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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若岚似有若无地瞟了一眼安王妃,徐徐道:“当年,广陵侯府栽种了一棵麒麟血藤,一开始的时候谁都不知道这是什么树,只觉得新奇,后来广陵侯府花匠在打理花草的时候不小心弄破了表皮,树便开始流血,那花匠被吓得不轻,后来侯爷才解释说那本就是麒麟血藤的特性。这棵树在帝京可谓是独一无二,所以当时很多人听说以后都纷纷找了由头去广陵侯府参观。这件事,便是臣女不多说,各位也应当记得。”
有一半的大臣点了头,毕竟当年他们都是去参观过这棵树的,只不过裴鸢死了以后,那棵树似乎就被广陵侯连根拔起扔了。
叶天钰眼风冷刀子一般刮过来,“说重点!”
“凡事都有个开端,天钰何必心急?”梁帝于茶雾袅袅中抬起眼,漫不经心道了句。
叶天钰阴沉着脸,“皇爷爷,我看这疯妇分明是想拖延时间!”
“拖延时间也好,煞有介事也罢,你总要听她把话说完才好下定论不是?”
叶天钰一噎,偏过头不甘心地狠狠瞪了百里若岚一眼。
百里若岚自从被封为郡主以后,没少见他露出这个表情,对于早已司空见惯的她来说,此时再见叶天钰冷眼相对,不过勾唇一笑,无所谓地继续道:“臣女便是当年前去参观麒麟血藤的其中一个。”
大梁民风开放,各府小姐聚会赏花论诗的事常有。
所以对于百里若岚的话,众人并无疑惑。
叶天钰却再次抓住了字眼,“武定侯府军法治家,若是本宫没记错,侯爷规定过未出阁的女子严禁出府,请问郡主当年是征得谁的同意出的府?”
百里若岚轻轻一笑,“皇太孙说得没错,武定侯府确实有这么一条规矩,可《大梁律令》没有规定我不能出府,也没有规定我一旦出了府就是犯罪,就要接受皇太孙的苛责。毕竟,那个时候臣女还只是个闺阁小姐,并不是什么嘉和郡主,和皇家颜面扯不上半分干系。”
“你!”叶天钰一噎,他万万没想到这个女人竟然学会了油腔滑调,若按照这个势头发展下去,待会儿关于裴鸢的事,指不定会被她扭曲成什么样子。
“难不成皇太孙以为臣女说的不对?”百里若岚笑得越发妩媚。
她眉心眼梢的笑意,让叶天钰心底里的怒火噌噌就冒到了头顶,“贱妇,你再百般拖延时间,信不信本宫让你命丧金殿!”
轻蔑地看他一眼,百里若岚唇边笑意不减,“当年臣女和安王妃正在院子里观看者麒麟血藤,便看到裴鸢慌慌张张从裴世子的院子里跑出来,紧接着衣衫不整的百里长歌就追了出来,当时臣女和安王妃年岁还小,见到这种状况都不敢出头,只得躲在假山后,不小心听到了整件事的过程,原来百里长歌趁着裴世子午休的时候爬上了他的床,不小心被裴鸢小姐撞见,百里长歌要杀人灭口,所以追了出来。”
“然后呢?”叶天钰冷着脸,声音冰寒异常。
百里若岚面带惋惜,“裴鸢小姐身子娇弱,哪里经得住百里长歌再三推搡,不小心撞到了身后的假山,后脑勺砸出了血窟窿,失血过多而亡。”
“好一个‘不小心’,真真是巧极!”
大殿沉寂许久,百里长歌上前一步,抚掌大赞,嘴角微弯,“裴鸢小姐‘不小心’看到我爬了裴世子的床,你和安王妃‘不小心’在观赏麒麟血藤的时候看到我追着裴鸢小姐跑出来,你二人再‘不小心’躲在假山后听到了所有事情,更加‘不小心’获得了透视功能把裴鸢小姐后脑勺撞在假山上这一幕也给看到了。你们这么多‘不小心’,这么多的碰巧,我想不怀疑开了挂都难。”
众人不明白“开挂”何意,皆一脸茫然。
百里长歌却不打算解释,转而望向丹陛之上的梁帝,“父皇难道不觉得郡主的证词漏洞百出吗?”
