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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原王庭,是戎阳的都城,取意于无上的宝地。因得益于一条水源灌溉,使得这里成为广袤沙漠中罕见的绿洲。而带着大批人马浩荡进城的律术天祈,俨然成了这篇绿洲的新王。
陆蓁在马车中,听得外面一片歌舞声,想要露头去看,却被赵文烨一手拉了回来。
“坐好。”
陆蓁压住心头的不情愿,听话的重新坐了端正。
“外面只是些普通的民众,你坐在朕的马车里,突然露面的话,会引起骚动的。如果想看歌舞的话,今晚天祈会在王庭设宴,蓁蓁有的是机会大饱眼福。”
赵文烨只以为她是好奇心痒,却不知,她是一直想着前世的那场未曾见上就匆匆平息的小动乱。
她可以确定,前世的梁杨一直侍奉在赵文烨左右,从不曾见赵文烨有丝毫的不信他。甚至,连自己最后病重,无法起身的那段日子,赵文烨的口谕也好圣旨也罢,都是他在传达……前世的骚动,如今变成了一场路劫与刺杀,梁杨提前殒命,到底是“谁之过”?
她,可是错过了什么。
“蓁蓁……抱歉。”突然听到赵文烨的道歉。
她不解,抬头看他。
“朕没有带回芽儿的命……当时情况紧急,朕无法判断,你此番被劫到底跟她有没有干系,所以,只好舍弃了她。”
赵文烨的声音中有着歉意,他知道陆蓁跟那小宫女的感情还不错。恩归因病未能陪同她左右,这一路上,是芽儿一直照顾着她。
陆蓁嗯了一声,没有回应什么。
毕竟,她晕倒之前,只喝过芽儿给他递过来的水。如果此一路,一直统管宫人与侍卫的梁杨是主谋之一,那么芽儿是他的同伙也就不为奇怪了。
“芽儿一直保护臣妾……回宫之后,臣妾想多封一倍的银子给她在世的亲人。”那个时候,就算她蒙着眼,也能感觉到芽儿对她的紧张,想来下药一事,她也身不由己。
“准。”赵文烨不知内情,听陆蓁这么说,便以为芽儿是无辜枉死了。“蓁蓁也不必太难过,她身为仆,能为主而死,也算是死得其所。蓁蓁比朕要好得多,朕的身边都是些什么人,蓁蓁也都看到了,朕,眼拙半世啊……”
说到此,赵文烨轻轻一叹,不愿再提。陆蓁知道他在说靳得良和梁杨,一文一武,说不定还有其他人她不得知。这些人,前世分明都隐藏的很好,为何重来一次,却一个一个的挨着露了马脚?
她想不通,但又不得不想,一时千头万绪萦绕心间,思绪乱如麻团。
马车渐渐停了,安义掀帘露头,启禀道戎阳王庭就在前方,众人需换乘轿子前往。陆蓁便与赵文烨下了马车,分别转向新轿,安义服侍陆蓁上了轿,便留在了轿子旁随行。
“阳盛庭,到,落轿!”
轿子安安稳稳的落了地。陆蓁扶着安义出轿,正午阳光正好,她一眼便看到了对面黑压压的一群人中,一位着靛蓝孔雀羽斗篷,肤如凝脂的端庄佳人。
明长公主,那个让三个男人为她一生倾倒的明艳女子。陆蓁前世与她有缘一见,虽然只是远远的点头相交,但却永远记住了那抹倩影。
律术天佑为她止干戈,律术天祈为她重燃烽火,而在她遥远的家乡盛京,据说也有一位世家子弟为她弃庙堂,远江湖,终身不娶。虽然,这些陆蓁只是耳闻,但空穴必有来风,瞧,那位戎阳新王望着她的眼神,一下轿便紧紧的黏住,满满的惊喜与痴恋,不言自明。
“阿妩,我回来了。”他快步上前去握她的手。
长公主赵明,封号为明,小字妩妩,听说还是赵文烨儿时的玩笑戏语,随便取的。后来她研习诗作文章,有时起兴下笔,落款便是赵妩。
“怎么没听说,你还带了客人。”赵妩虽然任他握着自己,但是有意克制守礼。不过让陆蓁有些意外的是,在赵妩的嘴里,她的亲弟却成了客人。
“皇姐,天祈没跟你说,想来是想给你的惊喜。”赵文烨倒无甚在意,神情很是自然,他走到赵妩的面前,微笑着望着她,“皇姐,五年不见,朕甚是念你。今日见你面露安和,脾气性情比当年不知宁静了多少成,朕也就放心了。”
赵妩注视着眼前的赵文烨,眸色清亮,淡淡的神色逐渐浮上了笑意,温暖而疏离——
“皇弟早该放心了。而且,皇弟比儿时也变化不少,阿姐都快认不出了。”
赵文烨好奇挑眉,“噢,是么,朕怎么不自知?”
