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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30年1月31日,华历腊月十九日。
明澳友谊医院位于北京城西部的南海巷子北侧,由澳宋共和国政府于万历年间捐资兴建,多年来一直为北京城内的人们提供澳宋特色的现代医学服务。天启六年五月初六日(1626年5月30日)发生了王恭厂大爆炸后,这所医院一度收治了上千名伤员,拯救了其中的数百人的性命。
这一日的凌晨,友谊医院的院长河橙穿着一身厚厚的白色手术服,看着从马车上下来的老人。他走上前去,点头致意,隔着口罩发出闷闷的声音:“孙先生,欢迎你的到来,很抱歉我不能和你握手了。”
刚刚来到医院门前的孙承宗摆摆手,示意不碍事。他跟着河橙走入医院大门,在门前就被一名护士拦住,手中被塞了一个口罩。
老人顺从地戴上口罩,并用眼神命令自己的随从们也服从护士的安排。等手下都戴上棉布制成的口罩后,他才跟在河橙身后踏入医院。
立即,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混杂着消毒水的味道涌入鼻腔。即便隔着厚厚的口罩,孙承宗都感到窒息。他下意识地闭上眼睛,等适应了这可怖的气味后,才睁开双眼。
于是一幕灯火通明、人潮汹涌的景象映入眼帘。整个医院大厅都被改造成病房,上百个伤员躺在床上,被一张张屏风隔离开。他们横七竖八地躺在临时征调来的床铺上,身上盖着各式各样的被子,在电灯的橘黄色光芒中呻吟惨叫。穿着白大褂的护士们端着药盘在病床间穿梭,不断地停步观察伤员的情况,然后在床头绑着的病历本子上记录几下;或者用注射器给伤员扎一针,暂时压制住他们的疼痛。
“这些都是昨晚送来的伤员。”河橙对着站在大厅中央的孙承宗说。他伸手扶着孙承宗走到旁边,避免来视察的明国官员们挡住护士的道路,“昨天白天送来的伤员,已经把所有床位都占满了。现在这些床铺,都是紧急从附近的居民家中借用来的。”
孙承宗点点头,没有说什么。他缓缓走入一个隔间,低头看着躺在床上的伤员。从挂在床头的病历得知,这名伤员的腹部被铅弹击中。好消息是铅弹没有在他的肚子里碎开,而是完整地飞了出来,因此他能支撑到被从尸体堆中挖出来,并送到医院接受治疗。此时此刻,他正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两眼直愣愣地看着医院的天花板,连身旁多出一名尚书也没有发觉。
隔间里其他几个醒着的伤员见到兵部尚书,马上就要挣扎着下床行礼。河橙一声低喝:“别动,乱动伤口就要开裂。”
孙承宗看了他们一眼,这几个伤员身上都被绷带包扎了一圈又一圈,有一人甚至只剩下一只胳膊。这位可敬的老人眼睛一酸,伸手让他们躺下不用行礼。一旁的河橙翻看一下病历,
对孙承宗道:“这个伤员是满桂部队的,昨天中午送来,下午才做完手术。失血1200毫升,我们没有足够的全血输给他,只能补充一些代血,数量还不足。他现在身体很虚弱,对外界刺激缺乏反应,休息一段时间会好的。”
孙承宗看着盖在伤员身上的旧棉被,伸手将伤员露在外面的胳膊塞回被子里,再抬起头对其他几个正看着自己的伤员点点头,转身离开隔间。他对着河橙开口:“河院长,医院需要老夫做些什么。”
河橙没有客气,他直说道:“我需要药品、医生、护士,还有各类物资。现在的伤员太多了,我们的医护人员根本忙不过来,需要做手术的病人已经排队到了两天后,到那时候,很多人不需要做手术就要死在床上。还有护士,我需要会打针喂药、写病历、清理病人伤口的护士,越多越好。至于物资,我有一份清单,请先生你尽快帮我们弄到。”
孙承宗接过河橙的助手递来的单子,一边在灯下看,一边听河橙继续说话:“我希望朝廷能出面,征召全城的郎中,特别是太医院的郎中过来帮手。就算他们不会做外科手术,中药也能起到作用。”
仔细地看了几遍单子,孙承宗转身将它递给自己的随从:“马上办。”
等随从离开医院,他才看着河橙,慢慢点头:“我会想办法。”
