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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方蒙蒙亮起,青灰色的天空上,还隐约闪着几颗暗星。十几名工匠揉着惺忪的睡眼,背着各式工具,随着侯府的管事走入后院,在穿过几道游廊之后,他们便被分成了两队,一队被派去去了祠堂,另一队则走向了佛堂。
檀香袅袅,菩萨在坛上拈花端坐,佛堂顶上的琉璃瓦在晨曦的照耀下,反射出炫目的光晕。那几人踏入殿中,先虔诚地朝四面拜了拜,才自包袋中拿出工具,开始认真地做起活计。
一时间,大殿内只回响着“乒乒砰砰”的声音,过了一阵,这些声音中却突然生出一些怪声,那声音似远似近,仔细一听好像是有人正念着佛偈,明明是劝心静性的佛偈,却被念得尖锐而愤怒,在这空旷的佛堂内回荡,听得人背脊有些发寒。
那领头之人皱起眉头,在殿内外到处张望着,但在这清晨僻静的佛堂,哪看得到半个人影。他纳闷地挠了挠头,低头嘀咕道:“谁这么无聊!”见其他人都望着他,便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态度道:“可能是有人恶作剧,没什么事,继续干吧。”
几人于是拾起手上的活继续干起来,但那刺耳的佛偈声不紧不慢、不绝不断,就这么回荡在耳边。这些人做这一行久了,多少对神明存了些敬畏,此刻心里告诫自己不要去听,再下手时却都有些哆嗦。
正在这时,有人猛地大叫一声,连滚带爬地从上方摔了下来,他的面容已经因恐惧而扭曲起来,手指颤抖地指向上方,却只发得出“啊啊啊”的惨叫声。
其余人忙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往上看去,只见空中升起一股黄烟,佛坛上供着的几尊金身罗汉在这烟雾中显得面容狰狞,再仔细看那些罗汉的脸上,深陷的眼眶内竟流出了鲜红的血液!
所有人都被这一幕吓得呆住,待反应过来才扔下手中的工具拼命朝外跑去,而转过身后,却发现刚才还光洁可鉴的地板上,突然生出几个巨大的脚印,几人顿时被怔住,不知道这脚印从何而来,踩上去又会有何后果。
就在这时,有人闻到一股奇怪的气味,然后从佛堂四面突然涌出许多蛇来,青灰色的滑腻身子绞在一团蠕动,又纷纷吐着血红的信子朝这涌边来。工匠们顾不得其他连忙往外跑,但是已经太迟了,有几人的双足已经被众蛇缠住,锐利的尖齿刺入小腿,那几人恐惧至极拼命朝蛇身上踩去,一时间殿内全是惨叫声与血肉搅烂的腥气。
那领头之人跑出门外,回头看见佛堂内的情形,突然双腿一软跪下喊道:“是无间地狱!是佛祖降罪了,佛祖降罪了!”
此起彼伏的叫喊声惊起了一树飞鸟,也让平静的侯府提前唤醒。元夕刚刚梳洗完,就听见佛堂那边出了事,忙带着安荷她们匆匆朝那边赶去。
此时佛堂门前已经围了许多人,几个工匠一边□□着一边被人抬出,下人们不知这蛇的来历,也不敢在佛堂前轻易杀生,只得费力捉了放在袋中准备扔到野外。许多人看见里面的惨景,连忙一边念着佛号一边跪拜求佛祖恕罪。
人群的背后,王姨娘正在紧张地和逃出来的领头人说话。那人已经吓得抖如筛糠,面色惨白。王姨娘往他手中塞了一袋银两,悄悄道:“今天的事,千万不能传出去!明白吗?”
那领头之人却不敢接,只不停摇着头,喃喃道:“不行,我们触犯了神灵,日后必遭大劫。这佛堂不能动不能动啊!”王姨娘面色阴沉,一抬头看见元夕过来,忙走过去急道:“也不知是怎么了,竟会出了这样的大事。若是老爷知道了,还不知会怎么怪罪。”
元夕勉强朝她应了声,突然看见一个小厮拎着一袋蛇就要往外扔,连忙快步走过去拦下道:“给我看看?”
