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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约莫十五六岁,长相清秀,谈不上漂亮,但肤色很白,而千百年来,她那头银发似乎从未打理过,乱蓬蓬的披在脑后,打结的髪尾曳地,竟比她的裙摆还长。
乔莞远远的望过去,只见她对着地上的平安结发了一会儿愣,发红的眼眶不停的往外冒着水光,随后机械似的弯腰,拾起了那枚破破烂烂的红头绳。
“那是我的……”乔莞刚插了一句嘴,立即被蛟女恶狠狠的瞪了一眼。
她把那圈绳结攥得很紧,嫩生生的小嘴一开一合,怒道:“你从哪偷来的?!”
蛟女边说边气匆匆的朝她靠近,无奈傅天琅将人护得很紧,她莫可奈何,只能离着五步远的距离与她干瞪眼。
乔莞愣了下,她虽然穷却也没偷过别人的东西,如今平白无故的被人冤枉了,心头自然不顺,换做平时早呛回去了,但……谁让她有求于人呢?
乔莞客客气气的回道:“不是偷,那是我捡来的。”
蛟女顿了下,瞪着一双大眼道:“从哪捡?从谁身上捡?什么时候捡?你都一五一十交代清楚,如果让我知道你骗我,今儿个你们俩谁也别想活着走出这个山洞!”
乔莞顺着目光往她手上瞧,见她宝贝似的攥着那圈已经褪了色的红绳,心中有些古怪,顺着她的话答道:“这枚平安结,是在数月前,我从一个同僚身后捡到的。”
“同僚?那个人……也是鬼差吗?”蛟女看起来很紧张,一双眼睛又开始隐隐泛红了。
乔莞诚实的点头。
蛟女面色登时一变,目光低垂,浑身颤抖:“他姓甚名谁,死前家住何处,如今在哪,要怎样才能找到他?!”
这次乔莞却没作声,只是悄悄打量着她。
“你说呀!”久不见人回应,蛟女焦急的斥道。
“我只知他叫戴明明,至于他死前家住何处,隶属地府哪一区域,我并不知情。”乔莞想了想,留了个心眼,没把那弱书生是是第八区鬼差的事告诉她。
“戴……戴明明?!”蛟女先是失神的呢喃,随后疯狂的朝乔莞奔去。
傅天琅刚要拦下,却被她抬手阻拦。
乔莞任由蛟女揪住自己的衣襟,垂眸平静的看着她。
“你把他带来,现在,马上!”
蛟龙虽然已经化人,但那力道仍旧不轻,乔莞被她这么一摇晃,胃里翻啊翻,险些就把晚上吃下的白粥吐出来。
“等……等等……难道神龙大人下不去地府?以神龙的地位,只要入了阴曹,判官自会呈上那人的行踪?”
其实乔莞也就是随便一问,她心里很清楚,阴曹重地,向来只有阴魂能入,像电视上演的神仙精怪大闹地府,其实都特么是胡扯,毕竟这可是阳间人投胎的必经之路,其重要性甚至更重于天庭,若是什么妖魔鬼怪都能进去,岂不是乱了套吗?!
所以她的目的不过是探一探蛟女的口风,见她支支吾吾没个准话,便猛的叹气道:“其实若换在一年前,能替神龙做事实乃小的荣幸,只要神龙开口,我一定二话不说,立即入阴曹将那人带来,可惜……”
蛟女一听就急了,拽着乔莞又是一阵猛摇:“可惜什么,你快说呀!”
“可惜我的丈夫……”乔莞顿了一顿,迎上傅天琅的目光,黑眸发亮的算计道,“琅哥受阴煞之苦已经足足过去一年,无奈我替他想尽办法也仍旧束手无策……而如今我每日需要耗尽鬼气替他运功压制,长此以往,我心力交瘁,已经无力再开鬼门,鬼门不开,我又怎能下地府替神龙寻人呢?”