河橙正要接着说些什么,一名满身血污的护士便从后跑来,声音急促地说:“院长,第二手术室有一个伤者内出血止不住了。”
河橙扭头看了护士一眼,立刻转身就跑。他的助手对孙承宗致歉道:“我们院长自己也要做手术,无法陪同孙先生慰问,实在不好意思。”
孙承宗看着河橙身上的手术服,上面星星点点布满了干涸的血迹。于是他没有任何不满,只是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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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注定是孙承宗难忘的一个夜晚。除开今天是孙承宗67岁生日——他出生于西元1563年1月31日,就在于今晚发生了大明帝国历史上第一次首都袭击事件。
从孙承宗当时所在的明澳友谊医院出来,向东直出北京城墙,再走1500米,就抵达了后金设置在北京城外的火箭发射阵地。
谢晗本人就蹲坐在阵地上,看着一群余丁在黑暗中呼哧呼哧地挖土。他们挥舞着锄头和丁镐,在冻得如石头的泥地上挖出一块块环形的火箭阵地,然后将马匹驮运的火箭卸下,在油灯的照耀下把火箭安放在发射架上——这种架子就是两根支架,上面顶着一台梯子,然后把火箭放在梯子上。
一股淡淡的烟味飘到谢晗鼻子里,他眉头一皱,心知自己的搭档过来了。果然,身边传来人坐下来的声音,熟悉的声音响起:“能确
保射程吗?”
“我做事,你放心。”谢晗没好气地回答。他拥有济州陆军学校的函授文凭,自认在火箭领域至少也是个专家,当然有专家的脾气。他瞥了一眼搭档,发现对方并没有在抽烟,看来这个老烟鬼也知道在火箭阵地是严禁烟火的,点几盏油灯就是极限了。嗯,那看来自己闻到的烟气,应该是对方已经被烟熏入味了。
他从地上站了起来,走近一根火箭看了看。借助昏暗的灯光,这支产自旅顺兵工厂的烛龙火箭显现出修长的轮廓。重14.5千克,箭长1.06米,直径0.1米,并且装了一根4.6米长的平衡杆,最大射程3.5千米,但到了2千米外就没了准头。为了确保从阵地上发射的火箭不会打到城西的大使馆,谢晗在昨日傍晚时专门调整了装药,让火箭最多能射到2公里就会坠毁。
在油灯下看了一眼怀表,现在距离发射时间还有最后两分钟。于是他说了一声,身边的翻译立刻用女真话大喊着让余丁们准备好点火。等一切都安排好后,谢晗接过一支火把,准备点燃第一枚火箭。
这将是他一生中最荣耀的一刻!站在北京城外,看着远处黑暗中那朦朦胧胧的黑影,谢晗感觉自己仿佛在面对着一座远在地平线上的山脉,又或者自己面前的是一个躺卧在地上的巨人。在帝国首都的城墙面前,一个来自吕宋群岛的澳宋特派员,实在渺小如一粒沙尘。
但他又不是一粒沙子,而是一个掌握着人类最先进的武力的特工。他手握着火把,将之高高举起,让在风中跳跃的火光将火箭照出狭长的影子。这座城市的城墙开始修建时,自己的祖辈还不知在哪里艰难求生;这座城市的城墙开始拆除时,自己的孙辈也不知在哪里拥抱美好的未来。在历史长河的这一刻,谢晗唯一想到的,就是自己将成为第一个用火箭弹轰击京城的人。
跃动的火焰在亲吻导火索的瞬间,便为火箭发射开始了倒计时。谢晗后退几步,周围的后金兵们纷纷开始点燃火箭。十多秒后,上百枚火箭几乎同时喷涌出绚烂的尾焰,橙红色的火光闪得谢晗睁不开眼睛。刺耳的破空声响起,又在转瞬间远去。等他睁开眼睛时,一道道火光已经在夜空中飞行,如彗星般美丽,连夜空中的凸月也被它们夺去了光辉。
阵地上的后金兵们没有时间观看火箭划破夜空的美景。在白甲兵的催促下,余丁们抱起沉重的火箭,将之安放在空出的发射架上,然后快速点燃,又把上百枚火箭发射出去。等到第三批火箭升空后,第一批火箭的尾焰才消失于北京城的城墙上方。
谢晗静静地站在土堆上,望着远处的京城。在这样遥远的距离上,火箭爆炸的声响和震动,他是感受不到的。但他依然能从城墙后传出的火光里,看出火箭袭击的威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