叶天钰微微皱眉,也跟着道:“皇婶说得不无道理,皇爷爷您看……”
梁帝抬手止住他接下来的话,目光掠向百里若岚和安王妃,“当时在场的人除了你们俩可还有别人?”
“没有了。”百里若岚犹豫了一瞬,“皇上大可以让裴世子入宫对质。”
百里长歌面色陡然一寒,心中隐隐有些担忧。
裴烬再是工部侍郎,他也是广陵侯府的袭爵世子,倘若个人利益与家族利益碰撞,她保不准他会如何选择。
“简直一派胡言!”
说话的是叶痕,他满脸讥讽,剜向百里若岚的眼刀毫不留情,“本王且问你一个问题,裴烬可曾喜欢过百里长歌?”
叶痕这一问,群臣议论纷纷。
当年裴烬讨厌百里长歌可是出了名的。
百里若岚咬了咬唇,终是缓缓垂下头,“不曾。”
叶痕追问,“既然不喜欢,裴世子一个大男人如何会让这么个弱女子爬上他的床,并且在被裴鸢小姐撞破以后还无动于衷?”
百里若岚语塞,结结巴巴道:“兴许,兴许裴世子还来不及追出来。”
这般牵强的说法,瞬间引得所有人怀疑,就连梁帝都微微皱了眉。
叶痕冷笑一声,再问:“十一岁的孩子是怎么做出那种事的?既然嘉和郡主与安王妃亲耳听到了,那么你们身为女人,想必最为清楚,能否给众位百官普及一下?”
这句话问得极其露骨,百官们老脸红了红,个个低垂着头。
“自然……自然是能的。”安王妃尴尬地红着脸,她刚出口,就遭了安王一记斜眼。
悻悻闭了嘴,安王妃垂下头。
百里长歌看到安王妃的反应便有些疑惑,这个女人怎么会和百里若岚合作?难不成她有把柄捏在百里若岚手里?
“呵——”叶痕低笑一声,转而看向梁帝,“宫里有专门的女医官,父皇不妨传唤来问一问十一岁的少女如若做了那种事是否还能有精力第一时间跑出来将人杀死?”
这句话更加露骨,至少对于在场的其他男人,都是难以启齿的,然而叶痕却当堂脸不红心不跳地问出来。
这一次,梁帝的面色是彻底变了。
他当然不可能按照叶痕的要求让人去传唤女医官,堂堂一国天子当着百官的面问那种问题,想必将来史官笔下也不会描述得有多好听。
叶天钰敏锐地察觉到了梁帝的迟疑,他盯着百里若岚,“疯妇,你方才所言可是句句属实?”
“臣女不敢有半句欺瞒。”百里若岚伏跪下身子。
“传裴烬!”梁帝眉头微蹙。
“皇上!”广陵侯早在听到安王妃亲自承认与百里长歌苟合的那人是裴烬以后黑了一张老脸,同时对于自己所站的党派起了动摇之心,此时见梁帝要传唤裴烬来对质,他一张老脸阴沉得几乎要爆发,“这二人所说根本是子虚乌有!鸢儿的死纯属意外。”
安王也在此时意识到安王妃犯了什么蠢事,赶紧道:“父皇,广陵侯说得对,不能仅凭这两个妇人一面之词就定案。”
“王爷……”安王妃目露哀怜,她没想到在这充满杀气的金殿之上,她的夫君为了一己私利将她推至深渊。
“你给本王闭嘴!”安王冲她大吼,“本王若是早知道你已经疯癫至此,还不如早早将你软禁,别出来的好。”
安王妃面如死灰。
百里若岚瞥见安王妃似乎败下阵来,她赶紧递了眼色过去。
安王妃愤懑了片刻,最终咬唇垂下头。她是梁帝亲自挑选给安王做正妻的女人,对于无法生育的她来说,安王就是她的整个世界,方才薛章去传旨的时候,她以为安王会凭借对晋王的恨意站在她这一边彻底打败百里长歌,却没顾及到自己此举是把广陵侯府押到了刑台上。
难怪安王会在反应过来后这么生气。
可是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她再也没有回头的机会。想了想,安王妃狠狠咬牙,目光坚定而阴毒,“回禀父皇,臣媳没有说谎,裴鸢妹妹死的那天,百里长歌确实与裴烬做了苟且之事,她早已是不洁之身,不配嫁入皇室!”
