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阻来路温侯动武,忆前尘赵云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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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寒,我从不会诓骗于你,不管旁人同你说了什么……”赵云话音未落,霍然一惊,抬头见祁寒已迈步走开,眼中登时闪过一抹焦急,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
他不顾街边已隐约站了人影围观,伸手便去抓祁寒的肩膀,沉声道,“阿寒,你别走,与我把话说清楚……昨日照顾我的人是你,对不对?”
祁寒心脏猛然一缩,脸色剧变,险些站立不稳。
他一直避免去想昨天的事,只希望赵云能给他留下一丝尊严,不想他竟亲口问了出来。
呵……原来中药太深,他竟然连是谁也没分清么。
这样也好,也好啊……
祁寒凄然一笑,头也不回,忽然抬袖,吹唇作啸。下一秒,街道拐角处立时蹿出一匹殷红神骏的马儿,欢嘶一声,飞驰到了跟前。
赵云瞳孔遽然一缩,盯着昂首欢嘶的晋江,突然明白过来,祁寒是真的要走了。他脑中嗡的一下,再也顾不得许多,直接横起银枪,去阻祁寒的路。
就在这时,一柄寒光凛凛的长戟从斜刺里贯穿而来,强行隔开赵云的缨枪,吕布满脸恨意,怒道:“竖子赵子龙!祁寒已说过了,对你无意,竟还敢口出狂言,纠扯不休!什么昨日今日照顾你的人,他昨日与我一处,岂容你言语污渎?”
话音未落,手中长戟一掀,卷起风雪霰粒,直扑赵云面门砸去。
“闪开!这是我与祁寒的事,你莫插手!”赵云急着去拦祁寒,却被他阻住脚步,不由怒上眉梢,登时将声音放大了数倍。
吕布冷笑一声:“哼,但凡祁寒之事,本侯便就管得!”
话落长戟如风,招招夺命,狠辣至极,赵云无法回避,只得挥枪抵御,二人戟来枪往,立时斗得不可开交。
小晋江颇通灵性,见主人身形摇晃,便眨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主动趴跪在雪地上等他来骑。
祁寒回过眼眸,淡淡看了赵云最后一眼,跨上马,飞驰而去。
玉雪龙在一旁歪头打量了一阵,仰脖一声咴嘶,小红马便在远处应和,玉雪龙蹶了几下蹄子,围着赵云身边的雪地踢踢踏踏跑了几圈,昂头抻脖,似是十分着急。但赵云被吕布缠住了剧斗不止,根本无法脱身,玉雪龙独自往祁寒和红马的方向跑出一段距离,没追上那一人一马,又哒哒跑了回来。
吕布发了狠,眼中阵阵寒光,只想置赵云于死地。
赵云亦被他激出了性子,心中担忧祁寒,更是万分焦急,二人打着打着,皆是起了杀心,各自使出浑身解数,搅弄着漫天风雪,卷起无数雪花绕在身周狂飞四溅。
如此斗了一阵,风雪越发大了,两人身上都挂了彩。
赵云见彤天如晦,浓密的乌云压在头顶,心中越发升起不好的感觉。他蓦地收势,朝吕布厉声道:“吕奉先,祁寒体弱,向有寒疾,你在此苦缠于我,他独自乘马出去,若是不慎失足在了风雪里,你又待如何!”
吕布见赵云骤然收枪,本还想趁势一戟了结他的性命,一听这话,心头登时一个咯噔!
他脸色剧变,心道:“不好!我竟忘了他有病痛在身……”
慌神之下,急忙撮唇长啸,从马厩里唤出赤兔,要待去追。一旁的赵云哪里会慢慢等他,早骑了玉雪龙狂奔出去。
……
阴沉沉的天际,风雪弥漫,渐渐连前路都看不清了。
赵云全身冻得冰冷,一颗心更是冰寒彻骨。
他不信。
不信祁寒就这样丢下他走了,毫无留恋……
可眼前霜雪满路,赵云已追出了城郊十数里,却还是没有见到祁寒和红马的踪迹。可见祁寒离开的决心,有多坚定……
“阿寒,阿寒,你竟真的忍心就这样舍我而去?”
