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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真真忙道:“妹子,客气什么,只管对姐姐说!”
“我想见见这位法兰西大菜的主厨。”
岳真真格格地笑了起来:“我当什么事呢?这有何难!”她冲着门口喊了一声:“我说老萧啊!”那领堂的老萧也不知从哪儿就钻了出来。他走得虽然急促,脚下却没半点声响,果然是个伺候的人的行家。
“老萧,我家妹子想见见老李,怎么样,你去安排一下吧。”
“夫人放心,我这就把他带来。”
柳子衿听她称那个主厨为老李,有些奇怪:“姐姐,怎么那个厨子姓李?难道他是咱中国人?”
岳真真笑道:“咱中国人哪儿会做番菜?这老李本来是个蛮子,好像是从什么..什么,哦对了,好像是叫弗朗吉还是别的什么吧,一路游历过来的。他那个蛮子名字一大长串儿,又拗口又难记,反正我是记不住的。但是,别看他是个蛮子,派头还不小,一天只做三桌菜,多一桌都不行,还振振有词地说这叫‘例不过三’。于是乎大伙儿干脆都喊他‘老例’,后来喊的口顺,就变成老李啦。”
正说之间,萧成佑带着老李进了房间。只见那蛮子高鼻深目,果然和中华人物大不相同。更特别的是,他身材奇高,再加上体格魁梧,往那一站,犹如门神一般把半个房间堵得严严实实。老萧介绍道:“二位夫人,这位便是敝店的番菜主厨:陆安德。”
“哎,大伙儿不是都喊他老李吗?”
老萧还未答话,陆安德抢先跪倒,边拜边道:“小人陆安德,参见两位夫人。”他操一口流利的官话,只是略微有点平仄不分,偶尔几个发音还有点卷舌。
柳子衿没想到他竟会行这么大的礼,赶紧吩咐老萧:“快快,快让他起来。这又不是朝廷大典,哪用得上这么大礼!”
陆安德一边起身一边道:“多谢夫人!小人的师傅说过,凡是参见中国的贵族,必须行此大礼,否则便是大逆不道!”
岳真真道:“哟,你师傅真是个多礼之人!今天我们姐俩是出来散心,用不着这样。哎,我说,你什么时候改名字叫陆安德啦?”
“小人原是欧罗巴洲法兰西人士,本名叫Alexander Lucio。来到中土后,入乡随俗,小人的师傅便根据谐音,给小人取了个中国名字。只是店里的伙计喊老李喊得顺口,一直不愿意改过来。”
原来如此。柳子衿又细细打量一番陆安德。不看不打紧,这一看差点没笑喷出来。只见陆安德穿一身中式厨师的服装,可能是他身材太高,找不到合身的衣服,所以袖管又窄又短,露出半截毛茸茸的胳膊。这还不算,最可笑的是他光秃秃的脑袋上戴着一顶硕大的白帽子,状如圆柱,猛一看还以为是市井里顶旗幡的艺人。
岳真真看见柳子衿拼命憋笑的样子,便知道是陆安德的帽子闹的。她也跟着笑起来:“妹子,你别看他服饰已经入乡随俗,可这白帽子却是他的宝贝,说什么也不肯摘的。是吧,老李!”
陆安德恭恭敬敬地答道:“四夫人所言极对。在我们国家,凡是厨师必须戴上这么顶大帽子,帽子越高,证明你的厨艺越好。小人虽然到了中土,,可是丝毫不敢忘记家乡的传统。”
他说话的时候低眉垂首,言语很有分寸。柳子衿看这陆安德虽然相貌特异,却非常知礼,心中很有几分欣赏,言语上也越发客气起来。
她示意陆安德坐下,又问:“我素来不知番菜的奥妙,今日有口福尝了陆先生的法兰西大餐,果然是别有洞天。陆先生的手艺,子衿佩服不已。”
陆安德连忙欠身回道:“五夫人过誉了。其实说到烹饪,自古便是中华美食名扬四海,各国都难望其项背。我法兰西菜虽奋起直追,也只是勉强可以与之比肩。不过我听说,中华人士对法兰西菜早有耳闻,并且还盛赞不已呢!”
“哦?”岳柳二人来了兴趣,追问道:“快说说,是哪位古人还有幸吃过你们的菜肴!”
“早在三国时代,有位大名鼎鼎的曹孟德说过:‘论天下美食,唯中华与法兰西耳!’”
