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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 卫会一双细长眼, 毫不避讳地看着虞松。
夕阳西下, 余辉泼辣辣蒸出个云霞世界,染的虞松满脸通红, 心里把卫会这话一琢磨, 有几分道理, 但从寿春城里随意找良家女子自然也不妥, 便拿捏着商量的语气应话了:
“我看不如,请大将军移营住到城里。”
正说着,西线的军报送来了,两人俱是一凛, 把这些闲话先放脑后, 随后进来。
“陈泰他们行军不过至天水, 姜维就已退兵。”桓行简手一扬, 把军报掷到了虞松怀中,虞松边看边欣慰笑道,“大将军, 姜维的粮草不济, 他肯定没想到雍凉军行军速度如此之快。”
桓行简冷哼,慢悠悠吐出几个字:“我当他至少能在天水跟陈泰碰一碰,就他那点家底子, 我倒要看看能够姜维折腾几回。”
“此人一心想要据凉州图关中,再进河洛,恐怕一时半刻难能死心。”虞松把军报一折, 感慨颇深。
几人走出大帐,对面日落青山,已有半轮隐去。山头行行松柏犹如人影恰在流丹吐火之中,再借连绵山势,无端让桓行简觉得这竟像西域商队,跋山涉沙,天下货物集散就在一头头沉默有力的骆驼脊背之上。
神思漫漫,他忽而一笑:“姜维这个人,明知其不可为而为之,也算英雄心志了。不过,他这种投机取巧的领兵之法,一心只想趁火打劫,粮草辎重战略部署,皆未作深思熟虑,焉有不败的一日?”
几人在这边说话,军帐旁,依旧立着来送军报的信使,是个壮年汉子,一脸的沉默寡言不说下去给马补给,只时不时往桓行简这边投望两眼。
卫会眼角将他一瞥,折身过来,负手问话:“你还有事要禀大将军?”
这人脸皮雪亮,眉高眼深,有几分胡人血统的模样,不说话时像头沉静安静的兽。听卫会问话,低头回答:“张使君的夫人有一封书函给女郎。”
一时间没明白他说的什么,卫会不解,身后桓行简已走了过来,上下打量这汉子,觉得面熟,回想一番问道:
“你随嘉柔去过辽东?你叫……明月奴?”
“是,大将军好记性,属下是叫明月奴,曾护送过女郎入京。”明月奴将信交给桓行简,手一摸,解下腰间囊袋,囊袋曾是嘉柔好奇的对象,因为明月奴总能变戏法似的从里头掏出各色玩意儿。
“劳烦大将军把这个给女郎。”他把小小的一个符袋掏出来,干干净净,跟他指缝藏黑的手成鲜明对比。
桓行简神情淡淡的:“嗯,告诉使君夫妇,柔儿一切都好,不必挂心。”
说完吩咐人将他带下去安顿,回帐读信,不过老生常谈妇人琐碎。倒是符袋,桓行简也擅自先撑开看了,把里头的东西拈出,不由失笑:
是一截柳枝拧做的哨子。
果真是孩子心性,难怪阿媛总爱粘着她。桓行简嘴角微翘,翻来覆去端详片刻,置于唇间,一吹,尖锐清脆的一声响。他皱眉,一笑置之给装好,同信一道放进案头的匣盒里,咬牙自语道:“忘恩负义的小东西。”
城外住了几日,桓行简一面平心静气等合肥军情,一面命毌纯带自己去看寿春各处屯田。正值春酣,绿畴如云,采桑的妇人扛锄的汉子,穿行于田间阡陌之上,一派祥和。
看他是个考察民情的样子,毌纯特地带了里吏,走走停停,几天下来桓行简把寿春的情况摸查得清清楚楚,对毌纯笑道:“仓廪足,兵马壮,毌将军上马能打高句丽,下马能治南寿春。”
“大将军谬赞,这淮南屯田,追踪溯源,乃太傅之功。”毌纯说起旧事,闲扯到当年被太傅一手赏识提拔的邓艾,没有邓艾,就没有淮南屯田今日成效,说到邓艾,毌纯不吝赞美,“邓将军对边关生产可谓是熟稔于心,某自愧不如。”
