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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2.第一百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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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恍起长嗟惊旖梦,豁然洞明见璧人

    *

    这一晚,祁寒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个面目模糊的男人,身形高大而修长,看不清面容,只知是个俊美无比的人。

    他坐在床边上,静静看着自己,眼神专注而清冷。冰凉的大手,缓缓与自己温暖的手指交印在一起,安心,悸动。那人渐渐俯下身来,清冷的呼吸交错,喷打在了脖颈间,激起一层轻微的颤栗……那一双墨黑的眼眸,仿佛一道神秘的漩涡,轻易将灵魂攫住,使梦中的祁寒感受心灵震颤,情不自禁地意动,仰起头来,印上了那人冰凉入骨的薄唇。

    一时间,情潮激荡,他的手伸进那人宽大的衣领里,如玉冰凉的肌肤,带起灼人的温度。

    祁寒还想动作,那人却眸光一冽,忽地钳住了他的手腕,轻轻易易覆压了上来……

    祁寒在梦中睁大了眼睛,也不知是惊的,还是急于想要看清楚那人的模样。谁知,他拥着那人的肩,却透过那人看到了不远处白色混沌的云雾之中,一个孤独的身影——白袍,冷肃,茕孑。仅仅一个背影而已,就那么静静的伫在那,却宛若是一道山,横亘在了祁寒心中。

    那是……阿云。

    祁寒恍然惊悸,从迷梦中醒来,额头有汗,心跳如鼓。

    怎么会……

    他怎么会梦见跟翟逆……

    明明从来只会梦到赵云,却突然梦见了跟别人亲密……

    心脏倏然抽痛了一下,祁寒无比疲惫的阖上了眼睛,长眉微拧。

    脚步声起,熟悉的暖香袭来,心神一凝。

    祁寒的心立刻跳得非常迅速——翟逆来了。

    “寒弟,喝药了。”

    翟逆端了苦涩的药来,旁边放了几枚甘甜的朱果,是给他服药之后吃。

    祁寒被翟逆牵引的手有些发颤,就着药汁吞了丹丸,兀自蹙着眉头,脸上微红撇向一边,面容上颇有些苦恼,不太敢面对翟逆。

    翟逆恍若不见,淡淡道:“今日便能看见了。”

    祁寒嗯了一声,默了一霎,旋即陡然睁大了眼:“……你说什么?”

    翟逆轻笑了一声,坐到他身旁,抬手给他轻揉后脑勺上微疼的位置,“淤血快要化开了。你今日吃了药,大概便能瞧见东西了。”

    温柔怡神的香气包围了祁寒,仿佛熨暖了他躁乱的心,祁寒激动得猛然站起身来,膝盖在榻边一磕,跌入了翟逆胸前。

    祁寒的呼吸急促了几分,控制不住地心乱。

    他搭扶在翟逆的臂上,十指轻轻颤抖——这些日子,与翟逆单独在一起,他过太习惯和翟逆亲密碰触了,此刻陡然入怀,竟然忍不住想要贴上去抱他……

    祁寒意识到自己想做什么,吓得后脊泌出了冷汗。

    翟逆仿似浑然无觉,将他扶起,坐回床边。

    祁寒别开脸,皱着眉头,不知该说什么。

    翟逆若是不论政事,平日也不多话,房间里一时沉默,气氛显得有些尴尬。

    祁寒心乱之余,急忙寻话说,“……真能看见了?这些日子,多谢你照顾我。”

    “恩?”翟逆语声一挑,声音依旧无波无澜,“那你打算怎么谢我?”

    祁寒越发尴尬纠结起来,毕竟平日他同翟逆是不这样客套的……一时竟嗫嚅着,不知怎么回答了。是啊,救命之恩,该怎么答谢呢?

    “既然不知道怎么答谢,却还敢谢我,难道是要以身相许?”翟逆逗趣似的玩笑了一句,却引得祁寒面色一白。

    翟逆静静看了他一眼,尔后不疾不徐道,“寒弟,你若要跟我客气,这份恩情可就还不上了。若我说,这些丹药极为珍贵,不可轻易得到,我余生就靠这些药物维持,你却吃掉了我好几年的寿命……你说,你要怎么还?”

    祁寒吓得心脏一缩,登时又站了起来。

    “你说什么?!”

    翟逆笑得依旧玩世不恭,拉住他的手强硬拽坐下去,“呵,骗你的。我本就不通医理,只不过碰巧有这些宝药能治你的淤伤和寒疾罢了。丹药虽不可再得,但我却也不至因此丧命。”

    祁寒脸色兀自发白,手紧紧攥着翟逆冰凉的手掌,“你别骗我。”

    这一刻,他对翟逆的担忧真是上升到了极点。

    谁知那人却轻笑起来:“寒弟啊……”

    叹道:“你若再这样关心我,再这般紧握着我的手,我只怕真会以为你喜欢了我,要以身相许了……”

    祁寒脸色一变,飞快放开了他,皱眉骂道:“老不正经。”