原来曹操竟说过这样的话,岳柳二人听得目瞪口呆。半晌回过味儿来,柳子衿扭头对岳真真道:“我今天才知道,原来罗贯中竟然去过法兰西!”话刚说完岳真真已经笑得花枝乱颤,揉着肚子只喊哎哟。
陆安德莫名奇妙地看着二人,心想难道是自己说的不对?应该不会吧,上次礼王府那个小王爷吃完大餐不就是这么告诉我的吗?难道他是在诳我?他想问问两人为何发笑,却又不知如何张口。
岳柳二人好容易忍住笑意,只听柳子衿道:“陆先生,我有个问题想请教先生。”
“夫人请讲。”
“先生厨艺高超,本应让普罗大众都能品尝您的美味,将法兰西菜在中土发扬光大。为何您每天只做三桌菜,白白让众人翘首呢?”
“这也是师傅对我的教诲。我师傅说,在中国曾经有一位非常有名的人物叫曹刿的说过:‘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但凡做事都是同样的道理。比如说我做完三桌菜,必定精疲力竭,再要勉强做出来的便是废品,不但对食客不负责,更不符合我的职业操守。”
柳子衿见他虽然有些迂腐,倒也说得条理分明,心中暗暗称奇。又听他每句话都要提到自己的师傅,忍不住问道:“陆先生言必称尊师,不知尊师是何方高人,贵姓大名?”
“小人师傅也是欧罗巴洲人士,本名 Thomas Pane,有个中土名字唤作裴穆士的便是。”
“裴穆士?”柳子衿在心中默念两遍,忽道:“莫非是钦天监监副(钦天监为朝廷官署,掌观察天象,推算节气,制定历法。由监正主管,副职名为监副___作者)裴大人?”
“那正是恩师。”
岳真真原来和陆安德仅有数面之缘,从未这么深入的谈过话,更不知他的师傅是何方神圣。今天见陆安德一报自己师傅的名号,柳子衿便肃然起敬,奇道:“妹子,莫非你认识那个裴、裴什么的,他是何方神圣?”
柳子衿曾在快意坊了解过各部官员的资料,可那些大多是她准备“下手”的目标,裴穆士当然不在此列。她只是耳闻裴穆士的大名,对此人的生平履历却也说不出所以然来。
原来裴穆士是欧罗巴洲罗马教廷派往东方传教的教士。因为途中不谙道路,在印度某地耽搁下来。印度是佛教发源地,他驻印期间也有接触。裴穆士是个悟性极高的人,研读佛经时发现佛理和西教(时人对基督教的称呼___作者)有许多相通之处。于是埋头苦读,又经常和当地得道高僧探讨经义,几年下来对佛理有了很精深的领悟。
他在印度住了五年,静极思动。听说中华是东方第一大国,人杰地灵,索性继续东行来到了中国的福州。他惊奇地发现,原来中土的文化是他从所未见,闻所未闻的。他被中华文化的博大精深所吸引,干脆放弃了传教士的身份,潜心钻研中华国学。以他的资质悟性,再加上勤奋努力,历时十年终于成为一个学贯中西的大学者。他发现中华学术注重义理钻研,而西方科学讲求归纳提炼,二者瑕瑜互现。如能相互融合,必定能对社会发展产生巨大推动力。于是他身体力行,一面著书立说,一面开学立馆,以西方学术为蓝本,融汇中华的义理思想,向民间传授他自创的“西学”。
其时正是儒教鼎盛之时,岂容蛮夷杂学置喙?因此学习“西学”之人寥若晨星。幸好朝廷为显示对外国人优礼有加,也并不干涉裴穆士办学的自由。
虽然西学几乎无人问津,但众多文人对裴先生学识之渊博,治学之严谨深为叹服,纷纷赠他一个名号为“泰西学士”(泰西,古代对极西之地的称呼___作者)。
裴穆士是个生性执着的人,虽然学生寥寥可数,他依然坚持不懈地传道授业。他希望凭借自己的努力,能够让越来越多的人了解西学。这天裴穆士在学馆内讲完课,正要回家休息。只见面前走来一个面目清瘦,气质儒雅的中年人,他冲着裴先生施过一礼,说道:“裴先生有礼了。不才多日聆听先生教诲,茅塞顿开。今日斗胆请先生过府一聚,还有许多疑问当面讨教,不知先生肯赏脸否?”