两份口供一致,且安王妃再三强调自己亲眼所见,那必然是真有其事了。
一时间,百官的目光都掠向叶痕,这二人刚大婚圆了房,百里长歌是否为不洁之身,晋王是最清楚的人。
梁帝也看向叶痕,“景润,你说实话,百里长歌是否真如同郡主所说早就是不洁之身?”
几乎没有犹豫,叶痕勾唇道:“我的女人,自然是这天下最贞最洁的。”
“晋王果然如传言所说宠晋王妃上天。”百里若岚讥笑,“臣女怎么听说昨日一早婢女们收拾房间的时候并没有看见贞洁女子该有的落红呢?”
这句话,瞬间让百里长歌脸色沉下来。
看来,那六个陪嫁婢女中出了奸细,她竟一时大意让人把消息传了出去!
得见百里长歌的面色,叶痕轻轻扣了扣她的手指,低声道:“别怕,有我在。”
洞房第二日没有见到落红,这对于封建女子来说,是为不贞不洁,而对于男子便等同于天大的耻辱。
没有人会愿意宽容这样的女人。
是以,众人放在叶痕身上的目光齐刷刷转移到百里长歌身上。
大家都在等着她给个合理的说法。
叶天钰紧抿着唇瓣,难道在滁州的时候,她早就和皇叔圆了房?可情报明明说只是躺在一张床上,并没有做别的事,那么为何洞房之日不见落红?
当着百官的面审问这种事原就丢脸至极,梁帝听闻“没有见到落红”这句话以后更是怒得想要吃人,冷嗖嗖的眼刀子不断往叶痕身上送,“景润,说实话,这个女人是不是真的……”
“父皇……”叶痕打断他,随即看着百官,面色平静问:“难不成我们的第一次在浴池也要向您和各位大人报备一下吗?”
这句话一出,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初夜在浴池,床上当然见不到落红。
这露骨到极致的话语从晋王嘴里说出来,却让人感觉不到污秽,众人反而在脑海里勾勒出一幅幅旖旎暧昧的画卷。
装!继续装!
百里若岚冷笑,迎亲那天晋王分明承认了嘟嘟是他和百里长歌的亲生儿子,如今他竟然让百里长歌在金殿上“变成”处子。
趁着众人不注意,安王轻声走到安王妃旁边蹲下身盯着她,“你若再敢多说一句话,信不信本王在这金殿之上当着百官的面休了你?”
不敢置信地蓦然瞪大眼睛,安王妃看着她同床共枕这么多年的夫君冰冷的语气和警告的眼神,突然之间觉得整个世界都崩塌了。
嫁入安王府之前,她就知道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生育,所以嫁过去以后低声下气,唯恐哪一点做得不好引他生气,她能接受安王府接二连三纳入姬妾,能接受安王夜夜在她们房里逍遥快活,却不能忍受那些女人一个个怀了身孕。
“妾不能于妻之前诞下子嗣。”这是逼迫那些女人喝下滑胎药之后她对安王的解释。
那个时候安王并没有过多苛责,只口头上数落了她两句就过去了,如今想来,曾经她以为的夫妻相敬如宾根本就是安王为了广陵侯府这个靠山而做出的隐忍。
他本就对她无情,更何况她还不会生。
与自己不喜欢而且还不能生育的女人同床共枕这种事,他都敢逼迫自己做,这世上还有什么他不敢做的,便是待会儿当着皇上和百官的面休了她,他也会眼皮都不眨一下吧?
这件事牵扯到了广陵侯府,他竟然为了将自己摘干净而甘愿舍弃这颗棋子!
这个男人,何其冷心!
安王妃眼眶含泪,想起了自己这辈子都不能生的原因,想起当年那个男人狠心喂她吃下能让女人一辈子无法生育的蓇蓉。
眼眸中的哀伤瞬间化为狠戾,她惨笑一声,“你竟然为了脱身要将我休了,那你休吧,反正今日这个御状我告定了!我不好过,谁都别想好过,要下地狱,大家一起!”