那小厮吓了一跳,这些蛇自己瞧着都有些发憷,少夫人竟然敢看?但眼看元夕态度坚决,只得死死掐住一只蛇的七寸,拎到她面前。元夕忍住内心的怯意,伸出手轻轻摸了摸蛇身,冰冷滑腻的触感让她身上寒毛立即站立起来,但她却很快发现这蛇身上竟是湿漉漉。她犹豫了一会儿,又将头凑了过去,那下人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眼看那蛇信离元夕只有几寸远,她才终于停了下来,仔细地闻了一闻,果然闻到一些有些奇怪的味道,元夕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总觉得这一切有些蹊跷。
她突然想起昨日赵夫人和她说过,若是执意要修佛堂,触怒了神灵,这责任便由她们来担。而今日一开工就出了这样的事,是不是有些太过巧合。她不敢再往下想去,决定到佛堂里面去看看,就在这时,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怒喝:“站住!”
只见到怒气冲冲的赵夫人,被余嬷嬷搀扶着她缓缓走过来,她望着佛堂内的一片狼藉,身子有些发颤,道:“你们还要继续下去吗,这次出事得只是几个工人,难道还想连累整个府里都一齐遭殃吗?”
元夕霍地抬头看她,赵夫人身子孱弱,素色的洒金云罗衫空空荡荡挂在身上,好似风一吹就会被吹倒。她眼神中却射出凌厉的光芒,直直盯在元夕身上。元夕叹了口气,压下心中的疑惑,朝她遥遥行了个礼,听话地往后退去。而在不远处的树荫之下,王姨娘嘴角噙了一丝冷笑,静静望着眼前这一幕。
这时,一道藏青色的身影匆匆赶来,打破了这对峙的画面。萧云敬黑着脸分开人群走入,后面跟着周景元和几名小厮,王姨娘一瞥见他,连忙冲过去哽咽道:“老爷,都怪我不好,没将您吩咐的事办好!”说完只是低头垂泪,似是十分内疚。元夕也连忙走过来行礼,却说不出自责的话来,因为她到现在还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萧云敬望着眼前的场景,感到胸口有些闷痛,“私自动土、触犯神灵”这样的话若是传出去,又会引起多少关于侯府的流言蜚语,他叹了口气,厉声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姨娘掏出张帕子边拭泪边道:“都怪我不听夫人的话,她昨日说过佛堂不能动,我只当她是一时接受不了,谁知道今日竟出了这样的大事。”她又将眼神瞟向一边的元夕,道:“少夫人,你说是不是。”
元夕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突然被她提到,一时没反应过来,只“啊”了一声呆呆望着她,只听王姨娘继续道:“昨日夫人是不是和你说过佛堂不能动,不然就会出事。”元夕见萧云敬以疑惑的眼神盯着她,顿时心中慌乱,只得老实地点了点头。
这时,赵夫人已经扶住余嬷嬷的手,缓缓朝这边走来,一见这场景,便忍不住冷笑一声道:“没错,是我说过得话。看现在的情景,老爷觉得我说得不对吗?”
