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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雀带着鲲鹏回了万妖窟底,眉目阴沉得可怕。
折了一万大军不说,险些连鲲鹏也栽了进去,好在他来得算是快,鲲鹏法力高深,才好歹没被贪婪的饕餮给消化掉。
孔雀注视着床上昏迷不醒的鲲鹏,抬手吩咐道:“来人,给左使清理一下。”
鲲鹏再好战再不拘小节,到底是个女子,在饕餮肚子里待了大半天,身上染了些难闻的味道,合该好好清理一下。她昏了一日便醒了过来,转眼生龙活虎,与平素无异,立刻翻身起来去找孔雀。
孔雀正端坐在房里,手中握着他的雀翎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摇着,面前端放着上次那面水镜,若有所思。
鲲鹏一脚把门踹开,雀翎扇的数十只眼睛包括孔雀的一齐看过来。
“死妖男,”鲲鹏心里一抖,“你、你把那扇子拿开,我眼疼!”
孔雀从善如流的把扇子倒扣在桌上,温声说道:“你醒了。”
“嗯,刚醒。”
孔雀不像往日要调侃她几句,反而含混的嗯了一声,说了句“那就好”就继续入定似的看着水镜。
鲲鹏:“你在看什么?”
“在看楚茨。”
鲲鹏探过头去,道:“这分明什么都没有啊。”
“就是什么都没有我才在看,”孔雀道,“上次我们给她下了咒术你还记得吧,虽然从没抱过能起什么作用的想法,但是好歹可以掌握她的行踪,然而你看现在,这上面什么也没有。”
鲲鹏也皱起了眉:“没有是什么意思?伤重不治,死了?”
孔雀:“……”
该说你单纯还是蠢呢?
他叹了叹气,说道:“不可能的,你我比谁都清楚她的性格,当初她一人横挑万妖窟千军万马,浑身上下撕咬得没一块好肉,不还是将你我父辈收归旗下,为她所用,坐地为王。那时她都没死?现在这点小伤会死?不要白日做梦了,会害死自己的。”
“我越来越觉得,无论是我们四万年前的推波助澜,还是如今的明目张胆,到头来终归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难道就让她葬送咱们妖界的未来么?妖界一日有她,便一日不可能置于日光之下!”鲲鹏一拍桌子,恨声道:“都怪那个什么山的昆甚么东西,若没有她,王上也不会心慈手软,早就几万年前天地格局就变了,我们俩说不定还是什么受凡人供奉的大罗神仙呢!轮得到风俊一个小毛孩儿么?!”
她越说越来气,挥袖便走:“我要去砍了那个昆什么的东西!”
孔雀重新把扇子拿起来,在身前摇了两下,一言不发地继续盯着那个镜子。
鲲鹏都走到门口了,背对着他问道:“妖男,我要去砍人啦!”
“嗯,去罢。”
“你怎么都不拦着我?”
“没什么好拦的。”
“你就不怕我闯祸么?”
“右使大人,万万妖之上,我想拦也拦不住啊,闯祸了我也只好带着人去救你了。”
鲲鹏没好气的转过身,“蹬蹬蹬”的跑回来,一扭头又被孔雀的扇子闪瞎了眼,恨不得立刻把那扇子上的眼睛个个儿都戳瞎了。孔雀一看她眼神,慌忙把扇子捂了起来。
他忽然“咦”了一声,盯着水镜的目光发直,半晌,叫道:“我知道了!”
“你又知道什么了?”
孔雀总是苍白的脸色因为激动变得有些红润,他道:“我知道她在哪里了,她在九幽!”
“知道也没用,我们又不知道入口在哪里,抓不到她。”
“但是我们知道出口在哪里,‘她’就是从那里出来的,你忘了么?”孔雀低低笑了两声,舔了舔嘴唇,仿佛已经看到上钩的猎物,“我们就埋伏在出口,等她出来。”
鲲鹏沉吟道:“当年楚茨在九幽之地,不知为何元神一分为二,恶念出逃撞上了我们,我们将计就计利用她做了个天衣无缝的骗局,原意是想让她与昆仑君决裂,怎知后来弄巧成拙,反而把王上折进去了。如今即便故技重施,可她毕竟不是以前的王上了,还会有那么强大的恶念分出来,供我们施咒利用么?就算再有一次,昆仑山的那位也不会相信了。”
孔雀一双灰褐色的眼珠直勾勾的盯着她,盯得鲲鹏毛骨悚然:“死妖男!你看什么看?”
妖男伸了个懒腰,慢慢往后倒,手指在原地一点,竟变出一张软榻来,病歪歪的往上一靠,身后七彩的雀羽展开来,手掌抚了又抚,不吭声了。
鲲鹏:“说啊,我都快急死了!”
孔雀:“叫声好听的,我就说给你听。”
鲲鹏冷笑一声,长刀倒转,一刀柄打在他腰上,有道是“女怕打胃男怕打腰”,孔雀当场倒吸了一口冷气,觉得自己死在楚茨手上之前极有可能会先死在鲲鹏手上:“我说说说——右使饶命!等不到楚茨我们可以等昆仑山那位的!就算是两个都等不到,我还有别的办法!”
“那血呢?”