蛟女咬咬牙,终于肯重新审视一旁的男人,而见他的灵魂几乎已经和阴煞相容,体内精气一日薄弱过一日,皱着眉无所谓的道:“何必呢?在我看来,不出一年这他的精气必定会被侵蚀干净,你用那点鬼气替他压制,也不过是做无用功罢了,倒不如省下来替我寻人……”
闻言,乔莞目光一凛,显然已经动怒,不过还是客气的道:“我知道,若是阴煞不除,琅哥必定命不久矣,但他是我此生最重要的人,哪怕只剩下最后一秒,我拼尽全力也会与他相守。”
傅天琅看着她的目光又深了一层,于暗中重重握住她的手。
乔莞自然回握,安抚的轻抚他的手背,展颜笑道:“神龙大人,看样子这枚平安结的主人对你很重要,但同样的,我的丈夫对我来说,也是生命中不可缺少的唯一,假如神龙不愿相助,我定不勉强,我们这就离开,往后也绝对不会踏入此地一步。”
乔莞说着,迈开步子,作势要往里走。
“慢着!”蛟女撇撇唇,几乎是咬牙切齿的看着她,“谁和你说我能替他化煞?”
乔莞愣了下。
“你一定被人骗了!”蛟女抿着唇继续道,“我承认我们蛟龙一族里确实有恶类,它们天性对龙族心存怨恨,四处屠害生灵干了许多天怒人怨的事,但我不同,我是一条修行千年的螭蛟,为了化龙必须积累阴德,所以从不杀生,刚才之所以攻击你,也不过是想把你们赶走罢了。”
确实,乔莞从一开始就发现这条“大蛇”身上并没有血腥味儿和煞气。
“你现在明白了吧,假如我替他食煞,不过是将他的恶气转移到我的身上来,到时这些恶念将会跟我一世,我的修行也可谓功亏一篑,往后也再无法化龙成仙!”蛟女一脸难色。
听了这话,乔莞一颗心又开始忐忑了,但她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上。
“神龙的意思我心中明白,但小的实在没办法,你另请高明吧。”乔莞头也不回的走,拾起落在湖边的袍子便拉着傅天琅离开。
一路走出山洞,那蛟女则一直红着眼跟在两人身后,其实拿蛟的万年寿命来看,她不过是一名心智发育不全的小姑娘,天真得很。
望着乔莞决绝的背影,她时不时看一眼手中的平安结,几百年过去了,绳结上早已褪了色,假如不是原主人细心的珍藏,相信以她那粗糙的手工,平安结一早就坏了……
蛟女像个小孩子一样的啼哭起来,她想念他,念了几百年,本以为人死成空,他一定早已投胎转世,并将她这条小小的螭蛟遗忘,她也终于死心,安心的潜在湖底修行,可谁知他原来并没有转生,而是成了地府的鬼差,甚至一直带着她当年亲手做的平安结……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明明知道她在等他,为何从不与她相见,甚至连来看她一眼也不曾?
蛟女哭得嗓子都哑了,终于大喝一声叫住他们:“我答应替他化煞便是!但你也不能骗我,当他煞气完全清除的那一日,你必须将戴明明带至我面前!”
乔莞那颗心登时咯噔一下,回过头来问:“此话当真?”
蛟女撇撇嘴,碧色的眼珠子里颜色又深了些:“我们蛟氏一族虽然名声不好,却不像你们凡人天性狡诈,我从不说谎,答应的事必定会做到!”
乔莞连连点头,与蛟女三击掌,算是落了承诺。
但事后乔莞又想,此蛟为了见弱书生,竟连化龙的机会都放弃了,反倒是她自己,心中根本没底,她也没那份本事能跟判官要人,顶多是守株待兔,又或者在阴曹中漫无目的的寻找,总之……
凡人确实狡诈,她欺骗了她。
而在回去的时候,乔莞脑海中冷不丁的浮现弱书生当日的神色,他来取伞的那日她曾经问过他如何除煞。
照理说他与蛟女相识,一定知道蛟龙食煞的事,却掩着不肯说,许是用情至深,出于保护才会这么做吧。
至于两人那一段故事,乔莞摸摸鼻子,她管不着,但假如蛟女真能替傅天琅除煞,她会尽最大的努力替她把弱书生找出来。
——
回到李家的时候天色还未全亮,乔莞原本累了一夜,身体应该疲得很,但只稍想到自己积压了将近一年的大石终于落下,她又兴奋得睡不着了。
洗完澡,她照例上床和老公黏糊。
这几日因为李宗堂的关系,傅天琅体内的阴煞已经有所收敛,她终于可以放心大胆的靠近他,与他亲近也不再有如坠冰窖的感觉。
傅天琅搁下看了一半的书,打从她上床的那一刻,一条劲实的胳膊已经揽了过来。
乔莞顺势趴上他的胸膛,这里摸摸,那里看看,乌黑的眼珠子在黑暗中闪闪发光,看起来心情不错。
“高兴?”傅天琅若有所思的瞥她一眼。
乔莞对上他探索的瞳眸,兴致勃勃的点头:“琅哥,你难道不高兴吗?我可以为你生孩子了。”
她说完小脸立即一红,这么没羞没躁的话,她也只敢当着他的面说。
傅天琅闻言,心中一动,抬手爱怜的抚摸上她的脸。
静静凝望她的眼眸,朦胧的月光里,那小小的一团承载的是他两世的痴恋。
“莞莞。”他摁着她的后脑勺,突然重重的吻了上去。
“嗯。”事情来得突然,乔莞有些反应不及,只能咕咕哝哝的受着。
他目光越发深暗,一个吻深入后便一发不可收拾起来,而直到结束,眼神依旧发热的胶着在她身上。
乔莞被他看红了脸,慢慢凑过去蹭他新长出的胡茬:“你为什么这样看我?”