裴穆士认得此人,他自称姓徐,连日来一直在自己的课堂上听课。这人每日来的极早,听课时全神贯注,不但认真笔记还不时向老师提问。他的问题艰深而且刁钻,有时竟会问得裴先生也张口结舌。可他每回走的也早,等裴穆士收拾好讲义再想和他继续辩论的时候,已经不见此君的踪影了。这位徐先生还是位极有修养的人,每次听完课,他都会差随从送上十两纹银作为学费。裴穆士本身收入不多,又需要很多经费置办学馆,
招收学生,印发教材,这些银两对他来说无异雪中送炭。他老早就想表示谢意,却一直没有机会。不料今日人家主动找上来了,裴穆士自然慨然应允。
这一答应同去,料不到路途竟是异常的远。原来徐先生的府邸远在京城,两人硬是坐着马车行了两天才到。路上却不寂寞,他们一路探讨学问,天文、地理,格物(《大学》中有“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之语。所谓“格物“,意指认知事物,致知则是探究事物的原理。“格物致知”又有人说成格物致理,也就是现代“物理”学的词源,因此此处“格物”代指“物理”____作者)、算术几乎无所不包,只谈了个不亦乐乎。到了京城已是深夜,两人还没尽兴,草草用过晚饭,索性关在府里秉烛夜谈。这一谈又是两天两夜,什么叫做相见恨晚,二人算是真正领教了。谈到后来,徐先生自曝身份,原来他便是钦天监监正徐光宸。徐光宸久闻“泰西学士”的大名,便抽出公余时间,专程来到裴先生的学馆听课。他虽然在学术方面涉猎广泛,但是于“西学”毕竟很陌生,听过裴先生的课之后,他将其中一些公理、定义拿去印证,竟然解决了不少之前的疑难问题,于是便亲身邀请裴穆士过府探讨。
徐光宸本是胸怀豁达之人,绝不囿于门户之见。他见裴穆士是个奇才,便大胆向皇帝推荐,请恩准让其加入钦天监,并授以监副之职。其时皇帝已经亲政,但大权实际还是握于苏白尘之手。苏白尘一向对士林优礼有加,凡是于学术有利之事,他绝不会加以反对。虽然裴穆士是外洋蛮夷,但毕竟不是在宣扬邪教歪道,与国家无碍。而且裴穆士的出现,还能够对抗朝中那些满口“名教大防”的道学先生,权衡利弊之下,他便应承了徐光宸的请求。
经过和徐光宸商议,裴穆士决定在钦天监内部成立一个名为“通介馆”的下属部门。这个部门的主要职能是翻译西方文化、科学著作,开阔中华学人的眼界,启迪他们的学术思想。裴穆士认为,中华文化虽然是全世界公认的最灿烂文化之一,但历时二千年的承袭,其中陈弊也愈来愈突出。而且由于传统礼教的统治和束缚,造成当代学人固步自封,拘泥仿古,不肯推陈出新。如能有外来文化与之取长补短,或能够振兴中华文化的沉沉老朽之气。裴穆士虽然并非中华人士,但十年游学,他对这个国家已经产生了深厚感情。而且他自信能够帮助他们摆脱这种局面。
其实徐光宸也早有和裴穆士类似的想法,两人一拍即合,通介馆即日便开始筹建。徐光宸兼任通介馆主簿,裴穆士则是通介馆书记,主管日常事务。为了保证通介馆尽快开始运作,两人商定前期的筹备同时分两步走。
第一步,由徐光宸负责,在全国范围内招徕翻译人才。天顺朝是当时世界上第一流大国,虽然限制海外贸易,对人才却是包容有加,不因国别、种族的不同而有歧视。因此人们纷纷慕名前来,精通双语甚至多语的人很多,这就保证了翻译者的选材基础。但是翻译也是一种写作,更需要具备扎实的中文功底。如何遴选出色的翻译,保证翻译作品的质量,着实让徐光宸伤了不少脑筋。
第二步,由裴穆士负责,收集各类西方社会科学和自然科学方面的书籍。裴穆士从西方游历至东方,身边就携带着将近三百册各类典籍,但路上颠沛流离,散失了不少。这些当然是远远不够的。他一方面委派自己的学生远赴外洋,从欧罗巴洲购买;一方面又委托行商通过古代丝绸之路从阿拉伯地区收集这些典册。
原来在公元830年-930年期间,阿拉伯的阿拔斯王朝曾经掀起过一场轰轰烈烈的“百年翻译运动”,由国家出资,成立专门部门,委托专人有组织地翻译古代东西方的文明成果。其中包括大量希腊、罗马、波斯、印度等国的文化典籍。此运动持续百年,极大地推动了阿拉伯世界的社会进程,创造了绚丽辉煌的阿拉伯“五百年文化黄金时代”。因此,在阿拉伯世界内保存着无数西哲的经典著作,其中很多在西方都早已失传。虽然在公元十一世纪左右,伊斯兰教正统主义抬头,排斥外来文化,众多西方典籍被付之一炬,但是留存下来的著作依然汗牛充栋。
裴穆士就是想通过行商购买这些留存的书籍并加以利用。其实在他的心目中,又何尝不想在中华掀起一场规模更加宏大的“百年翻译运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