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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嗣良望着光明寺众人,神色冷峻:“栽赃相府,其心可诛。”
韩东亭只好向卢嗣良拱手赔礼:“既然凶手和相府毫无瓜葛,那就请卢相宽恕我等叨扰之罪了。”
卢嗣良摆摆手,轻描淡写地道:“无妨,既然我相府没有你们要捉拿的凶手,那你们还是赶快到别处继续查案吧。”话虽然说得轻巧,却已是下了逐客令的意思。
光明寺众人只好对这位当朝宰相欠了欠身,接着便退出了卢相府。
清早的时候东边天还泛起一片晨光,但到了此时天空中已是阴云密布。
空气也变得沉闷潮湿了许多,一副即将要下雨的光景。
韩东亭有些不甘心地道:“凌虚子道长,眼下还能找到那个聆音姑娘的下落么?”
凌虚子面色沉郁地摇摇头:“先前是贼人祸水东引,故意引诱我们去卢相府,因此聆音姑娘的气味才如此强烈,但眼下已完全失去了线索……
“更为糟糕的是,看这天色很快就要下雨了。一旦下起雨来,空气中存留的许多气味都会被雨水冲刷,到时候要再找到聆音姑娘的下落只怕是难上加难。”
高升立即补问了一句:“那凌虚子道长接下来将如何打算?”
凌虚子抬头望了眼阴沉的天色,说道:“贫道打算一个人继续追查聆音姑娘的下落,只要一有新的线索,就立即给光明寺纸鹤传书。”
韩东亭额首道:“我再给道长加派两个帮手吧?”
“不必!”
凌虚子立掌推拒:“人多手杂,贫道一人追查即可。”
说完他大步离去,并再次摘下腰间的风水盘,继续堪舆望气……
韩东亭大手一挥,下令道:“其余人等返回天香阁,继续搜查案发现场!”
掌夜使、不良人两拨人马立即哗啦啦掉头而去。
但高升却一把拦住了顾长安,低声吩咐道:“小蝉,我们这里就数你最擅长处理文书卷宗,你现在马上赶回光明寺的案牍库,调阅有关赵司水的一切信息,这也是一个很重要的案件突破口。”
顾长安当即点头道:“好,我马上赶回去。”
之所以答应得这么干脆,是因为他本来就有这个打算。
一路从宁州搭乘漕船来到天都城,他和赵司水朝夕相处了十天半个月,每天都下下棋,品品茶,闲聊些关于天都城的诡怪奇谈。交情说深不深,说浅不浅。
昨晚看到赵司水那个不人不鬼的样子,也着实让他感到一阵心惊肉跳,现在也想要快点查出这起案子的真相。
于是他也转身离开了卢相府,朝着光明寺衙门的方向快步赶去。
天色欲雨的街角阴影中,陈玄宗始终在暗中跟着顾长安,如同一柄沉默的利剑……
当顾长安赶回到光明寺官衙的时候,发现大门前已经准备好了几匹快马,马上骑着几名戴着斗笠、披着蓑衣的不良人。
在他前方,之前他见过的不良人徐小虎正将用防水油布裹好的公文卷,一支支递给了骑在马上的不良人兄弟。
看到顾长安急匆匆赶回,徐小虎笑着打了个招呼:“小蝉,你这是刚从天香阁查案回来吧。”
顾长安也顺口问了一句:“那你这又是在做什么?”
听到这个疑问,徐小虎朝他走了两步,笑容渐渐消失,严肃地低声道:“就是之前那三十七具女尸……我们不良人兄弟打捞回来以后,一直停在敛尸房中,至今尸身不腐。
“仵作老张已经验尸过很多次了,甚至还拿一两具尸体来解剖,但都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按照我们光明寺的办案流程,现在验尸结果都已经登记造册了,就该把这些尸体归还给家属了。
“所以现在这几位不良人弟兄,正是携带公文去天都城下游的青螺县去张贴,让家属前来认领尸体的。”
顾长安皱了下眉头,质疑道:“可真的会有家属前来认领尸体吗?”
毕竟这些女死者都是死于三年前的龙王献祭,后面还中过邪,一度异化成了怪物……所以这些家属真的敢要吗?
徐小虎打量着这越来越阴暗的天色,把嘴缓缓凑到顾长安脸侧,神秘兮兮地道:“在天都城七县死了的人,都要落叶归根……”
顾长安指着这即将下雨的天,试探性地追问了一句:“坊间传言,天都城外有行船三忌——忌雾,忌雨,忌夜,那这陆路官道上……?”
徐小虎写意地一笑,说道:“放心吧,走陆路没有这么多忌讳,而且这几位不良人兄弟身上都佩戴着从春秋门那里求来的护身符,不会有事的!”
