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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然显然看出了花音的紧张,微微一笑坐在了她的身旁。花音瞧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突然觉得自己继续这样花痴下去,指不定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随即赶忙撇过了头,故意看向了另一侧。
“在想什么?”安然打破沉默,转头看向花音,虽是夜色中,但不难看出,她的小脸已经变得绯红。安然显然没有看过花音脸红的样子,忍不住轻笑出声。
花音的脸更红了,觉得自己不能就这么被人小瞧了,遂清了清嗓子,上下打量他一番,学着七师兄的腔调道:“想不到这穷山恶水的,还挺出挑人。”
安然显然没想到花音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想想自己头一遭被人调戏,竟然还是被一个比他小了万岁的小女子,心里颇为好笑,禁不住又多看了她几眼。
夜色中的花音面色有些许模糊,但唯一让人一眼便难忘的是她那异常明亮又狡黠的眼睛,似乎比这天上的明月还要亮上几分。
安然记得自己曾经听过民间有这样一句话——静若处子动若脱兔。短短的相处,花音留给他的印象一向是毛躁又活泼,胆大包天又带着一股任性。现在的她难得流露出一丝小女儿的情态,本是明媚的眼睛似乎变成了一汪深潭,幽深且宁静。她双手环膝,小巧的下巴放在腿上,眼睛无神地盯着一个方向,安静得仿佛一幅画卷。安然曾经想过一个人可以有很多面,却没有想过,原来可以有如此之多。沉静的,活泼的,沉思的,洒脱的,单纯的,聪明的,还有迷人的。
现在的花音,便是沉静又迷人的。
迷人。
花音被安然看得有些不自在,却天生又有股不服输地劲儿,只憋着一口气依样回瞪着他。
安然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眼神颇为无奈。他垂首从宽袖中掏出一个油纸包,慢慢地剥开了,递到了花音面前。
花音其实很想告诉安然,她最讨厌吃的便是桂花糕。可她却没说,微笑着拿起一块,送到了口中。
“见你晚饭也没怎么用,特意给你带过来的。”安然的声音淡淡的,像是在同一个非常要好的朋友聊着家常。
花音已食不知味,这会儿只顾着紧张,连好不好吃都分辨不出,只是“嗯”了一声,想想又太过敷衍,便转头冲安然感激地一笑。
两人第一次独处,但话并不多。花音似乎很享受这一刻的静谧,难得的文静。安然一只手托着油纸包,时不时地瞟花音几眼,面上的神情时而探究,时而忧伤,时而无奈,但只要与花音四目相对,他便会做出一副温柔的样子,让从未谙情事的花音心中很是受用。
不远处的地方,远阁将手中花音最爱的烤羊腿扔到了一旁,面上的落寞让人看上去分外心疼。他看着仙障包裹中并肩而坐的两个人,明明心痛万分,却仍忍不住想,神仙眷侣,也不过如此。
花音第一次失眠了,因为安然。因为他温和的笑容,因为他的翩翩风度,还因为他将是她未来的夫君。
安然也失眠了,除了花音,却是因为抉择和无尽的权衡。
想法的不同也许注定了一件事情的发展方向只能是一个悲剧,而外界的因素像一股激流,涌着这局里的人,致使两人的脚步根本无法去停留。或者,不能停留。
事后很多年,花音回想起那晚安然特意来寻她,想必应当不是因为她是他将来的妻子,只是,她是勃亝山的客人,且在这里受了委屈,而他平日里所受的教养告诉他不能慢待了客人,他也只是为了尽地主之宜而已。当然,花音也承认自己的这个想法有些过于偏激,但细想起来,最起码大部分原因亦是如此。
其实花音一点都不想呆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况且这个地方也不怎么待见她。估计是觉得她抢了小师弟,不,是小师妹的夫婿,所以,这山上的人除了幺哥和安然,对她均是横眉冷对,丝毫没有花音刚救了他们时的那股子感激涕零的热情劲儿。
花音忍不住冷笑,再细去研究安然的表情,瞬间也觉得在他平静的面色的底下却是令人疏远的客套。
“老娘呆不下去了!”花音一脚踹翻了榻前的三足几,冲红樱一顿嚷嚷,“我就看慎石不是什么好东西,养了一群白眼狼,亏我还大老远地跑来救他们!早知道应该让他们都去死!”
红樱磕着一包不知从哪弄来的糖炒栗子,抬头闲闲地瞟了花音一眼,不紧不慢地说:“你也不是特意来救他们的,你是为了救安然,他们只是顺便。人家不待见你是有原因的,好歹你也抢了人家的大师兄不是。”
花音瞪着红樱作势要打她,红樱笑着躲了,继续不知死活地嬉笑道:“你哪是在气他们知恩不图报,其实你气的是桑安然对你态度。要我说你也甭放在心上,他都答应要娶你了,你管他什么态度呢。这以后成了亲,关在房中慢慢教育便是了,就凭你的手段,还怕他训不服帖?”