“疯妇!”安王冷冷看她一眼,缓缓站起身来看向首座的梁帝,“父皇,儿臣有个不情之请。”
“说!”梁帝眸光微闪。
安王指着安王妃,一字一句道:“这个女人犯了七出之罪中的‘无子’,儿臣想请旨休妻。”
一语出,满殿静默。
所谓七出之罪:不顺父母,无子,淫佚,嫉妒,恶疾,口多言,盗窃。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安王和安王妃成婚多年一直没有子嗣,安王此时以“无子”之罪请旨休妻,完全在情理之中,可方才出了这档子事儿,安王刚好在这个时候请旨休妻,其中意思便另当别论了。
部分朝臣已经反应过来安王这是不想因为广陵侯府牵连自身,所以提前为自己找了退路。
广陵侯额头上青筋暴跳,儿子才刚被指认与晋王妃做过苟且之事,女儿就被金殿休妻,饶是他心态再好,也无法承受这接二连三的轰炸*件。
身子晃了晃,广陵侯险些没站稳栽倒地上。
丞相赶紧过来扶住他,脸色更加不好看,冷哼道:“难怪本相的宝贝女儿会糟了他的毒手,原来你们家那视若珍宝的儿子早就有前科!”
广陵侯勉强站稳,扶着额头,“丞相先别动怒,此事真相如何,完全还没弄清楚,若是就此盖棺定论,那岂不是平白冤枉了我儿?”
“我看裴烬也不是什么好货色!”丞相声音更冷,“那些年被个小丫头迷得晕头转向,在冥山的时候,又完全不顾及皇太孙在场,拉着与晋王订了婚的百里长歌就往回跑,回来之后还玷污了本相的女儿,如今又被人揭开这么不要脸的过往,我看你那宝贝儿子活脱脱就是个登徒子,我告诉你,这件事你要是不给本相一个交代,待会儿回府我就去你府上替你杀了他!”
广陵侯看着跪在地上面色青灰的安王妃,心中直叹气,头疼地抱着脑袋。
“安王当真想好了要金殿休妻?”梁帝拿起盖碗,轻轻拂去茶叶沫儿,语气恢复了几分平静。
“儿臣想好了。”安王几乎没有犹豫,“这桩婚事虽是父皇圣旨赐下,但这么多年过去,这个女人始终没能给安王府诞下子嗣,更是因为嫉妒府中姬妾怀了身孕而强迫她们喝下滑胎药,儿臣而立之年还膝下无子,实在有辱叶家脸面,所以今日说什么也要休了这个女人!”
百里长歌和叶痕对视一眼,若有所思。
安王果真绝情狠辣,为了自保甘愿砍断广陵侯府这只臂膀。
安王妃原本还抱着一丝侥幸,以为自己能成功威胁到安王,但在清清楚楚听到安王要金殿休妻的时候浑身一震,完全没有知觉一般呆愣在原地,许久过后,豆大的泪珠才从眼眶里滚出来,目光无神地看着叶湛,“王爷,你当真要绝情至此吗?”
“并非为夫绝情。”叶湛走过来,再度蹲下身,缓缓勾起唇角,“而是你这肚子不争气,你若是能为安王府开枝散叶,我又如何会狠心至此金殿休妻?”说完,在众人看不到的角度悄悄将一粒药丸塞进安王妃嘴巴里。
“你给我吃了什……?”安王妃大惊,再想开口时发现自己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她痛苦地扯着自己的嗓子努力想说话,可无论如何挣扎都出不了声。
这一变故,众人不用想都知道是安王搞的鬼。
满意地看着安王妃裴月霞的痛苦样子,安王缓缓站起身,重新看向梁帝,“父皇,这个女人不仅无子,还多嘴舌,儿臣已经让她服下药丸,这辈子她都休想再开口说话。”
瞬息之间,自己的女儿被金殿休妻还成了哑巴。广陵侯看着安王决绝的背影,心中直悔恨。
是了,当初皇后大出殡石门落下的时候安王为了自保拉出广陵侯府做挡箭牌,他就该看出安王此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安王和安王妃设计让裴烬“玷污”了丞相府三小姐的时候,他早该意识到安王有用广陵侯府做垫脚石的打算。可是他忍了,毕竟自己辅佐他多年,不忍心看到心目中的储君没落。然而时至今日,他才彻彻底底看清安王此人心肠竟冷硬到六亲不认的地步,一旦威胁到他的利益,不管是谁,他都会绝情砍断。
眼前一阵黑晕袭来,广陵侯这一次是真的没站稳,直接昏倒在地板上。
立即有小宦官进来将他拖到旁边暖阁里歇着。
安王妃还在扯着嗓子咿咿呀呀个不停。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显然超出了百里若岚的预料。安王妃一废,她就等于单枪匹马,要想真正扳倒百里长歌,恐怕有些困难了。
叶天钰眼尖,见百里若岚欲言又止,他赶紧开口,“疯妇,你莫不是还想出言污蔑晋王妃?”