赵云的缨盔和银枪上都挂满了冰碴,苍白的唇紧抿着,深锁着一双好看的剑眉,任凭乱风吹起冰雪打在脸上,遮蔽视线,呼吸越发急躁紊乱。
……祁寒就像一个精灵,陡然出现在自己的生命里,打乱了一切。
此刻又消失离开了,就像赵云长久所担心的那样……
赵云还记得在淯水河畔,第一眼见到那个青年。
他静静躺在满地的血污里,一双墨黑有神的眼眸,飞快朝张绣的队伍瞥了一眼。尔后镇定自若地阖上,一动不动,仿似真的死了一般。
赵云也不知自己中了什么邪,当时竟在心里暗笑了一下,就觉得那人极为坚韧有趣,与寻常的士兵不同。突然动起了救他的心思——前提是,那人能够自行躲过张绣的检查,并撑到自己前去救他。
祁寒那时的伤极重,遍体都是巨大的伤口。赵云从没见过有人能硬生生扛下这种剧痛,而不吭一声,甚至还在剧烈的伤痛之下,泰然自若地装死,避过了士兵们粗暴的尸检。
紧张可怖的气氛下,他竟能克制自己的情绪,做到分毫不动,以假乱真。那种心理素质,远非常人可比。
赵云甚至在心中为他祈祷了一下,希望他能够躲过去。
张绣的队伍离开了,赵云回眸,冷冷看了一眼,那人正好睁眼,登时被赵云这一瞥吓得不轻,兔子般慌乱的眼神一闪而过,随后紧紧合上了眼皮。
赵云却将他颤抖的嘴唇看得一清二楚,心里又自嗤笑了一声:“原来也并不是不怕的啊。”
他阴差阳错救了祁寒,祁寒竟千里迢迢去到幽燕之地,来寻他这位“恩人”——尽管,赵云从未想过要人报答。
从那以后,他们便纠葛在了一起,难解难分。
祁寒与旁人只有点头之交,唯独爱黏赵云。他诸多的习惯迥异常人,平日言行,甚至礼数措辞也十分古怪,浑不似这个世界的人,暗地里被人说为异类。祁寒浑然不察,以为这种人与人之间的疏远是正常的。
他性情旷放冷清,实际却是个面冷心热的人。
而赵云待人随和礼貌周全,轻易不会折人一点面子,仿佛永远一副温厚沉肃的模样,实则却无人能走进他内心,才是真正的面和心冷。
祁寒并不知晓这一点,还以为赵云就是他心中的男神,是这个无比陌生的异世里,唯一亲近之人,他定要将最好的都奉与赵云。
而赵云,也觉得这人莫名有趣,莫名的亲近,仿佛天生有种默契。两人阴差阳错,竟成了最好的朋友……
赵云催着玉雪龙,飞快奔驰在雪中,搜寻的范围渐渐扩大,也变得更加艰难。他不断思索着祁寒可能去往的方向,却茫茫然摸不著头绪。
他也受了风寒,喉咙里渐渐火热刺痛起来,但却不及内心的仓惶疼痛。
这些霜刀雪剑刺灼在脸上,连他都开始觉得难熬,何况是祁寒?
赵云越找,越追,越是焦急难安……
年少时,赵云早慧,爱笑活泼,乖巧伶俐,家中人人疼爱。长兄赵义心怀鸿志,常带了仆从外出游历,因而结识了许多勋贵名士,总带回一些精巧玩意儿,逗得赵云哈哈大笑。其余几个兄弟姊妹也都友爱恭睦,同他要好。
有人便说,赵云如此年幼便聪明秀出,处事淡然,日后必有出息,能够娶十个妻妾,绿衣捧砚,红袖添香,当一位闻名遐迩的文官。
谁知后来,那一夜之后,竟将一切都变了。
父母兄嫂、乳母仆人、家生玩伴,尽被刀剑搦刺在地,汩汩滚热的鲜血染红了赵家的地面,溅到了赵云幼嫩的小脸上,令他满眼惊惶。
赵云从躲在角落里瑟缩颤抖,到拿起一根木棍,大叫着冲上前去,仅仅只用了一息的时间。
那一刻起,赵云就变了。
软糯如团子般的可爱孩童,变成了一个嚼齿带发的男人。
他被夏侯等人掼入冰冷的井中,头上鲜血迸流,冷冷看着四周逼仄狭窄的冰冷井壁,眼睛被鲜血濡湿,一片红光。赵云从那一刻起,一颗心变得冷硬无比。
后来他得逢奇遇,学得了一身武艺,又因天性聪慧,将武艺练得纯熟精绝,师门之内,无人能出其右。
明月相伴,山崖风高,他独自在一片清冷辉光中,苍苍翠竹下,独舞银枪。
烛光掩映,他长身玉立,矫健英姿,在一点荧火旁废寝忘食,捧册攻书。
他的眉峰悠扬顿挫,双眸慈柔和粲,通晓兵法,使得一手无比漂亮的银枪,人见人夸。
却在旁人无法觉察的地方,赵云的性格渐渐成长为一片冰天雪地的冷。
他心底隐隐藏有极为深刻的恨意。
他恨灭门的仇人;也恨这乱世逐起的枭雄,将更多的人变得跟他一样,家破人亡;他恨这怯懦的人心,和追名逐利的军队。
他年轻气盛时,为了黎庶苍生,曾藏匿起真名,加入了浮云部,懂得了戒备人心。他在战阵上杀得遍体血污,一枪贯穿敌人的咽喉,那时起他便收起了仅有的仁慈,眉目冷峻如冰,全数交付给战场杀敌,但与其说是杀敌,不若说他是在杀这流血漂橹的枯冢乱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