花音怒极反笑,直追着她打到了洞口,却与远阁撞了个满怀。他的身后还跟着抹脖子使眼色的瑜珖和面无表情的安然与幺哥。
想起刚刚红樱说的那些话,花音顿时红了脸。
远阁的脸像挂上了一层数九寒霜,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子阴沉的气息。花音心里咯噔一下,忍不住瞪了红樱一眼。红樱也不知是怕还是羞,早已红了脸,垂首立在了一旁。
远阁在红樱面前站定了,似乎强忍着心中的怒气:“红樱,你前些时日教花音媚术,教引她做出那些出格的事,我没与你计较,想着你必是意识到自个儿做错了,没想到,今儿你又对花音说这些不知羞耻的话!若你是无意,倒也罢了,现如今看来,倒像是狐妖的本性!若果真如此,我如何再让花音与你相处!”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均是一愣。红樱抬起头望向远阁的眼中已包了一包泪,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嗫喏道:“这不过是句玩笑话,若木公子何必将红樱说得如此不堪?”
花音回过神来,忙帮腔道:“是啊,大师兄,你错怪红樱了。”
“错怪?”远阁冷冷地望着花音,“难不成,你真希望像她说得那样做?”
“若木远阁!”幺哥虽清楚远阁对花音的感情,但对他这冷不丁的抽风相当看不惯,赶忙挡在了花音和红樱面前,还未开口便被花音拉到了一旁。
花音扫了一眼远阁,却走到了一直未发一眼的安然面前,定定神,道:“桑公子,红樱的话只是笑言,还望您不要放在心上。你对我什么态度,我看得很清楚。若您觉得我们的婚事是场交易,若您觉得这交易还算划算,那结个亲也未尝不可,这人世间的婚姻包括这仙家的婚事,没有哪个不是权衡利弊之后的政治联姻,估计两厢情愿的也只有戏本子里才会时时出现。可若您觉得这婚事不情不愿,那大可不必委屈自己,我做不出驯夫的事,更不想勉强了你,所以,这婚事,还希望你能考虑清楚。”
花音说完,又瞟了一眼远阁,擦着安然的肩膀昂首而去。
远阁只觉得浑身冰冷,也不知哪来的勇气,伸手一把抓住了花音的手腕,众目睽睽之下,两人一同消失。
瑜珖冲安然尴尬一笑,心思却完全放到了已泣不成声的红樱身上,有心要安慰,却碍于外人在场,只好搓着手干着急。
安然面无表情地立在当地,心中却像是被什么狠狠地撞了一下。他一直觉得自己伪饰得很好,好到几乎连自己都快要相信自己是真的想娶花音。可花音却看清了他,毫不保留地,不留一点情面。只是,他不想娶花音的原因,并不是因为他不喜欢她,而是,不想委屈了她。只是,这一点,花音并未看透。
幺哥望着安然,眼神复杂,道:“我同你说过,花音会读心术。”
一种从未有过的挫败感油然而生,安然突然觉得自己仿佛被人狠狠地打了一耳光。
山顶上,花音站定,甩开远阁的手,突然盯着他,目光灼灼地问:“大师兄,你喜欢我么?”
远阁神色尴尬,移开了目光。
花音却铁了心要将话说清楚,不依不饶地转到远阁面前,又问:“大师兄,你喜欢我么?”
“是!”远阁望向花音,眼神坚定,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
花音丝毫不意外远阁的回答,而她也并未因为这句话而高兴,面上反而出现了悲戚的神色。“大师兄,你知道么,我宁可你回答不是。”
远阁面色一僵。
花音垂首,转身看向了别处。山脚下的树林郁郁葱葱,嫩绿色的树叶在晨光下闪着光,有些刺眼。花音揉了下红了的眼眶,悠悠地道:“想爱不敢爱,比欺骗一个人更混蛋!”
远阁不动声色地立在花音身后,语气生涩:“是,你说的对。我以为我会伪饰得很好,可是,我高估了自己。师傅曾不止一次地对我说过,若不想失去你,这一生,只能看着你嫁给桑安然。无数个夜里,我曾一次次地衡量,最终,我宁可永远都不要得到你,也要看你平平安安的。”
花音的心被触动了,但她却并未回答,而远阁也无需她的回答。两个人像两座雕像一样立在山顶,风起,掀起无限的冷意。
许久,远阁道:“父神近日催着我出师回家,毕竟家族的事也不能荒废。我一直在犹豫。昨日师傅找我谈起,并对我说,回府之后便要向你母亲商议你们的婚事。师傅说,你的婚礼越快举办对你就越有益处。我想,既然你已知道了我的心意,那我也不想再隐瞒下去。”远阁停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似乎想要压抑心中不断涌起的酸涩,“花音,我永远都无法看你嫁给别人。所以,原谅我无法亲自送你出嫁了。”
两行清泪滑落,花音突然觉得自己仿佛失去了什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