他的眼神让她联想到一头饿极的野狼,光盯着面前的肥肉却没有动作,久而久之……这可比直接吞了她要吓人得多。
“没什么,睡吧。”喉结明显一动,他轻抚她的背脊说道。
其实今夜高兴的人不仅是她,他同样心悦不已,区别只在于,她的心悦是因为能为他生儿育女,长久厮守,而他……则因为她那句“唯一”。
傅天琅是乔莞的唯一,而乔莞,她又何尝不是他想要生生世世与之相守的人。
他心知她曾经见惯生死,对阳间的物质*,甚至是爱情都比普通人淡薄,但她的淡薄不是对他,她喜欢他,不,她爱他。
这个认知让他墨色的瞳眸激动着,全身上下的脉络皆为她的话而狂跳不止。
“我睡不着。”乔莞蜷着小身板,小脑袋在他下颚处一阵乱蹭。
听着小丫头特意拉长了尾音,他明白她的意思,却不想伤她,于是轻叹一声,宽厚的掌心跟着覆上她的眼:“闭眼,睡觉。”
眼睛虽然被人蒙起来了,可她还有手、脚。
于是在公鸡叫第一声的时候,乔莞又不安分了,在被子里解他的睡衣扣子。
“莞莞……”有人无奈的摁住她的手。
乔莞发挥屡败屡战的精神,没有手,咱还有腿……
“可以吗?”她继续暗戳戳的撩他,没羞没躁,脸皮堪比城墙。
“……”
她听到他气息不稳的声音,紧接着身畔突然一阵翻涌,她的位置已经从他的胸膛移到身下。
昏暗的床帐里,男人墨色的瞳眸黑的吓人,里面暗沉沉一片,似乎已经酝酿起了风暴。
“莞莞,这种事……应该由我来提。”他眸子微眯,开始宣誓主权。
乔莞面上狗腿的应着,心中却腹诽不已。
若不是你这闷葫芦半天蹦不出一个屁,她犯得着抛弃矜持,没皮没脸的倒贴么?!
哼,大老粗就是大老粗,每日除了跟在她屁股后头啥都不会,连男女间的情话……都是她说得多……
已经将近一年没能和老公亲热的乔莞,俨然已经化成一头喂不饱的洪水猛兽,扯他上衣的动作狼性十足,而瞧着他那副听之、认之、从之的模样,心中起了一种农奴翻身做地主的小满足……
可谁知,她折腾半日,惊醒的不是闷蛋,而是一头同样饿了一年的雄狮……
“不冷?”他垂眸问,脸上尽是涨红的压抑。
“恩!”乔莞猛摇头,他的阴煞已经被压制住,她已经感觉不到寒冷,反倒……热得很,热得很!
男人慢慢睁开眼,压抑许久的浪潮一经释放,似乎就没完没了了?
……
当天际完全大亮的时候,从一张剧烈摇晃的床帐里……伸出了一只惨白惨白的手。
她好不容易等到他中场休息,供着小身子边哭边用力的往床外爬……
爬呀爬……
可纤细的指尖还没能触上床头,身后便猛的伸出一条胳膊,这条胳膊可比她的粗壮有力得多,黑黝黝的皮肤往她奶白一样的手腕上一笔画,乔莞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便被人拎小鸡一样的拽了回去。
“琅哥,天亮了。”她不死心,一双贼手继续往窗幔处摸索。
“嗯。”他一手将她镇压。
“该吃早饭了。”她抱着脑袋,就跟死了爹妈似的哭天喊地。
“嗯。”他手起刀落,啃骨头的时候从不留情。
“……”
MD,要被艹死了啊!