“臣女……臣女所言句句属实。”百里若岚抵死了要将百里长歌污蔑到底。
刚刚把广陵侯送去暖阁的薛章匆匆跑进来,“启禀皇上,广陵侯府世子求见。”
眼眸缩了缩,百里若岚手心都捏出了冷汗。
她紧紧咬着牙,忘了旁边已经彻底成了哑巴的安王妃,突然静下心来。
她在赌,赌裴烬不会拿他自己和广陵侯府的声誉开玩笑,虽然裴烬一定不会站在她这边,但他肯定不会说出当年的事。
安王妃听到那句“广陵侯府世子求见”,再接收到百里若岚的视线,她猛然意识到了什么,赶紧冲着百里若岚直摇头。
梁帝的语气已经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宣裴烬上殿!”
薛章转身出去,不多时便将裴烬带了进来。
两日没见,他整个人似乎憔悴了许多,眉眼间全无光彩。
叶天钰从裴烬身上嗅到一股酒味,蹙了蹙眉,“裴世子,安王妃与嘉和郡主状告你十年前与百里长歌发生了苟合之事害死裴鸢小姐,可确有此事?”
安王急忙道:“还望皇太孙纠正称呼,裴月霞这个女人已经是下堂弃妇。”
叶天钰懒得理他,一双幽邃的眸子只定在裴烬身上。
“与……她做了苟合之事么?”裴烬听到百里长歌的名字,才似乎有了明显的反应,眸光幽幽转过来,突然咧唇一笑:“呵呵……”
呵呵,呵呵你妹!
百里长歌也皱了眉,没想到才两日的时间,裴烬竟然把自己弄成了这副样子。
“当年究竟有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叶天钰紧抿着唇,急于知道真相,虽然接触不多,但他还算了解裴烬,如今看到他露出这样的神情,心中莫名有些慌乱,莫不是百里若岚说的全是真话?
裴烬正要开口,百里若岚突然出声提醒他,“裴世子,那些话,可要想好了再说。”
裴烬顿了顿,垂下眼睫略微思索片刻,轻声开口,“当年……”
“启禀皇上,染衣小郡主求见。”薛章抖抖索索跑进来,头都不敢抬,他跟在皇上身边多时,察言观色的本事不弱,自然知晓这个时候正是剑拔弩张的时刻,但外面那个郡主祖宗来势汹汹,还扬言倘若不来禀报就用乌藤鞭把他剩下那半截子孙根打回去。
梁帝闻言,面有愠怒,“她来做什么?”
“染衣这么久都没有见到皇爷爷,皇爷爷都不想我的吗?”梁帝话音刚落,门口便走进一抹娇俏的身影,今日的叶染衣一袭银红轻衣,手中一如既往地捏着一截乌藤鞭,她本生得俏丽,却因为常年混迹军营的原因,再加上这一身装扮,整个人看起来身姿矫健,颇有沈千碧那种英姿飒爽的风骨。
“你这丫头,不好好待在虎威大营,跑宫里来做什么?”梁帝紧绷着的脸瞬间柔和下来,嗔了一句。
“呀,看来皇爷爷真不想我,那我走了。”叶染衣略微失望,转身就要走。
“调皮的丫头,来都来了,怎有就走之理?”梁帝拿她没办法,吩咐薛章,“带小郡主去偏殿歇息。”
“先等一下!”叶染衣赶紧摆手。
“哦?”梁帝扬眉,略微疑惑,“你不是来看望朕的吗?我如今忙于处理政务,待会儿下了朝回到龙章宫,你想怎样都行。”
叶染衣眼眸动了动,稍稍朝裴烬瞥了一眼,故作惊讶,“呀!裴世子也在呢!”