正事谈完,毌纯想虞松来见自己说的那事,遂建议道:“大将军在城外,起居多有不便之处,不如移至城内私第,有人照料。”
戎马生涯,桓行简起居行动自养成了不假手他人的习惯,风里来,雨里去,并不觉辛苦,此刻听毌纯提,微微一笑:
“无妨,我在军营业已习惯,等哪日住的够了,再去叨扰不迟。”
看他一口回绝,毌纯也不强求。虞松当初那个话一出口,虽隐晦,不过意思不难猜,寿春不是合肥,大将军自然可以过的舒坦惬意些,他心里碍着有嘉柔这层,心里并不乐意。好巧不巧,桓行简似乎也兴致缺缺,毌纯松了口气。
暮色下来,牛羊归家,整个寿春城郊外除了习习暖风,啾啾虫鸣,军帐内外依旧没有多少杂音。营寨附近有河,操练一天的兵丁们一身臭汗,靴子一脱,兵服尽褪,欢天喜地光着身子泥鳅一般跳了进去。
看眼下情形,不知猴年马月才能跟吴狗决战。又是春日,兵丁们吃饱喝足难免心思活泛气血上涌,私下里荤话不断,来纾解年轻躁动的身体。
都是男人,没什么不能说的,长官们也知道大家那点花花心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他们满嘴胡言乱语去了。
桓行简还没用晚饭,埋首案前,执笔给留守洛阳的叔父去信。有细微的脚步声传来,来到案前,一股鲜美饭香陡然入鼻,紧跟着,一双纤纤素手轻轻放下食盘,从眼前一闪而过。
新做的鲫鱼豆腐,汤白肉嫩,一把小葱碧点其上卖相甚佳。他抬眸,看到的就是一低首敛眉的陌生少女立在了眼前。
鹅黄襦裙,束发戴簪,一掌细腰盈盈可握,只是看不清模样。桓行简一笑,一面举箸品鱼,一面道:“抬起头来。”
少女眉眼犹存两分稚嫩,略带羞涩,可还是大胆地把脸一扬,明灿灿的眼里不乏热忱:“奴见过大将军。”她进来时,早偷偷把桓行简的样貌看了个清楚,她以为,大将军是个不修边幅胡子拉碴的武人,不想,他的脸这样白,看着是这样的年轻,对上的这双眼,又是何等的明亮!
桓行简的目光,略略从她脸上一过,却十分露骨:不过和嘉柔看着差不多年纪,虽非上品,但眉眼处亦有一二动人颜色。
“谁让你来的?什么人?”他吃相文雅,慢条斯理咀嚼着,顺道赞了句,“豆腐不错。”
少女心中一片欢欣,立刻涨满眼角眉梢,答道:“没人让奴来,奴是自愿来侍奉大将军的。奴叫张莫愁,父亲是跟了毌将军多年的裨将张敢。”
桓行简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双箸不停:“知道怎么侍奉男人吗?”
未经人事的少女,哪里知道这个,可心里一丁点都不惧怕反倒有隐隐的期盼。她听说桓行简来,那颗本就容易躁动的心忽然就再不能安定了。此刻,见他如此英俊说话又这般和气,心中更是悸动不止,若他肯要自己,自己便再不用蜗居在这小小的寿春城了。
留在寿春城,不过嫁一个门户相当的少年郎,她不甘心。
“大将军想奴怎么侍奉,奴就怎么侍奉。”张莫愁脸上微微发烫,努力把脊背挺直,胸脯起伏,春衫轻薄,那里已经有了令男人心动的曲线。
桓行简点点头,把饭用完,双箸刚一搁,张莫愁已从袖管中掏出帕子双手呈给他。他瞥她一眼,接了过来,罗帕上带着闺阁女儿的香气,给这肃然的军帐里平添几分柔情。
擦拭干净嘴角,他又还了回去:“你父亲知道你来吗?”
“知道,不过主意是我自己拿的。”张莫愁的双目停在他修长手指上,眼波凝住,一颗心跳个不住,下颌忽被人抬起,她浑身都跟着战栗。
“回去准备一下,明日过来,不过我帐子里不留人过夜,记得让家里人事后接你回去。”
桓行简手一松,轻佻滑向她娇嫩的唇间,食指在她口中别有意味搅动两番,看少女红唇半张双眼懵懂却又毫不畏惧地望着自己,笑了笑:“对了,你怎么得以进来的?”