萧云敬冷冷看她一眼,不置可否地转过头去,对周景元道:“给我查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少爷去哪了?把他给我找回来!”说完便一脸愠怒地拂袖而去,王姨娘连忙跟了过去,小心在旁劝说伺候着。
元夕抬头望向赵夫人,发现她正盯着萧云敬离去的方向,神情悲戚,双唇有些发颤,这一刻,她曾经努力维持的清冷与孤傲终于溃散,看起来像一个期待相公回头的柔弱妇人。元夕心中突然有些不忍,走过去轻声道:“婆婆,这里风大,先回去歇息吧。”赵夫人却只瞪了她一眼,又重新拾起冷傲的外壳,牵着余嬷嬷转身离开。
元夕呆呆站在原地,无奈叹了口气,将这几日发生的事细细想了一遍,只觉得头疼欲裂。于是,她决定暂时抛开这些自己不明白的事,乖乖回去背账簿,毕竟,她宁愿对着一百本账簿也不想再让自己置身于这些争斗中。
萧渡回府时已经过了午时,一进门周景元早已等在这里,为他将今天发生的事细细说了一遍。萧渡听着听着便顿住了脚步,皱起眉头道:“现在查清楚没,到底是怎么回事?”周景元一脸愁色,摇头叹道:“现在只是封锁了佛堂,却查不出是何人所为。但风声已经传了出去,说我们侯府犯了风水,触怒了神佛,木匠们也都吓得不敢再来。老爷也是一筹莫展,王姨娘现在正陪着他。”
萧渡冷哼一声,道:“自从府里来了新人,这些事真是一桩接一桩没个完了。”周景元不敢接口,只领着萧渡往老侯爷屋内走去。
萧渡从老侯爷房内出来时,已经将近寅时,他望了望天色,心中突然一动,便遣退了下人,快步走到清芷院的书房内。
他推开纸窗朝外望去,果然看见元夕坐在栀子花树下,正认真地抄写账本。她脸上不再挂着无奈与疲惫,却透着无比的认真。萧渡记得以前这个时辰,她早就应该回房了,于是,随手拿起一本书来靠在榻上翻看,且看她能坚持多久。
更漏声声,转眼寅时已过,期间安荷和容翘来劝了几次,元夕都坚持留在这儿继续抄写。她额上不断沁出汗珠也顾不得去擦,只是不断抄着念着,墨香晕着花香一路飘入窗内,萧渡忍不住摇头笑了起来:她以为躲在这里,就能真得什么都不管不顾吗?
眼看天近黄昏,他放下手中的书,走出房门、行过廊桥,又令守在安荷和容翘噤声,背着手偷偷走了进去。
元夕正聚精会神地抄写眼前的账簿,突然一个身影挡在面前,遮住了许多光线。她抬头一看,吓得手上一抖,差点将墨汁渐到身上。
萧渡的脸藏在逆光中,悠悠笑道:“娘子在抄些什么?”
元夕脸上一红,突然觉得有些丢脸,忙将案上那一大摞纸往怀中紧紧抱住,萧渡却淡然捻起旁边那本账薄,道:“原来是在抄写账薄啊。”
元夕知道自己又做了蠢事,顿时羞得满面通红,恨不得把自己藏在桌子下。萧渡却把那账簿随意一扔,道:“想不到你一个相国府长大的的小姐,居然会这般没用。”
元夕一时忘了害怕,抬了头望着他,只听他继续道:“你难道看不出,王姨娘让你背这些无用的账簿,不过是故意刁难你,不想让你有机会去接触关键的账目。也只有你这么蠢的人,才会认真地一本本去背。这有这次的工程,她自己把持着经济大权,却给你安个虚名让你去出头。”他似是十分不屑地叹口气道:“不过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小伎俩,也能把你耍得团团转。”
元夕眸光微敛,放下手中那摞纸,起身捡起那本账簿拍了拍灰尘,轻声道:“我是不懂算计伎俩,可我并不蠢。”萧渡抬了眉,略有些惊讶地望着她,只听她继续道:“昨天的事以后,我就算再傻,也明白王姨娘是借我的名义出头去对抗婆婆。很多事,我不懂得迂回周旋,只懂得做好自己的本分。”她眼神逐渐坚定,将手上的账簿递给萧渡,似是鼓起很大的勇气道:“你随便抽一页问我!”
萧渡狐疑地打开账簿,随意挑了个日期,元夕略微思索,很快背出那日的的所有进出账项与事由,萧渡又连问几项,见元夕竟然全部答对,他眼中闪过惊讶神色,道:“你真得全背下来了?”
元夕终于笑了出来,双瞳中闪着得意的光彩,点了点头道:“我现在可以去找王姨娘,和她说:她让我做得事已经做到了,现在该教我怎么真正得当这个家了!”
萧渡第一次见到她这样的笑容,她微扬的小脸因为激动而泛起红晕,沐在黄昏灿烂的云霞下显得格外动人,他于是倾身过去,几乎要贴上她的鼻尖才慢慢停下,笑道:“难得娘子如此用心,想让为夫怎样奖励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