裴烬不为所动,眼皮都懒得抬。
叶染衣也不觉得尴尬,径自道:“当日在西山皇陵,你曾救了本郡主一命,本郡主知恩图报答应了你一件事,如今那件事我已经办妥了,既然今日碰巧遇见,那么本郡主就提前通知你一声,你的大恩我报了,以后互不相欠,有皇爷爷作证,相信你堂堂侯府世子也不会耍赖。”
听完这番话,裴烬无神的眸慢慢聚了焦点,逐渐恢复光彩,他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向叶染衣,却只瞥到她离开的银红衣袍一角。
叶天钰。百里长歌和叶痕都听出来了叶染衣这是在和裴烬打暗号,三人垂下头各有所思。
梁帝挥手示意裴烬继续说。
一只脚已经跨出大殿门槛的叶染衣突然偏过头来,翘了唇角,“裴世子,那个人说了,随时都能为你效力。”
裴烬眼眸晃了晃,原本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斟酌片刻后闭了闭眼睛,低声开口,“十年前的那一天,的确有人进了我的房间。”
百里长歌扼紧呼吸。
今日这件事,百里若岚和安王妃说再多都没用,唯有裴烬这个当事人出来说的话才是最有力的证据,可是,她不确定他在个人利益与广陵侯府声誉之间会做出什么选择。
“那个人就是……”裴烬顿了顿,抬头轻轻看百里长歌一眼,接着道:“那个人就是……我的嫡姐,裴月霞。”
轰——
犹如一道闷雷劈过金殿,百官包括丹陛之上的梁帝以及下首坐着的叶天钰都僵住。
“子安你疯了!”
广陵侯已经气得昏迷过去躺在暖阁,发出这声厉喝的是裴烬名义上的未来岳父,丞相左丘迟。
百里若岚颤颤看着他,“裴世子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实话实说。”裴烬淡淡瞟她一眼,随即看向已经哑巴面如死灰的裴月霞,恶狠狠瞪着她:“十年前的蓇蓉还好吃吗?我的姐姐,你动了妄念,这个惩罚似乎还是轻了些,否则你今日也不会跑到金殿来助纣为虐,妄图扭曲事实,往别人身上泼脏水了。”
裴烬说话的时候,已经从袖子里拿出一株形似蕙草,茎如桔梗的黑花香草,两指死死钳住裴月霞的下颌就往她嘴里送,目光冷然决绝得不留一丝余地。
裴月霞说不出话,眼眸中全是伤痛。
正在喂她吃蓇蓉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是她这辈子爱过的唯一一个男人,得知自己被赐婚给安王的时候,她几乎万念俱灰。
她恨。
恨自己和裴烬是姐弟,恨这该死的身份和血缘导致她不能光明正大的爱。
她更恨的是,裴烬对自己并没有半分好感,堆积如山的冲动和恨意终于在那一天爆发。
裴烬的冷漠迫使她不得不用手段,可即便身中媚、药,裴烬依旧不为所动,而这一切反被她的亲妹妹裴鸢看到。
惊慌错乱之下,她追了出来,裴鸢跑得很快,片刻便没了身影,她好不容易追上的时候,裴鸢被逼到了死角,身后除了池塘就是假山,逃无可逃。
这种事,怎么能被传扬出去?
她动了杀念,掐住裴鸢的脖子便往假山上撞去,裴鸢身子娇弱,后脑勺很快就被砸出了血窟窿,不过眨眼间就闭上了眼睛。
意识到裴鸢真的死了那一刻,她才开始慌乱,飞快逃离裴鸢死的地方,躲在拐角处。
碰巧这个时候,百里家的大小姐百里长歌和小丫鬟阿瑾借着看麒麟血藤来找裴烬,刚好看到满身是血躺在假山旁的裴鸢。
裴鸢还剩最后一口气,她想开口告诉那二人真相。
而这个时候,百里若岚也进来了,看到满手是血抱着裴鸢的百里长歌,吓得惊叫一声,裴鸢便是被她那一声惊叫吓走最后一口气的。
收回思绪,裴月霞眼角的泪簌簌落下,混着裴烬喂她的蓇蓉草,她一遍一遍咀嚼着那苦涩的味道,想从蓇蓉上感受一下他指腹间淡淡的温存。
世人只知道广陵侯府的嫡女与世子关系不好,却不知裴烬恨她入骨,分分秒秒想让她永堕地狱的那种恨。
裴烬冷眼看着眼前这个假惺惺的女人,当然如果不是她,鸢儿不会死,百里长歌不会背上杀人的罪名,阿瑾更不会跟着百里长歌出府去百草谷。
十年前因为裴月霞,他失去了得到阿瑾的机会。
然而十年后,还是因为裴月霞,他要娶一个自己不爱而且跟别人上过床的女人。
这让他如何不恨!