——
于是,等到乔莞能出门的时候已经第二日的早晨。
虽然大半夜的时候傅天琅端了一碗鸡蛋面给她,但她那时候和他赌气没吃,这会儿才后悔。
没吃饱又被逼着上工的感觉就像现在这样,腰酸背痛也就罢了,走路都是踩着棉花的飘飘然。
乔莞扁着嘴在那捞小米粥吃,偶尔傅天琅给她夹点下粥的小菜,都被她一一剃了出去。
“我自己来。”
黄鼠狼给鸡拜年,昨晚对付她的时候这人可一点没手软,这会儿装什么好心。
“嗯。”傅天琅没勉强她,神态满足,眸光柔和的退到一旁,俨然一副吃饱喝足的模样。
“丫头。”坐在对桌的李宗堂咳嗽一声,指了指乔莞的脖子。
乔莞起初没会过意,等到她意识到自己脖子上的吻痕,连忙将领子拉起,心中隐隐浮出几许悔意。
在人家家里公然……那啥,是不是不太好?
对此李宗堂倒是没什么意见,只端着茶杯抿一小口,随后便问起那条蛟龙的事。
“也好,能遇上它也算你俩有缘,它愿意替天琅化煞,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你们就安心在我这住下吧,这里空房多,你们能长住也算替我增添点人气。”李宗堂轻抚胡须,说话后便出门指导赵灵的功课去了。
至于乔莞,当每日午时阳气最盛的那一刻,都会与傅天琅去蛟女居住的云锡湖化煞,但瞧着傅天琅穿着单衣,在冰冷的湖中一泡就是一个小时,她眉头皱了又皱,快心疼死了。
“放心,他死不了。”
就在面前微微动荡的湖面下突然冒出了一颗“蛇头”,乔莞迎着那双跟茶杯一样大小的眼睛,愣了好半晌,直到蛟女不满的对着她喷了一口浊气,熏了她一脸才回过神儿。
它重重一哼,又游回傅天琅身畔,张嘴大口大口的往里吞煞。
乔莞没生气,只是托着腮帮子在一旁观察,依照蛟女的说法,傅天琅体内的阴煞已经侵蚀上他的灵体,为了在食煞的过程中不伤及本体,短期之内或许无法清除。
蛟女给了乔莞一个时限——一年。
一年就一年吧,能过点远离喧嚣的隐世生活也不错。
于是乔莞便安心的住了下来,但她除了每日陪着傅天琅去湖中化煞,其实无事可做,不过相处久了,她也发现李宗堂的一些怪癖。
比方说家里没活人,无子无女无老婆,只养着二十多只弑神当仆佣,没事便漫山遍野的到处穿梭。
再比方说这老道士不吃肉,哪怕养了满院子的生擒,吃的也不过是面食,素菜。
没有肉倒也罢了,最令乔莞无法忍受的是,这么大的一个屋子,竟连一点零食都没有,一日两日她也就忍了,但想想还得在这住一年呢……
乔莞馋得紧,隔天趁着傅天琅还在湖里泡着,背着竹篓便去了山上。
俗话说得好,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她又是山里跑大的娃娃,弄点野味当零嘴自然难不倒她。
于是每次当傅天琅下湖化煞的那一刻,就是乔莞在岸边生火煮饭的时候。
她虽然一直觊觎着李家的老母鸡,却也没忘自己客人的身份,而且阴阳先生家的活禽,谁知道里面有什么名堂?她可不敢随意乱动。
不过今日她的运气不错,在山上逮到一只山鸡,这会儿趁着蛟龙食煞,便磨刀霍霍的在一旁掏内脏。
“你们人类真残忍。”蛟女从湖里冒出一颗脑袋,好奇的瞅了她半晌,照例喷了她一脸的黑雾。
乔莞不作声,将内脏掏空后便当着她的面将山鸡用荷叶和泥土包裹好,随即置入火中煨烤。
乔莞算准了时间,等着傅天琅上岸的时候,便将已经煨熟的山鸡弄出火堆,猛力一拍,泥巴随之而下,登时间,扑鼻的异香开始在山洞内回荡。
“你不是不能杀生吗?”乔莞瞅着被抢走的鸡腿,瞥了眼已经化作人类少女的蛟龙。
“杀生的是你。”蛟女嗅了嗅手中的肉,张嘴又尝了一口,随即眼睛一亮,顷刻间便解决干净。
她舔舔手指,有些意犹未尽:“这是什么?”
