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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溪口镇的素琴姑娘走了,她走之前替她心爱的男子请了一位神医,竟将重度雪盲症治愈。
那个叫做安如寒的男子,在经历了刺眼的白茫茫雪原以及猛兽雪狼的攻击后再度睁开了眼睛。
他看到了冰雪过后万物复苏,抚摸到了回春的温度。
还看到古朴的青石板小镇上,孩童追逐嬉戏,也听到了茶楼里说书先生熟悉的声音。
摊开竹杖,他望着空荡荡的小巷,唯独不见昔日里无声陪在他旁边的人影。
“她临走前,可留了什么话?”
他曾经这样问那位神医。
“并无。”留了花白胡须的神医负手远眺着外面还没来得及融化的山巅雪,语气悠远绵长,“她走得很干净。”
“所以……她是死了吗?”他染了风寒,轻咳之后说话颇为有气无力。
“或许。”神医目不转睛看着外面,“至少在你的世界里,她已经死了。”
端着药碗的那只手一抖,他抖落了一碗珍贵的药汁,将白瓷碗摔成数瓣,挣扎着下了竹榻。
神医并没有阻拦他的一切活动,也没有交代什么,收拾了药箱便无声离去。
他亦收拾了包袱,像往日一样闭着眼睛拄着青竹杖从小巷中穿梭而过。
这里的每一条街巷,都曾有人牵着他走过,熟悉到哪里有个水洼小坑他都知道,所以即便闭了眼睛,他也不会再跌跌撞撞,反而穿梭如流。
孩童见了他,都惊奇地忽闪着眼睛,然后踮着脚尖悄悄揪了他的衣袖,“大哥哥,大哥哥,素琴姐姐今日因何没来?”
他顿了脚步,语气沉缓,“她啊……去了很远的地方。”
“那她还会回来吗?”孩童忽闪的大眼睛里写满了纯真。
“或许。”他沉吟半晌,说了一个连自己都无法肯定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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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溪口镇往南,有渡口。
安如寒在亭中静坐时听到来往船客窃窃私语。
“你们可听说溪口渡最近新来了一位撑船的婆婆?听说她划船的技术极好。”
“似乎是位瞎眼婆婆。”有人接话,“但是她那船诡异得紧,便是没有旁的船,也很少有人愿意去乘。”
“这倒是,我还听说她似乎是个哑巴,从来不说话。”
安如寒的目光,越过那几位船客直接落在河面上众多大型桨轮船中间小小的乌篷船上,那艘船并不起眼,船的主人背对他坐在船头,穿了一件极其宽松的黑色连帽长衫,将整个身形笼罩住,那种沉重压抑的黑,能让人从心底里产生恐惧。
站起身,安如寒拿了包袱就向着那艘船走去。
“诶,这位小郎是否准备去往那艘船?”方才的那帮人里面走出来一个,面露担忧地看着他。
“嗯。”安如寒点头,并无过多言语。
“去不得。”那人直摇头,压低了声音,“溪口渡从来没得见过如此诡异之人,依我看那个瞎眼婆婆定有古怪。”
话完,他四下瞄了一眼,凑近安如寒,悄声道:“我还听这里的老人说,那位婆婆是将人载去阴司的引渡人,你可千万不能上她的船,否则……”
“正巧,我也想去阴司走一遭。”安如寒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那个好心提醒他的人起了一身的白毛汗,他害怕极了,赶紧叫上同伴逃也似的离开了溪口渡。
黄昏时分的洛河,夕阳洒金一般铺在上面,粼粼波光中透着料峭春寒。
十里亭台风不止,陌上游人尽归家。
“婆婆,这船还走不?”安如寒站在青石阶上,温声朝着里面问。
“走。”船的那头,一个嘶哑如厉鬼的声音传过来,短短一个字,似乎用尽了她余生的气力,嘶哑恐怖的声线在这安静的洛河上无限放大。
难怪刚才那些人说这位婆婆从不说话。
安如寒全身颤抖了一下,缓缓走上船。
婆婆走过来解绳子,沉黑的连帽衫将她整个人拢在里面,宽大的帽檐遮去了一双眼。
安如寒看不见她的面貌,只能看到她苍老布满皱纹的一只手。
左手。
她用一只左手去解绳子。
“婆婆,需不需要我帮忙?”安如寒站起身,欲走上前帮她。
不等安如寒出手,她已经利落地解开了绳子站起身来回到方才的位置,依旧是用左手摇橹。
她的右手似乎不能动作。
安如寒瞳眸微缩,原想开口上前帮忙,却见船已经开始走动。
明明只有一只左手在摇橹,乌篷船却走得极稳,比他平素坐过的任何船只都要平稳。
“婆婆,你不问我要去哪儿吗?”安如寒看着她满是死气的背影。
“上了这条船,都只有一个目的地,鬼门关。”
黑衣婆婆越发嘶哑的声音再度传来,“不管你想去哪儿,便是现在下船你也终究会到鬼门关。”
安如寒并没有过多意外,他低低苦笑一声,“真好,我还从来没见过鬼门关长什么样呢!”
黑衣婆婆的背似乎有一瞬间僵硬。
安如寒收回眼。
乌篷船上挂了一盏风灯,由于行船平稳,风灯便也纹丝不动,灯火如豆,只偶尔会因为河上吹来的冷风跳跃几下。
“婆婆,您是引渡人吗?”安如寒背靠着板壁,低声问她。
回答他的只有黑衣婆婆单手摇橹的水声。
“您渡了那么多亡灵,可有渡过因执念而徘徊世间不愿转入轮回的?”虽然知道不可能有答案,他还是再一次问出口。
洛河上的风越来越大,他拢了拢单薄的衣襟,眸光幽缈,“或者说,婆婆你可想过要渡自己?”