早就知道真相的百里长歌看到这一幕,突然有些心酸,不知是为十年前被冤枉那个真正的百里长歌,还是为无辜枉死的裴鸢。
“裴世子你疯了不成?”百里若岚大惊,裴烬手中的蓇蓉草,她在古籍上见到过,据说女人吃了以后,一辈子无法生育。
见裴烬恍若未闻,百里若岚急得大喊,“杀死你妹妹的凶手是百里长歌那个贱人!”
“你给我闭嘴!”裴烬转过脸来,死死盯着她,“你以为你和裴月霞这个贱人之间的交易就没有人知道了吗?”
百里若岚身子一凛,随后心虚地垂下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裴月霞与裴烬的那些事,她自然是不知道的,她之所以会和裴月霞说出同样的口供,是因为裴烬与左丘灵那件事刚好被她撞破了真相,裴月霞怕她告密所以才答应陪她演这一场戏将百里长歌置于死地。
但她没想到,半路会杀出个裴烬和叶染衣来。
更没想到裴烬原本想承认进他房间的是百里长歌,却在听闻叶染衣莫名其妙的几句话以后就改了口不顾声誉揭穿裴月霞。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已经完全脱离了她的掌控。
裴烬只说了进他房间的人是裴月霞,大部分人反应不过来是什么意思。
丞相气得脸色铁青,瞪圆了一双眸子,心中早把裴烬当作畜生骂了千万遍,直为灵儿打抱不平。
梁帝听得莫名其妙,“裴烬,话说一半做什么?”
看着裴月霞吃下一整株蓇蓉而腹痛得在地上打滚,裴烬满意地笑了笑,转过身来。
被北衙禁军团团围住的叶痕扫了一眼四周,突然轻声对沈千碧道:“沈都尉,你能不能让人帮我带个消息给染衣小郡主,就说她带来的那个人可以进殿了。”
沈千碧闻言心思一动,趁着众人不注意吩咐了一个甲士前往偏殿传话。
“皇上,微臣今日来只想说一句话。”裴烬收起满脸的阴霾,微微一笑,“晋王妃被冤枉了,当年杀死裴鸢的凶手是裴月霞和百里若岚,她们想逃脱罪责,所以往晋王妃身上泼脏水。”
一句话形势扭转。
众人目光纷纷往百里若岚身上落。
叶天钰眸中狠戾更甚,嘲讽地看着她,“早就让你不要玩火*,你偏不听。”
“不!”百里若岚不甘心,看向梁帝,“陛下,您不能听信裴烬的一面之词,他没有证人,没有证据,怎能因为一句话将臣女定罪?”
“贱妇,你还想狡辩!”叶天钰指着她怒骂。
“我没罪,我没有杀人。”百里若岚撑着身子往后退,咬牙切齿看着百里长歌,恨不能目光成箭将她射穿。
“哎呀,太不好意思了,本郡主刚好带了一个证据来呢!”才去往偏殿没多久的叶染衣又折返回来,调皮的语气与满殿的冷肃格格不入。
她走到丞相身边停下,扬起眉梢,“丞相大人,裴世子今日金殿受审,左丘三小姐作为她的未婚妻,怎能不在场呢,别担心,本郡主已经差人去请了。”
丞相一个哆嗦,头一次从这个小女孩身上看到了藏在金枝玉叶下的威风凛凛。
心头没来由地产生了恐惧感,丞相紧抿着唇瓣,偏开目光不敢与她对视。
叶染衣不再理她,拉着被乌藤鞭捆绑住的男子进了大殿。
男子抖抖索索,跪在地上便不敢抬起头。
“染衣,这是金殿,你胡闹什么?”梁帝不悦了。
叶染衣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后正色道:“皇爷爷,染衣的哥哥是皇太孙,执掌重华殿的储君,染衣作为他的妹妹,绝对不允许有狗走狐淫的事情在眼皮子底下发生,否则岂不是在打哥哥的脸,打东宫甚至是皇爷爷的脸?”