    翟逆放浪不羁惯了,往往口不择言,这些天祁寒明明已经习惯了,但适才做了那样的梦,此刻听来,却有些不是滋味儿。

    翟逆哈哈一笑,“你这寒疾顽症,虽有丹药,却也只好得五成。今日我不出门,你若能瞧见了,我便带你去湖上捕些银鱼回来。骆马湖的银鱼,通体洁白,透明如美玉,状如银条,肉质细嫩鲜美,称为水中之参。日后拿这个给你炖汤炙饮,在我们离开雪庐之前,总要将你的寒疾治个七七八八才好。”

    “好。”祁寒被他笑声感染,亦跟着笑了起来,也不再言谢,只觉胸臆中的焦躁郁乱,至此才渐有松动。

    ……

    午后祁寒泡了药浴,甫一睁眼,便感到一阵轻微的刺痛,旋即,眼前的景物渐渐明晰起来。

    房中温暖,只放着一个炭炉,火星氲得极小,上头温着一壶热水,白气氤染升腾。四周的陈设极为简单,但与质朴的农家不同,主人十分讲究品位,一器一物,俱有一种清贵高雅的气质。

    黑木翘头水纹案,一角上放着黄色的木碗,还有祁寒喝过的汤药残余。壁上挂着一些农具,俱都井井有条,一丝不乱。另有一幅汉隶书法,上书四字“翟乡筠客”,或许是翟逆所书。墙边摆了一架简单的黑木博古,上置竹简、陶器,显得古朴沉静。祁寒再往右看,入目先是两个草纹蒲团,以及案头茶具,再往右,则是一个人……

    祁寒猛然呛了一口,重重咳嗽起来。

    那人一席玄青色交领广袖长袍,金纹的宽大腰封显得华贵,腰间悬佩着半截小指般大的白色异香,取代了玉佩的装饰作用。阳光自窗牖洒入,落在他身上,仿佛泛起了淡淡光华。

    那人头上束着墨色玉冠,下方长发披散,面容实在太过俊逸。那一双纯澈清亮的桃花眼,较常人幽黑深沉,睫毛细密如羽似扇,在脸上勾勒出阴影,鼻梁高挺秀拔,唇色微淡,双颊苍白,显出一些病态来。

    他的面容和五官明明极度鲜明好看,组合在一起,却并不显得多么喧嚣惊艳,反似一幅晕染开的国风水墨,隔了一层纱般,模糊而朦胧,美不胜收。

    尤其那双眸子……

    仿似温和含笑,又似凌厉冰冷,矛盾至极,实在是前所未见。

    “……逆兄?”祁寒手里的野果滚落在地。

    翟逆瞧了一眼他脚边的果子,唇边一抹似有若无的笑容,淡淡看着他,“不是我,难道是山里的精怪么。”

    祁寒怔怔望着他,“你……”不由咽了口唾沫,心跳蓦地有些快,“恩,倒确实不像个凡人……更像那什么山精野怪,神人仙人。”

    翟逆登时笑了,一时剧咳,苍白的面容上多出了一团红晕。

    他的脸瞧上去很是斯文,是一种病态的斯文之感,似乎十分无害。但祁寒视线触及,却是心头一跳,觉得他并不是一个真正病弱的男人,也非看上去那么无害,在那种极为干净、弱质的气息之下,他修长的身躯里,潜隐着极为强大而可怕的力量。

    祁寒本要上前给他抚背——就像平时所做的那样。但不知为何,对上那张极其完美的脸,却怎么也迈不出脚去。

    那人看到了他踌躇的那一步,登时狂笑起来,拂袖背过身去,转身便走。

    祁寒一愣,以为他生气了,连忙追了过去。

    翟逆两步走到门边,足下一顿,回过那双邪气四溢的桃花眸,斜睨着,伸手轻轻往祁寒颊边一拂,微笑道:“傻啊。我不会生你的气。只不喜欢你看我的眼神,倒像在看一个怪物。寒弟,你要记住,我是永远不会伤害你的。”不管我看上去,有多可怕。

    话落,他慢慢走回隔间去了,且关上了门。

    祁寒抚着腮边被翟逆手指碰触而酥酥麻麻的地方,听到隐约隔间传来的咳嗽声,渐渐皱起眉来。

    这感觉,真的很怪……

    翟逆不过几句话而已,竟就令他心旌摇荡,觉得他的声音好听得不可思议。

    祁寒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翟逆才一离开,就有些失魂落魄的。想立刻再看到他,甚至想同他牵着手,就像之前一样亲近密触。

    但翟逆像是能一眼看透人心的妖怪……

    祁寒虽不怕他,却也有种被看穿灵魂的不安,以及面对强者的压迫感。

    如此矛盾的感受,却确确实实存在着。

    如此的亲近,却又像陌生人一样,无法接近。

    祁寒苦恼懊丧着,站在翟逆门口,伸出的手悬在空中,实在敲不下去。

    直到过了许久,翟逆仿佛忘记了那点不愉快,拎着捕鱼的用具,打开门,朝他微微一笑。祁寒觉得心头一阵暖流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