想向两位姨娘致谢。只是今日才有机会,我以茶代酒,谢过两位姨娘了。”
白氏和陈氏忙道不敢,陈氏笑道,“我本就是大长郡主送进王府的,如今效力理所应当。就算不论这些,我和白妹妹也总是西疆的人,如此危难之时,怎能袖手旁观?”
白氏也笑道,“往日只知道在这王府里争强好胜,竟然忘了,自己曾经过着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如今能帮上一把,心里头也觉得爽快些,倒是把往日里那些心结都放下了。王妃不必谢我们,陈姐姐说是为了西疆,我可没有那样的胸襟,不过是为了自己罢了。”
青罗闻言一笑,也不曾说什么。她从重华山回来主事,本住在清欢堂中,每日议事才往永慕堂或明正院外书房里去。只是围城之后,她一时情急,胎象就有些不好。把脉的大夫说让她挪到园子里住,风物优美,气味清新,便于安胎。这飞蒙馆乃是私人居处,再者地方也狭小,便迁去了无邻堂。
青罗这一迁,王府里的诸般事物也都跟着进来。后来又因物资短缺,往日里分开住的上下众人,如今都尽量凑在一起,索性将王府里的人都一并挪了进来,安排在园子里几处地方。春绿庭的几位姨娘也都住在一起,朝夕相见。隽儿和臹儿两个孩子,也就跟着几个姨娘住着,也便于照顾。
这些日子,有两个孩子在膝下说笑作伴,几个姨娘虽愁闷,却也不似往年那般争锋相对,倒是颇为和睦起来。董姨娘虽然惦记着女儿终日垂泪,还好有外孙和隽儿两个在跟前,又有白氏和陈氏解闷,也好了许多。再后来,大长郡主受青罗之命负责城中赈济民众与安抚民心之事,先是拉了相熟的陈氏去,后来白氏竟也跟着去,二人做了上官亭的左膀右臂,做起事情来竟是有条不紊。剩下一个董姨娘每日忙着照看两个孩子,竟也是各得其所,青罗也是十分放心。
如今见白氏这样说话,回想起当初上官启才走的时候,白氏那一场大闹,青罗也觉得这白姨娘和以前到底是不同了。当初上官启一走,白氏只觉得这一生再也没有什么期望,如今上官启已经在她的人生里彻底消失了,再没有挽回的余地,却又有更多的人需要她,仰视和依靠着她。也许,白氏就是在这样的目光里,重新寻到了自己的意义。就好像,早已经心如死灰的董姨娘,又在臹儿早熟的聪慧眼眸里,看见了自己生活的意义一样。
青罗笑道,“姨娘们都辛苦,今儿是年夜,不说这些,只管饮酒。只是我却不能陪姨娘们喝,只要瞧着你们高兴。”
陈氏笑道,“王妃酒量最好,今儿个却躲了开。等小世子出生了,喝满月酒的时候,王妃可不能再推脱了。”
青罗笑着应了,众人便开席。长辈们虽然都暗蹙愁眉,两个孩子到底年幼,不一时就是欢声笑语,让众人也忍不住开怀起来。推杯换盏之间,那笑声虽还带着各自说不出口的苦涩,却仍旧如灯火一样,点燃了这个漫长的寒夜。梅子酒滋味虽淡,宴罢时候,众人倒都有了几分醉意了。
两个孩子早早地被乳娘带了下去,就歇在飞蒙馆的厢房里头,青罗与几个姨娘却都还意犹未尽。到了最后,青罗竟也喝了两杯梅子酒下去。青罗原本是酒量极好的,这一夜也不知怎么地,竟觉得醉了。昏沉间瞧着其余几人,早已伏倒在桌上,忍不住一笑。扬声去唤几个丫头,却不知都去了何处,一个应声的都没有。
醉眼朦胧之间,青罗抬眼瞧见碧纱窗上的芙蓉花翩翩摇曳,竟像是谁人的身影衣袖。青罗忍不住起身,揭开大红的缎帘,退开飞蒙馆的竹扉。此刻雪尽寒轻,虽没有月,却犹自辉映出淡淡的银光,朦胧得像漂浮的一阵青烟。转头去看,那一盏珠灯摇摇,兀自静静照着那一树三醉芙蓉,在碧纱上投下淡淡的影子。可是,她想念的那一个人,却并不在这里,只有雪夜无尽。
相思一夜梅花发,忽到窗前疑是君,她忍不住喃喃地念起这一句来。只是这一次,她知道他是不会出现的,不会像在松城的时候,在大雪纷飞的除夕之夜,穿过风雪走到自己跟前来。绣枕双鸳,香苞翠凤,从来往事都如梦。他为自己种下的三醉芙蓉还在,而自己这一生啊,也许真的只有在这醉眼朦胧里,才能看得见他了。
青罗忍不住落下两滴泪来,支撑着自己的一股子气力忽然消失不见了,她慢慢在门前坐了下来。只是脸上身上却还是滚烫的热,泪水从脸颊上滑过,只觉得冰凉。其实她心里是这样的害怕,害怕就在门外盘旋的死亡,害怕这一生来不及再见的生离死别,也害怕她还未出生的孩子,还有淇奥上如绿竹一样的君子,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她是这样的恐慌,却不得不独立支撑起这座城池。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疲惫和恐惧,她一样是一个普通人罢了,这个时候,她只想要他回来,却又最怕他会回来。
尽管她在危机到来的时候迅速地做出了最好的反应,尽管目前一切都还按着她的预期再向前推进,方正同顺利出城,臹儿还在自己手里,窦臻还不曾举兵攻城,怀慕不曾落入圈套,城外的上官启,封太妃和怀芷也不曾听见传来什么噩耗。可是她依旧害怕,长时间的等待和围困带来的恐惧和猜疑,足以动摇任何人的意志。她害怕这其中任何一个环节的变数,害怕这安静里潜伏的惊变。她最害怕的,是怀慕会不管不顾地回来救她。她想要他活着,也想要自己活着。
她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他不会,他不是这样的人。可下一个瞬间她又惊恐地发现,她隐隐约约期待着怀慕会回来救她。这恐惧和期待就这样轮番袭来,最后交织在一处,让她自己也分不清究竟是怎样。她只有等。若是他不回来,她就会一直等,等到他解决了外头所有的风险,最终如英雄一样回来救她,或者等围城的人终于忍不住,举刀屠城。
若是他回来,又会如何呢?青罗闭上了眼睛,微微苦笑起来。伤心最是醉归时,前时清欢犹记,却只有只影孤灯。有时候她甚至会想,若是怀慕真的回来,在城下看见彼此最后一眼,那也值得。此时此刻,她最想要的,不过就是相逢一眼。若是他真的回来,她会在城头和他相视一笑,再追随他的宿命。那时候,一切的恐惧和未知都会过去。
青罗靠在门边,只觉得脑子里愈发昏沉。望着几步外珠灯下的芙蓉花,犹自翩跹不止,犹如归人身影,醉眼间忘去,仿佛愈来愈近。拂檐花影侵帘动,就好像他还在自己的身边,而不是孤身一人。
第卅五章完。下一章开始第十卷,踏春归去人安在,第卅六章,云笺字字萦方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