“我说我是毌将军派来侍候大将军的,门口有个少年人,他听见了,盘问我几句,我等了好半晌后他告诉我可以进。”张莫愁口齿清楚,俏脸上有机灵劲儿,一个字都不落下。
桓行简“哦”一声,噙着笑示意她退下。
帐口不远,借着火光果然看见了卫会,卫会看张莫愁出来,本打算问几句,余光瞄到桓行简立刻住嘴,往回走了。
“大将军。”卫会捏了把汗,这事,他有些自作主张了,毕竟冒出来这么个颇不俗的女郎,也在他意料之外。顺水推舟一把,不清楚桓行简是否满意。
桓行简松动松动筋骨,轻笑道:“士季连我私事都这么操心,我是不是该赏你点什么?”
大将军皮笑肉不笑的,卫会头皮发紧,忙单膝一跪:“属下不敢了,见她还算标致,又查清了底细确是毌将军手下人的女儿,所以才斗胆让她来伺候大将军,女子到底细心些。”
桓行简抬腿给了他一脚,卫会险些没厥倒,听他在上头道:“下不为例,我不喜欢自以为是的人。”
卫会把唾液一咽,见他话挑得明白,反而松口气,点头认罪不迭。愣片刻,拿不定主意似的把眼睛一抬:“那属下告诉张敢的女儿,让她不要再来了。”
却见桓行简那张脸上,一副琢磨不透的样子,他眉头舒展,在火光映照下似乎依旧噙着三分笑意:“不必,也无不可。”
这一阵风,一阵雨的,卫会暗道大将军终究是个男人,美色当头,军中寂寞,温香软玉入怀如何能狂浪个够呢?目送他朝其他营帐走去,卫会直起了腰身,手里那根方才无聊拽的青茅草折了两折,再一咂摸,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自出帐子,张莫愁那颗心还是顶着胸口直往外窜跳一样,她来时,天光还未散尽。这么折腾一圈,天早黑透,她却忘记怕,浑身都激动得微微发颤。拎着食盒回城,将令牌一解拿给守城的官兵看,侍卫认出她是将军张敢的女儿,便也放行。
回到家中,只大她半岁的姐姐见她终于现身,忍不住扯她问:“你吓死我了,父亲不在家,你又到处乱跑万一出了事可怎么好?”
张莫愁食盒一放,净过手,坐到铜镜前不慌不忙去打量自己这一路走出汗是否脂消粉融:“能有什么事?大将军的大军可就在寿春城外驻扎着呢,这个时候,就是洛阳城也没寿春安全。”
看着镜中青春的脸,嫣红的唇,她陡然想起桓行简那一番暧昧动作,虽不大明白,却又好似懂了点什么,不由把脸一抚,眉眼出神,活脱脱一副少女怀春的模样了。
这副情状,落入姐姐眼中,看得生疑:“莫愁?你怎么了?”
一声轻唤,打断思绪,她透过镜子冲姐姐一笑:“不怎么,我从大将军那来,明天开始,我要去伺候他了。”
“啊!”姐姐顿时慌神,“你在胡说什么?你,你怎么认得大将军?”
张莫愁把玩着发梢,脚下一踢一踢的:“他一来,寿春城里哪个不知?他又不入城住私宅,身边肯定没女人照料,我不过毛遂自荐而已。”
听得姐姐一脸错愕,蹲下来,一把抓紧她手:“你疯啦?父亲正苦恼给你定哪家亲事合宜,你一个姑娘家知不知道跑去侍奉他意味什么?”
她订了亲,自有人交待了该懂的敦伦之事,此刻,听一向胆大不安分的妹妹如此说,简直心急如焚。
张莫愁不为所动,把她手一拿,微微笑道:“我大概懂,无他,我想做大将军的女人。姐姐说我不知羞耻也好,说我辱没门风也好,可我就是不想留寿春城,我要跟他回洛阳,我知道他是全洛阳城里最有权势的男人,所以,我想为他生儿育女。长远的,我都打算好了,要是他有一日腻歪我了,我有孩子,也能过得下去,万一我生的是个聪明有志气的小郎君呢?说不定,可以当世子,或者,”她眉眼间那抹稚嫩彻底抹去了,露出与年纪不相称的成熟来,可话却没说完,只化作一笑。
姐姐完全听得呆住,她不懂,讷讷望着张莫愁,嘴唇蠕动两番什么都没说出来。
“我会告诉父亲,他拦着也没用了,因为,”张莫愁忽伶俐一笑,手指擦过嘴唇,盯着那一抹红艳,幽幽道,“大将军指名要我侍候,他敢不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