赵妩轻笑一阵,目光开始在赵文烨的身旁身后打量,“咦,怎么不见靳得良?”
“换了。”赵文烨答的理所当然,“宣政殿一些大事还是他在管,但此番出门舟车劳顿,他老了,不中用的,就换了个新人,叫安义。”
赵妩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眼神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了安义身边的陆蓁身上。
“新人的确是好。”
陆蓁见赵妩看她,便几步上前给她行礼,“见过明长公主。”
“你是哪家的?”赵妩扶起她。
“陆家。”赵文烨抢先一步答道,“陆老将军的小女,陆蓁。今年才新入宫,阿姐应该不认识。”
有那么一瞬,陆蓁在赵妩的脸上看到了失望。但很快,又被笑容所遮盖。她上前握住她的右手,很是亲昵,“阿蓁,一会儿的宫宴,你坐在本宫身边。”
陆蓁羞涩的点头,赵妩还想说什么,却被律术天祈出声打断,声音很是无奈,“阿妩,客人都累了,让他们先去休息吧。有什么家常话,等晚上再说也不迟啊。”
赵妩也察觉众人在风里站了许久,一时羞涩不已,连忙放开了陆蓁的手。律术天祈则吩咐近侍小心带着赵文烨一行入住新盖起的阳盛庭。
“好冷啊。”
转身之际,陆蓁听到了赵妩的感叹,看到了天祈摘下肩上的白狐斗篷,将人从头到脚裹了个紧紧实实。
“蓁蓁冷么?”长廊转角,赵文烨突然停下了脚步,认真的看着她。
“臣妾——”还没来得及开口,肩头已经落了一件带着温暖体温的棕色斗篷。赵文烨站在她面前,身形颀长,遮着耀眼的阳光,脸上的神情竟是前所未有的——微微窘迫。
他可是将律术天祈当成了镜子?
陆蓁摇头轻笑,“我不冷。”
“但你在羡慕。”赵文烨一语中的。虽然只有一瞬,但他看见了,她眼中的欣羡与一闪而逝的失落。
深秋的空气一时安静下来。
他说的不算对,但陆蓁却无法反驳。她是在羡慕,却不是羡慕那件落在赵妩身上的斗篷,而是送斗篷的那个人,眼中独一无二的疼惜。
“暖了么?”赵文烨牵起了她的手,慢慢走过长廊。
“嗯,好暖和。”
“以后觉得冷了,记得主动开口。”
“是,如果有什么事,臣妾会跟兄长说的。”
“跟安义,或者跟朕说都可以,不必找陆陵。陆陵带着人马住在了城中官驿,你找他不甚方便。”
“嗯。”
“别随便敬酒,与人碰杯。在戎阳,男子若是喝了与女子碰杯的酒,是要娶她回家的。”
“嗯。”
“还有。”握她的手突然紧了紧,声音也不自觉的沉了下去,带了些不快的脾气,“晚宴的时候,你就坐在朕的身边,阿姐那边不用理她。天祈是太纵着她了,没规没距。”
从来就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无论是物还是人,只要是他看上的,她就一定要来招惹,他恼了,她就开心了。
“最好不管她说什么,你都别信,也别理睬,天祈会管着她的。”
“这……不妥吧。”陆蓁不明所以,赵文烨这般态度实在让人觉得奇怪。
“妥得很。”赵文烨并未察觉,自己的话语中下意识的带上了赌气的意味,如同少年一般意气用事,“你听朕的就对了,她狡猾着呢。”
此生,他输她大半,唯有远嫁一事赢回一筹,这次不可能再让她扳回来。
“听到了么,蓁蓁。”再次确认。
“是……”陆蓁犹犹豫豫的答应了,但对方是长公主,现在又在她的王庭里,万一她有什么吩咐,自己也不得不听啊。
就这样,陆蓁带着小心忐忑,带着叮咛嘱咐,陪赵文烨住进了阳盛庭。当晚,一如赵文烨所料,狼王并没有让自己与赵妩同坐。当时在场的还有戎阳大小官员,主位就是主位,客位就是客位,礼节分明,不管在座各位是主战派,还是主和派,都无话可说。
几番祝酒,宴会的气氛已酣。一时,殿外传来琴箫之声,天祈抬眉望去,神色变得意味深长,目光收回时,他刻意抬起酒杯,朝赵文烨举了举。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吐字生涩却很是悦耳的歌声,从殿外渐渐飘来。谁家的窈窕淑女,一袭红霞长裙,白纱掩面,裸着脚踝翩然而入,双手捧着白玉杯,一圈,又一圈,稳稳的旋向了赵文烨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