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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浪拍打着悬崖,三百坐在崖前,看着那一轮初升的红日,眼里满是眷恋。她的身后,千愿铃笼罩着偌大的无争山庄,近乎透明的金色,仿若披上金缕。她已经很久没有梦到过山庄和从前的事了,自从到了笔架山,她就很少做梦。
所以当看到这些的时候,三百哭了。她以为自己过得还好,但真正面对已经失去的家时,她才知道,不管过得好不好,她的心都不好。
她不愿醒过来,她宁愿陪着千愿铃永远这么沉睡下去,因为她怕一醒过来,她又会失去这些,慢慢失去所有的眷恋,变成一个不是自己的自己。三百记得君落说过:复仇不是唯一的事,但它赋予其他的事意义;无论活着还是死去,轻松或是算计,都因为以此为信念,所以生命才有动人也有坎坷,故而活着才有意义。
她认为复仇不会将她变得阴鸷,她依旧爱着这个世界,只是恨着她的仇人,而事实也正是如此。爱与恨并不冲突,直到这一刻,三百才真正明白君落说的这些话。
忽然,淡蓝的天裂开了一道缝,缕缕闪烁着金光的鲜血宛如展翅的红鹰,飞向千愿铃,被其吸收。三百能感觉到,千愿铃恢复的速度一下加快了,很快那黯淡的金光重新变得明亮,她好似听到了哥哥的呼唤——
“三百,醒醒,三百......”无庸轻轻唤道,脸色有些许苍白。
“唔......”白衣女子微微皱眉,眼皮动了动,长睫轻颤,缓缓睁开了眼睛。三百透过一片迷蒙,目光最后落在床边的兄长身上:“......哥哥?”
见她醒来,无庸松了口气:“你终于醒了。”他扶着妹妹缓缓坐起来,给她倒上一杯水。三百看了看房间的陈设,声音有些虚弱:“黑蛟收服了吗?”见兄长点头,她也微微颔首:“那就好。我睡了多久了?无风呢?姐姐呢?当时钟离明月没有说清楚,姐姐掉进哪里了?”
“你睡了三天了。”白衣男子微微垂眸,轻轻握住妹妹的手:“无风守了你一天一夜,在屏风后面睡着了。君落......她被钟离明月关进了水月阁的大牢。”
“为什么!”三百瞪大了眼睛:“为什么要关姐姐!”
无庸的神情凝重了几分,颇有些严厉地看着她:“这倒要我问你,金莲是不是你给她的?”
三百愣了一下,点点头,她刚刚醒来,脑子还有些混沌,在无庸有些无奈有些责备的目光下,三百的反射弧终于跑完了全程:“莫非他们发现姐姐身上有金莲,以为她就是——不行,哥哥,咱们快去水月阁!”
眼看着妹妹掀开被子便要下床,无庸连忙把她摁了回去:“等一下!你这么冒冒失失跑过去,说金莲是你给她的,你为什么给她金莲?”
“姐姐救过我的命!”
“锁妖塔里救你的是虞天和!你这么说只会让人起疑!”
“那、那我便说我之前偷跑上大陆的时候,她帮过我!”
“你二人曾跟钟离明月说过并无故交。”
“......”三百眉头一皱:“哥哥!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你有想法你就赶紧说,万一我们去晚了,姐姐她被钟离明月欺负了怎么办!”
白衣男子摇摇头:“我们不过去,君落就没有定罪,不会死。现在要想一个圆满的借口,让你给她金莲一事说得顺畅。你记住我接下来说的话......”
水月阁。
阿紫给上官明复斟了盏茶,微低着头站在一旁。老人的神情有些憔悴,鬓角也生了白发,可见为君落一事操碎了心,他长叹一声:“这丫头,什么都不说,现在倒好了,咱们如此被动,若夏家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这把老骨头就只能从水月阁地盘抢人了。”
“剑庄安于泰山,水月阁还能把奸细安插进来,这才是最可恨的。明里暗里和剑庄如此作对,不就是惦记着虞氏下台他上位么!如今还想出用金莲来诬陷剑主,那个夏菡也是夏家的,我看她也不是什么好人!”阿橙嚷嚷道,一脸气愤。阿紫淡淡瞥了他一眼,道:“剑主彼时明明在剑庄,他们却说她去东海疗伤,看来钟离明月费了不少心思。”
紫衣女子向门口使了个眼色,阿橙立刻会意:“他们水月阁哪个弟子能打的?一个个男不男女不女,他自己在小爷剑下都走不过十招,除了用些下三滥的卑鄙手段还会什么!”说完,男子做了个抽自己嘴的动作,他都忘了隔墙有耳这事儿了,多亏阿紫还记着,这才没出纰漏,不然刚刚的话被曲解一番,好似是他们心虚了一般。
上官明复瞪了阿橙一眼,缓缓道:“落落有自己的事要忙,剑庄确实疏于打理,回去我亲自整顿,看还有谁送的什么礼。门外的,滚进来。”
木门霍然弹开,一个带着兜帽的蓝衣男子好似被什么扯了进来,一直扯到桌前,扑通一声双膝跪地:“老庄主留情!”阿紫关上门,默念了个法诀,顺手布下一个结界;转过身,就见那单膝跪地的男人摘下了兜帽,声音沙哑:“老庄主,我是来帮您的!”
上官明复端详了一下眼前的男人,微微皱眉,看向阿橙:“这人是谁?”