乔莞很大方,把鸡屁股分给对方:“叫花鸡。”
闻言,蛟女一时懵了圈:“叫花做的鸡?”
千百年来,她听过公鸡,母鸡,却唯独没听过‘叫花鸡’。
乔莞噗嗤的笑出声。
许是真的寂寞太久,乔莞发现这蛟龙其实很喜欢他们的到来,它也不难相处,闲暇时也会与她一起在湖边吃点她带来的野果,野味,除了偶尔天真病犯了,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之外,也算是个挺讨人喜欢的姑娘。
岛上的时间过得很快,一眨眼春天就快要过去了。
正值六七月的天气,荷风送香,阳光普照。
乔莞瞅着天色不错,又背上她的小竹篓,上山找点心去了。
其实在春天过后,也是猪草长得最多最旺盛的季节,那些山坡坡上,长有许多的洋蒿颠儿,苦蒿,革命草,地丁,灯笼草,苟叶,夏枯草,还有滚滚草,这个季节若想要打好一背猪草绝对不难。
当年乔莞便最喜欢的就是这个时节,因为她能早早的把一篓子猪草割好回去交差,剩下的时间便能看她喜欢的电视或者下河里游水戏耍。
不过那也是从前的事,现在她不割猪草,她要找的是一种野果子。
她们老家叫“刺泡儿”,就长在一种带刺的灌木中,长得很像草莓,却又不是草莓,一粒粒的在阳光下泛出红光,而咬一口,当果肉破裂开来的时候,溢出的便是满嘴甜甜的汁儿。
从前她和展飞没事便到处找这种果子,家里穷么,又是住在小镇上,没有钱也没有什么能玩的设施,于是两个孩童唯一的乐趣就是找这种果子当零食。
乔莞还记得每次两人摘了很多,展飞总会把大部分的野果留给她,起初她不肯要,后来展飞拧着两道粗粗的眉毛对她说:你拿不拿,不拿我就扔了……你家里人多,回去分着吃,我家就两个人,我爸不爱吃。
这么一说,乔莞才心安理得带走。
她摸摸微酸的鼻子,突然有点想念展飞,他可是她重生两世唯一的一个朋友,不过上回她在地府打听过,展飞投的是一户不错的人家,现在应该也已经是个五六岁的小霸王了。
她有些感叹,时间果真不等人,一晃眼这么些年过去了。
乔莞背着竹篓漫山遍野的找,边找边吃,等到回到山洞,已经装了满满的半篓子。
蛟女见她回来,又从湖底下探出一颗“蛇头”,瞪着一双大眼瞅了她半日,突然惊叫道:“不能吃,这果子有毒!”
乔莞塞了一嘴的果肉,正鼓着腮帮子咀嚼,听了她的话有些古怪的说:“没毒,我吃了十几年的果子,若有毒,早就毒死了?”
“他说有毒就是有毒,他不会骗我。”
这个他,可不就是戴明明?
白雾过后,蛟龙化作少女,她有些好奇的来到她身边,见她吃得欢乐也不像是有毒的样子,便伸手取了一颗,塞入嘴中咀嚼。
“这是什么果儿?我好像吃过,真甜。”
“刺泡儿。”
蛟女皱了皱眉,忍不住又多吃了几颗,但心中仍未质疑戴明明的话,只不过当她想到那人五百年来都不曾回头看她一眼,她顿时不敢这么笃定了。
吃光带来的果子,乔莞望着湖中的傅天琅发了一会儿呆,索性把两人的衣服找来,蹲在湖边清洗。
湖水很清,用来洗衣服正好,虽然山洞内的照明不好,但在乔莞点了几盏油灯以后,已经能瞧清好些东西,而且有了两人的进驻,原本清冷的山洞竟多了一丝人气。
乔莞拿着搓衣板在哪使劲的磨蹭,突然听到“哎哟”一声,转身才发现是蛟女。
她又是一溜烟的化作人类的姿态,坐在湖边这里挠挠,那里抓抓也不知在做什么。
乔莞愣了下,望望还在湖里泡着发傅天琅的,心里不太高兴了。
这条“大蛇”该不会是要偷懒吧?刚才吃了果子不够,这会儿居然窝在一旁,连煞也不食了?