接着,他就跟马上几位穿戴着蓑衣斗笠的不良人兄弟挥手道:“你们路上小心,快去快回啊。”
这几个不良人兄弟点头称是,纷纷调转马头,朝着长街的东边疾驰而去。
顾长安也没有再打探更多的细节,立即朝着案牍库的方向快步赶去。
他返回光明寺的目的,就是要尽快调阅有关赵司水的一切文书卷宗。
……
顾长安跨入了光明寺的大门,昨天那座被他炸塌的悬镜堂只剩下一堆废墟,暂时无人打理。
整个光明寺也显得冷冷清清的,路上都看不到几个人,远处的值房也灯火稀疏……应该是因为昨天他炸伤了太多掌夜使,有不少人都休假回去养伤的缘故?
走入案牍房中,里面只有一名掌夜使在值守。
此时,他正坐在一扇挂有锁头的铁栅内门前,上方挂着一块小匾额,书着“机密”二字。而这名掌夜使正捧着一本线装大书,津津有味地翻阅着。
“不良人是吧?不良人只能调阅公区的文书卷宗。”那名掌夜使头也不抬,继续专心致志地看书。
公区……那他身后应该是机密区了。
不良人只能调阅公区的文书卷宗……看来这些眼高于顶的掌夜使处处对不良人充满了歧视。
案牍库的公区不算很大,大概也就两三个卧室的空间。
但顾长安还是花了将近大半个时辰,认认真真地把公区里的文书卷宗都翻阅了一遍。
得到的结果毫不意外,公区里记载的都是些不痛不痒的,且又多过时五年以上的芝麻小案,比如都是些什么张三偷鸡、李四偷情的狗血内容,把顾长安看得差点忍不住吐出一口血槽。
这种民事纠纷的小案子,往往都由基层县衙直接处理,根本不会惊动到光明寺。
光明寺的公区里居然还摆了这么多芝麻小案的文书卷宗,摆明了就是拿来糊弄不良人的。
近年来的大案要案的文书卷宗,铁定就藏在内部的“机密区”中。
也只有里面,才有可能调阅出有关赵司水的信息。
于是顾长安便扔下了手中的狗血卷宗,快步走到了那名值房的掌夜使面前,皮笑肉不笑地道:“你好,我要进机密区调阅案卷。”
掌夜使抬起头来瞟了他一眼,面上浮起一丝冷笑:“就你?一个不良人?你识几个大字吗?还想进机密区调阅案卷?”
顾长安笑呵呵道:“鄙人不才,家藏万卷书,字还是认得几个的。”
“嘿哟!”
掌夜使眉头紧锁,更加不屑地打量起顾长安,笑意更浓:“你既然家藏万卷书,那你有没有读过《大衡刑律》?是驴子还是马,敢不敢拉出来遛一遛,让我考一考你?”
其实他的想法本来也没错。
不良人多从市井底层中招募而来,通常都是替掌夜使干些杂活脏活累活的,有几个是识字的?
作为一名检察官,顾长安前世就背过不少《宪法》《刑法》《民法典》,《大衡刑律》虽然是用文言文写就,但内容量比起前世那些大部头简直就是小儿科……
顾长安笑咧咧道:“行,你考我吧?”
掌夜使将眼前这本名为《大衡刑律》的线装书立得端端正正,仿佛生怕顾长安偷看到答案一般,一板正经地问道:
“我大衡有七条不赦之罪,请问是哪七罪?”
顾长安大声回应:
“罪一,谋反篡位。十恶之首也,弑君窃国者,凌迟,诛三至九族。
“罪二,叛国投敌。私通敌国,暗中与敌结盟,卖主求荣者,凌迟。
“罪三,大不敬。伪造玉玺私拟圣旨者,斩立决,篡改遗诏者,诛九族。
“罪四,不孝。殴打弑杀父母,族中尊长,或居丧而嫁娶作乐者,斩立决……”
背到这里时,他的大脑突然隐隐作痛……
他使劲甩了甩脑袋,不行,还是隐隐作痛!
掌夜使疑惑地盯着他,冷笑道:“怎么,这就念不下去了?”
顾长安的眼前突然出现一些奇奇怪怪的幻觉……白玉砖,琉璃灯盏,纹金错银的古朴书架……无数光影在他眼前错乱交叠。
这是昨天早上他被漕船爆炸炸晕时,在梦境中进入过的琅嬛书阁!
为什么这个琅嬛书阁的幻影,会在此时此地映入他的脑海?
这种头痛感稍纵即逝,顾长安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不过当他再次抬头望着眼前的掌夜使,望着他捧起的那本《大衡刑律》时,整个人却不禁目瞪口呆!
此时他仿佛获得了一对天眼,这本书的内容直接被他透视……
无数小人彩画映入他的脑海,每组图画都是一男一女,在做那种不可描述之事……
不同的场景,不同的地点,三百六十五种姿势,样样不单一;画手技艺巧夺天工,把人物细节刻画得栩栩如生……
真正的书名叫作《春宫戏图谱》。
现在让顾长安最不能理解的是,这厮为什么在外面包上了一个名为“大衡刑律”的书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