回答他的依旧是轻微的水声,然而摇橹的人却早已停下动作,如同在渡口初见时背对着他坐在船头。
冷风袭来,撩起她宽袍衣风猎猎,她却似乎毫无知觉,静静坐着一动不动。
天色已经全部暗了下来,船依旧往前行,周围更加静谧,这诡异的画面让安如寒忍不住又是一个冷颤。
“小郎可是在等一位姑娘?”婆婆嘶哑的声音仿佛利器划过光滑的瓷器,声音让人忍不住牙酸甚至产生恐惧。
“并没有。”安如寒道:“我只不过想来同她道别。”
“道别?”
“情缘两边两陌路,咫尺一厘一天涯。”他莞尔,“我与她之间,恰好隔了那一厘,跨不过,捅不破。所以,我来同她道别。”
黑衣婆婆再没说话,盘腿坐在船头,端正又瑾严的背影极其孤寂,颇有种沧桑的味道。
“婆婆,鬼门关什么时候到?”见气氛沉寂下来,安如寒赶紧开口。
“你若真想去,随时都能到。”黑衣婆婆音色不改,只不过声线似乎比刚才的听起来更为嘶哑,若非早已经适应,安如寒铁定能被吓一跳。
站起身,安如寒走出船舱站在黑衣婆婆后面,“既如此,那你现在便带我去罢!”
黑衣婆婆没说话,默默将船靠了岸。
此时天色已经全黑,安如寒举目四望了一下,这个地方他并不熟识。
黑衣婆婆将小船拴在桅杆边,待安如寒上岸以后,她才走回船舱用左手取了风灯跟在他身后照明。
风灯忽闪忽闪,将他的影子拖得老长。
然而自始至终,都只有他一个人的影子。
安如寒只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早在上了小船与黑衣婆婆开口说话的时候,他便大致猜到了她的身份,眼下这一刻,更加确定了而已。
也不知走了多久,前面突然出现红莲灯站分列路两旁,灼目的灯光在这无边黑夜里能吸引人的全部视线。
“小郎,你还有一次选择的机会。”黑衣婆婆却在这个时候开了口,“进了这个地方,兴许你会万劫不复。”
安如寒没有回头,轻轻一笑,“本就是为了寻这个地方而来,我怎会在大门前望而却步?”
不等黑衣婆婆规劝,他又补充:“我知道,在这里能看见她。”
黑衣婆婆住了嘴,周身死气蔓延,一路带着他来到“鬼门关”大门前。
这一次,漆黑至极的两扇大门没有关,似乎早就料到有客人来,通往六角亭的青竹桥上都挂了灯笼引路。
安如寒只随便扫了一眼鎏金牌匾便抬步走了进去。
六角亭前,一张华丽的锦毯上跪坐着一名貌美女子,轮廓精细,安静出尘。
只可惜……她的双眼覆了一条菱纱绑至脑后,右手仅剩半个手掌,上面的无名指和小指还能灵活动作。
她用那两只手指给他斟了茶。
唇角一翘,她道:“请坐。”
她的声音,比方才听到的黑衣婆婆还要嘶哑很多倍,配上这诡异的地方,顿时让人汗毛直立。
安如寒没有犹豫,走过去跪坐在毯子上。
“请喝茶。”她依旧是用那两个手指拈住杯子递给他。
虽然覆了菱纱,但安如寒感觉得到她双眼正在看着自己。
接过茶杯,他却不急着喝下,沉吟片刻,“素琴姑娘,我要走了。”
“走?”她如同听到了笑话一般苦笑一声,“去哪儿?”
“去,原本属于我的地方。”他声音极淡。
拢在锦衣华服内的身子僵硬片刻,素琴缓缓问他:“你真的要走?”
“嗯。”他点头,语气毫不犹豫。
“可……还有什么要同我说的?”她越发嘶哑的声音难听如厉鬼,几乎是在耗着最后一口气问出来。
“后会……无期。”
他缓缓吐口,四个字千斤重锤一般砸到她心脏上。
望着他决然而去的背影,她终于受不住仰天嘶吼一声泣下两行血泪后顷刻灰飞烟灭。
六角亭里,有人轻声一叹,随后纤纤玉手拨开垂幔,玉足点地,声音寂寂,一直行到黑衣老妪面前方止步。
“重来一次,你是否看懂了他的心?”
老妪颤抖着身子,缓缓撩起右边衣袖,赫然只剩半只手掌,其上仅剩无名指和小指。
健全的左手撩开宽大的帽檐,她满脸皱纹遍布,眼眶内早已经少了一对眼珠子。
“还请绯书姑娘帮我转入轮回。”她说完,又似乎还有遗憾,略微一叹,“只可惜,我没了双眼,自始至终没能得见姑娘的容貌。”
绯书莞尔一笑,“倘若有缘,我们还会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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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妪转入轮回道以后,绯书回了六角亭,老远便见到里面坐了一个人。
“多谢绯书姑娘了,若非你用了这个办法,我还不知道要如何才能让她安心投胎。”安如寒站起身,一脸感激。
“绯书……绯书……”她并没有承他的谢,反而喃喃重复着自己的名字,突然笑道:“你就没想过绯书倒过来兴许会是素斐?”
闻言,安如寒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
------题外话------
嗷,中篇可能有的人没看懂最后那一段,没关系,下篇会从头解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