乔莞瞧了她许久,看情况也不太像偷懒,于是凑上前问道:“怎么?”
蛟女跟着抬头,一张脸已经被她抓得通红,如今胳膊,手背,脸颊,还有双眸都是红彤彤的对她说:“我就说明明不会骗我,那果子真的有毒,你瞧。”
她边说边将手背举到她面前。
乔莞愣了下,捏着蛟女的小脸蛋细细打量,随后咂舌道:“好像过敏了?你等着,我给你抓点中药。”
乔莞丢了话,便马不停蹄的出了山洞,她从小跟乔爸山上采药,普通的药材还难不倒她,可乔莞没有想到一点,人吃的药,蛟龙能吃么?
不过等她想到的时候,蛟女已经吃了。
蛟女哭哭啼啼的擦了擦嘴角,取出怀里的平安结一看就是半小时。
“难怪他会骗你。”乔莞挨着她坐下,心想弱书生一定是知道蛟女对果子过敏的事,才会委婉的欺骗她果子有毒,否则以她的脾气,说轻了,她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蛟女没吭气,好半晌后突然呜呜的哭了起来。
“我已经有五百年没见过他了,你把他带来好不好?我好想他,还有好多话想问他……”
她边哭边求情,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看得乔莞险些心软。
她用力摇头,起身又坐远了些。
她是铁石心肠,不会心软!
蛟女两眼光光的盯着她,突然有些泄气,又独自窝回角落,对着自己的平安结发愣。
“好看吗?”
正当乔莞以为她要一直生闷气的时候,蛟女冷不丁的找她搭话。
她愣了下,顺着她的目光来到平安结。
那是一枚算不上好看,做工甚至有点粗糙的绳结,但就是这个普普通通的阳间物,让一头蛟龙底下高贵的头,也让一名阴曹鬼差,随身一戴就是百年。
乔莞思索一阵,决定当个诚实的凡人:“不好看。”
这回蛟女没生气,娇嗔道:“哼,怎么会不好看呐?这可是我做的!”
她宝贝似得高举至头顶,左瞧瞧,右瞧瞧,有些赞叹的道:“不好看,他怎会一直戴着呐?戴明明呀戴明明,你这个口是心非的凡人,明明喜欢我,为什么不来找我?”
——
蛟女眼睛朝上,关于五百年前的回忆,仿佛还在昨日,那年她刚化作人形,不谙世事,天真浪漫。
一次贪玩,她在一棵大树底下遇到了一名文质彬彬的少年郎。
他是一名看起来非常年轻的男子,身长七尺八寸,方巾束发,白袍曳地,正蜷着身子懒懒散散的靠在树干上读书,白白净净的一副古时书生的打扮。
蛟女第一次见到这么俊俏的男子,心中自然生出一丝好奇,怯生生的在一旁打量了他半日,终于因为一声脆响,泄露了行踪。
弱书生收回看了一半的书,转头望向她的时候微微一讶:“哪来的小姑娘?”
此时的蛟女还是十三四岁的模样,圆圆小脸大大的眼,躲在暗处,又用发巾包着头,假如不细瞧,她其实和普通人家的小丫头没什么两样。
“你叫什么名字?”弱书生声音很轻,怕吓到她似的没有靠近,心想这么小的孩子,难道是在山里迷了路?这可不好,毕竟深山老林野兽众多。
“名字?”蛟女摇头。
没名字?还是不愿说?
弱书生思索一阵,又问:“哥哥不是坏人,你告诉我你住在哪,一会儿我送你回家。”
蛟女痴痴傻傻的与他凝望,随后捂着脸咕哝道:“我家……我家住在云锡湖底,你要来玩吗?”
此话一出,可把弱书生吓坏了。
他脸色变了变,什么人能住在湖底?难道她是个妖怪,而后当他瞥到她藏在发巾内的白发与黑暗中的碧眼时,小腿肚猛的一颤。
坏了坏了,还真遇上了妖怪。
弱书生拾起书本要跑,但蛟女明显比他跑地更快,被拦了几次以后,他没什么骨气的哀求道。
“仙老爷,小生全身瘦巴巴的没几两肉,你可莫吃我!”