阿橙冷笑一声:“钟离明月的狗,幻堂主白泽。”
见老人眯了眯眼睛,白泽连忙举起双手,这个姿势暴露了自己所有的弱点,他诚恳道:“老庄主,我同钟离明月已经决裂,他杀我妻儿,我此次回来就是报仇的!我听闻了君剑主的事,钟离明月会抓着此事不放是因为怕你们纠缠黑蛟一事,自己的勾当瞒不住!”
阿紫目光动了动,手中紫光一闪,白泽的衣襟立刻破开,一个咒印显露在众人面前:“血咒!”
这等恶诅,平白出现在白泽身上,上官明复狠狠一掌拍了过去,白泽直接撞破了门,若非有栏杆拦着,直接便飞到了大厅里。其他弟子也听到了动静,一时脚步声不断,上官明复转了转轮椅,看着白泽冷哼一声:“在老朽身上打主意,你们都嫩了!你不是要报仇么,去,把你们阁主叫来,就说——”目光在白泽身上停了一下,老爷子嘲讽一笑:“你们幻堂主回来了。”
正厅。
钟离明月匆匆忙忙走进来,就见白泽站在厅中,所有人都到了,如今各路目光汇聚到他身上,有鄙夷有玩味,更多的是看热闹。蓝衣男子握紧了拳头,抬起的脚都在微微颤抖,他强作镇定走到了自己的位置坐下,向白泽道:“你这几日去了哪里?阁里都不见你人。”
“我去了哪里你自然不知道,你若是知道了,我今日便站不在这里了。”白泽冷笑道:“我忠心水月阁,忠心于你十几年,换来的是家破人亡兔死狗烹,钟离明月,天不亡我,你可信?”
天不亡你,也不会亡我。心里这么想,他目光一变,冷厉道:“白泽,我念在你我自幼相识,未曾揭发你做的那些事,你竟然还想拉我下水?诸位,钟离明月在此向诸位请罪,因顾念旧情而犯了包庇之罪。”
上官明复扯了扯唇角,转转自己的扳指,‘哦’了一声:“钟离阁主此话怎讲?”
“各位仙门掌门人,不要听钟离明月的话!他明知黑蛟盘踞云梦泽底而不报,背着仙门豢养妖邪近五年,只为了通过黑蛟寻得建木所在!此事我会知道,是因为钟离阁主念在我二人自幼相识,我忠心耿耿,于是派我负责。每年三月、九月和十二月,我都要送‘食物’到益州城,动辄十数人。这些人大多是妓女、流浪汉,丢了也不会有人管。若是诸位不信,可去查潭州城及周围城镇的失踪人口。”白泽环顾四周,目光最后落在钟离明月身上,后者见他不说话,轻轻一笑:“你嫁祸完了?”
“你不过一面之词,没有物证,也敢来栽赃嫁祸我?白泽,你真是疯了。”钟离明月冷笑一声:“往分堂运送粮食、武器和人事调动这都是寻常事,诸位若是不信,我可将簿子取来给诸位看。去,把我房里的簿子拿来。”他吩咐道。蓝衣弟子连忙领命退下,不久便拿着一册簿子回来了,钟离明月冷笑一声,随手扔给白泽:“你读。”
白泽见他如此自信,微微皱眉,翻开簿子却是一惊,他看看钟离明月,又看看夏平崖和上官明复,把簿子递了上去:“二位前辈,白泽读不出来。”
“你何时不识字了?”蓝衣男子阴阳怪气地道。这册簿子是他早就做的准备,旁人定然看不出破绽。钟离明月心中冷笑,只见夏平崖接过来翻了翻,眉头一皱,目光颇为复杂地看向自己,把簿子递给了上官明复。怎么?难道出问题了?钟离明月的手不自觉握紧了:不应该啊,这簿子一直在我房间,原来的那一册也被我毁了,怎么会出问题?
上官明复翻开,看着其上并不整齐的撕扯痕迹,挑了挑眉:“钟离阁主,你这簿子很有意思啊。别说白泽读不了,老朽也读不了——你这都撕了,给我们看什么?”
啪嗒。
老人将手里的簿子像破布一样扔到地上,钟离明月刚要扑过去却被白泽挡住:“阁主,你慌什么?莫非是这个弟子拿错了,那你让柳微雨再拿便是。”
“滚开!”蓝衣男子恶狠狠道,一把将白泽推开,白泽本身就虚弱,又被上官明复打了一掌,如今更是一推就倒,直接坐在了地上,钟离明月翻开簿子看着那一页页的撕痕,狠狠咬牙:“谁,谁动了我的——”
“生死台无庸公子到!”
厅外忽然传来一声通传,先踏进正厅的却是一个白衣女子,三百向首位两个前辈微微行礼,朗声道:“君剑主并未偷窃金莲,她的金莲是我给的。”
这一炸接着一炸,大厅里静了一下,立刻炸开了锅,钟离明月难以置信地看着三百和她身后那俊秀男子,满脑子都是四个字:天要亡我。夏平崖看他那个样子便知道无望,轻咳了一声,问:“无邪姑娘,你说是你给君落的,你二人非亲非故,为何以这般贵重之物相赠?”
“此事我自会解释,但我要钟离阁主立刻放人!你身上的血腥气,我在这里都闻到了!”
三百此言一出,阿橙神色立刻一变,他和阿紫对视一眼,几乎是窜出大厅,钟离明月刚要出声阻拦,就听白长空悠悠道:“钟离阁主先不要操心别的了,还是先解释一下这簿子是怎么回事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