“什么狗走狐淫的事?”梁帝皱眉,“你胡说什么?”
“等一等。”叶染衣轻笑,“皇爷爷请稍等片刻。”
说罢她径自走到百里若岚身边蹲下,笑得天真无邪,“大嫂,你今日可是在金殿耍尽了威风,这种感觉,想必爽极了吧!”
“我不是你大嫂。”百里若岚垂下眸,忿忿回答。
“对。”叶染衣点点头,“你不是我大嫂,因为你不配。”
“你!”百里若岚抬眼瞪她。
“你这些眼神对我没用。”叶染衣耸耸肩,“大家都是女人,你不必在我面前假惺惺。”
不等百里若岚开口,她又道:“原本我想着倘若你能安分点,那么东宫接受了你也无妨,可我没想到你这么沉不住气,有一句话听说过没,聪明反被聪明误?哦不,应当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自以为布置了天罗地网,却没想到我有三昧真火吧!”
“你在胡说什么?”百里若岚感觉到了不对劲,拼着最后的傲气怒吼一声。
“有没有胡说,待会儿左丘三小姐到了以后,大家一看便知。”叶染衣拍拍她的肩,“你现在该考虑的是哥哥会如何折磨得你生不如死。”
话完,叶染衣站起身子,走向她带进来的那名男子处,“抬起头来!”
男子狼狈地抬起头,露出清秀的面容。
“告诉皇爷爷,你是哪个府的公子?”叶染衣往百官站立的方向瞥了一眼,嘴角笑意加深。
“罪民是户部尚书家的二公子。”男子小声回答。
位于百官位置站着的户部尚书闻言两眼一黑,险些晕过去。
两刻钟的时间,叶染衣的部下带着丞相府三小姐入了宫。
薛章再次进来通报。
梁帝眉头深锁,眸光定在叶染衣身上,“你今日进宫究竟意欲何为?”
叶染衣撒娇道:“皇爷爷,哥哥身子孱弱,很多时候心有余而力不足,更何况重华殿政务繁忙,哥哥分不开身,染衣想帮他解忧而已。”
“是么?”梁帝眼眸缩了缩,“你这忧怎么个解法?”
“带进来!”叶染衣对外大喊。
片刻的功夫,她手下的参将领着左丘灵走进来。
一眼见到跪在地上的户部尚书府二公子季修龄,左丘灵面色惨白,死死看着他,牙齿直哆嗦,“怎么,怎么会是你?”
季修龄显然也没料到会在这里见到左丘灵,他抬起受伤的眸,把周遭的人都当作空气,问出压抑在心中已久的问题,“听说你要嫁给裴世子了是吗?”
“我……”没有,左丘灵想开口否决,突然意识到这里是金殿,她堪堪止住话语,强行移开眼,“我与公子不过一面之缘,你这样问我的私事,是否不太妥当?”
季修龄原就有些挫败的面上更添青灰之色,许久,缓缓收回目光,惨笑,“是啊,一面之缘而已,我有什么权利问你?”
叶染衣清清楚楚地听到了这二人的对话,她转了转眼珠子,望向一脸茫然的梁帝,“皇爷爷,前段时间,京中不断传出广陵侯府世子裴烬和丞相府三小姐的流言,哥哥将这件事交给了我,染衣不负重托,终于查出了事情的真相,如今左丘三小姐和裴世子都在场,那件事的真相到底如何,待会儿我们一问便知。”
百里若岚已经瘫软在地上,从状告百里长歌到安王妃被休,裴烬指证安王妃再到如今的裴烬和左丘灵,事情的发展早已经偏离了她预定的轨迹。
悻悻抬眼,瞄见叶天钰时刻盯着她的阴寒目光,百里若岚哆嗦着身子,终是垂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