“我为什么要吃你呀?”蛟女在他面前蹲下,巧笑倩兮的瞅着他。
脆铃一样的嗓音幽幽的往耳朵里钻,钻得弱书生心头又是一动,再看面前的姑娘,登时觉得这个精怪长得也颇为机灵可爱。
“你们精怪吃人吗?”他爬起身,怯生生的问。
蛟女不满的跺脚:“我才不是精怪,我可是神龙!”
说完她又心虚的说:“只要好好积累阴德,我一定能化龙。”
弱书生像是听懂,又像是没听懂的点头:“那么……龙吃人吗?”
蛟女盯着他不放:“人不好吃,臭。”
他松了口气,算是放心了。
“但你不臭,你的味道就像我家门口那片野雏菊,不臭。”蛟女笑眯眯的又加了一句。
“……喔,谢谢。”他苦笑,不知该高兴还是不高兴。
蛟女住着的山洞就在半山腰上,而弱书生住的,则是山下那一片村庄,渔村在当时来说还算富饶,面积也不小,依山而建,面怀半岛海港。
他家中人口不多,年迈病弱的母亲,美丽待嫁的姐姐,剩下一个八岁的妹妹,加上他自己不过四口人,而父亲,则在他年幼的时候便死在了那片湛蓝的海域。
弱书生从小体弱多病,干不得体力活,只能依靠寒窗苦读,考取功名,至于家中事宜,多是靠姐姐打理,可一个女人又怎可能挑起一个家庭,所以对比其他人家,书生家里的环境已经快达到了家徒四壁的程度。
但他的母亲很好,不管多苦多累,都让他安心读书。
他的姐姐也很好,努力操持家计,让他没有后顾之忧。
妹妹也好,每日回家总会给他唱小曲。
所以弱书生想,自己一定要努力读书,将来考取功名,他日状元及第,必定让家人过上荣华富贵的日子。
可弱书生算盘打得好,却没想到在山里遇到了精怪,不过这精怪说也奇怪,既不吃他,也不打他,反倒每日在那颗树下等着,时不时给他带点野果子,山菜,番薯,有时还会给他抓来一只活鸡……
虽然这些都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但在当时,对于家里贫困的书生来说,拿回去煮一煮,也算是一顿丰盛的晚餐。
俗话说得好,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蛟女给他送食物的次数一多,他觉得再怎么着,也得给人一点回礼。
可他穷呀,空有一肚子的墨水他什么都没有,能给她点什么?
最后苦思冥想一番,他决定教蛟女识字。
他用树枝在泥地上写写画画,蛟女则撑着下颚在一旁看着。
“你在写什么?”
“我的名字。”书生捏着她的手教她依样画葫芦的又写了一次,“这三个字念‘戴明明’。”
“戴明明是什么?”蛟女很好奇的瞅着他。
“我的名字。”弱书生很有耐心的教了一遍又一遍。
“名字?你有名字,为什么我没有名字?”
“……”
“我也要名字。”
“……”
“你给我取一个?”
“不行,必须要你的父母才能替你取名。”
蛟女不太高兴的嘟嘴:“可是我没有父母,你替我取吧。”
书生摇头,不肯答应:“这不合规矩。”
蛟女顿时便怒了:“我才不管规矩不规矩,你不替我取……我就……我就……”
“……”
她憋红了脸,嗔道:“我就叫戴明明了,戴明明好听,我就叫戴明明!”
弱书生愣了下:“不可,不可,那是小生的名字。”
蛟女哼哼两声,起身跑开:“我不管,你换一个,以后我就叫戴明明,就这么定了!”
弱书生见她跑走的背影,焦急的叫到:“等等,蛟儿!”
闻言,蛟女突然刹住脚,转过身,用一双水灵灵的眸子瞧他:“你叫我什么?”
书生轻叹:“蛟儿,我们这么叫你,你可喜欢?”
蛟女顿了下,如银铃一般的笑声响彻整座山林。
她光着脚丫,跑动起来就像一只飞舞的彩蝶,边跑边笑,快乐不已:“喜欢,我喜欢,以后我就叫蛟儿,我也有名字了!”
而书生望着她渐渐跑远的背影,脑海中突然浮出她光滑白皙的小脚。
他脸色蓦的一红,又想起她成日光脚在山上行走,便起了下次替她带一双布鞋的念头。
------题外话------
咱们莞莞,出了阿琪那笔,糊涂账还是很少的,所以蛟女这个,不关她的事哈。
PS:元宵了,大家吃汤圆了吗?还是要说一句,元宵节快乐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