“什么血?”
“昆仑的血!上次我们只派人取了楚茨的血,你忘了么死妖男!”
孔雀将手掌往她面前一递,掌中凭空变出几条透晶锁链来,上面沾染着用力过度而斑驳的血迹,他歪了歪头,捏紧了锁链,阴测测道:“鲲鹏,你以为我大动干戈去光白城,便只救回了一个你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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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茨觉得身上一阵冷一阵热,热的时候浑身像是被挂在火上烤,冷的时候又像是整个人都被扔进了寒冬的河里。连带着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糊涂,身上的伤口却是奇异的不再觉得疼。
她分不清自己到底在哪里,混沌中睁开一线沉重的眼皮,依稀看到好像是在一个黑漆漆的山洞里。旁边还有个青色的人影坐着,点着篝火,她放下了心,前所未有的疲惫感一齐涌上来,迷迷糊糊地又晕过去了。
脑海中乱七八糟的片段争先恐后的钻出来,一会是十数万年前大泽湖旁边,她倚在大椿树上晒太阳,树下的小鬼一脸好奇,昆仑长得太慢了,所以年岁虽然差不多,外貌看起来却是天壤之别。
——你是什么东西?
——你又是什么东西?
——我?我是昆仑。你和我不一样,你是什么东西?
——我么?我叫茨,楚茨。我住在昆仑山。
——你也是昆仑山的?那你就是我的子民了。
一会儿又是浑然颠倒的画面,她藏在一个三界里一个偏僻的角落,化了原形独自舔着伤口的血,有人发现了她,不要命的冲上来,她随手便斩了一个的脑袋,却有更多人不怕死的冲上来,前仆后继。
口中振振有词:“魔头!你为祸三界,我辈中人,人人得而诛之!”
她瞳子充血,喝道:“狗屁!好啊,那我就将你们统统杀了!祸乱三界给你们看!”
颠三倒四的记忆片段,有些是她这些日子以来已经想起来的,有些事记忆里根本没有印象的,在她浑浑噩噩的脑子横冲直撞,似乎一股脑的就要全盘塞给她。
昆仑手里的不知名的阔叶装的水被打翻,叶子也散在地上,楚茨惊坐了起来,大口的喘着气。
她看到身侧的昆仑,怔了许久的神,方想起来今夕何夕似的,血红的眼睛慢慢褪下颜色,才双臂搂住她腰,脸埋在她腹部,不动了。
“做噩梦了?”昆仑摸了摸她的长发。
楚茨在她怀里沉默的点了点头。
昆仑也不知道在哪里学来的,一边摸着她头一边哄道:“胡噜胡噜毛,我家的宝……唔……吓不着。”
楚茨也不钻空子逗她,只是搂得更紧了,一会儿手掌摸到昆仑背上,撑着自己坐起来,另一只手勾过对方的后颈,吻了上去。与其说这是一个情人间缠绵的吻,不如说是简单的唇齿相依。
“这里是哪里?”楚茨彻底清醒过来,开始打量她们所在的地方。
这里的天很奇怪,不是透着深蓝的夜色,而是极深的血红色,红得发黑,十分的诡谲。天上竟然还有星星——不,那不是星星,好像是什么东西的眼睛,也是红色,因为深浅不一样,所以显得黯淡。偶尔有黑影飞快的在天空掠过,以楚茨的眼力竟完全看不清是什么东西,口中还发出尖利的啼叫声,楚茨听了几次,头皮就炸了几次。
“是九幽。父亲的神髓就埋在这里。”
“嗯?”
昆仑知道她在问什么,便答道:“我先前听你说,万妖窟的人知道你的行踪,你又身受重伤,一时不知往哪里去,就躲进了这里面,这里安全,只要我不开门,旁人进不来的。”
楚茨听了,拍拍衣服站起来,道:“好,我出去看看。”
昆仑跟上来:“我同你一起。”
“荆默呢?”楚茨瞟了一眼还在地上躺着的青年,问道,“他应该也没事吧?”
“和你一样痊愈了。”
楚茨牵着昆仑从山洞里出来,顺着血红的山路一直往上走,这里仿佛就只有两种颜色,不是红就是黑,昆仑边走边解释道:“这里是只有黑夜,没有白天的。所以一直都是这副样子。”
楚茨问:“你进来过么?”
“第一次进来,但是我好像很熟悉。”
“是么?我也觉得很熟悉。”她们俩的脚程很快,眨眼就到了山顶,楚茨指着山下红色的河流和草木,对昆仑道,“唔,像是以前见过。”
“小心!”她神色陡然一变,瞳孔倒映出一个小小的黑影,左手将昆仑往前一带,同时右手弹出半尺长的指甲,想也不想的往昆仑颈侧刺了过去,她的速度前所无比的迅速。
“噗噗”连续两声。
一声是手指刺入什么东西的声音,楚茨电光火石间将一只黑漆漆的皮包骨的怪鸟从这头传到了那头,那怪鸟连一声都没来得及叫出来,便死了个通透。
还有一声是——
楚茨低下头,愕然地看着胸口插着的剑,视线顺着剑身缓缓移到握着剑柄的女人脸上,目中流下两行血泪来:“为什么?你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