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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老毕竟上了年纪,腿脚还不利索,受不了一路上的颠簸。而且,桐花县再贫困,也比塔鞑肆虐的西北要好得多。
霍玉左右为难,他当然是想和郭湛安去西北。不,应该说,不管郭湛安去哪,霍玉都想跟着去。可孙老是抚养自己长大的长辈,自从摔了一跤后,身体就大不如前了,霍玉实在是不放心他一个人留在桐花县。
孙老本是不愿意霍玉离开自己的,在他眼里,霍玉还是那个大雪天被捡回来的苦命孩子,霍大山临死前把霍玉交给他照顾,让霍玉去西北,他怎么放心的下?
可孙老也清楚,如果霍玉留在桐花县,没了郭湛安的教导,霍玉的前途可就大不一样了。他或许会健康安全地长大,但很难再闯出一番事业来。等成年后,或许孙老可以用多年的急需替霍玉买下一块地种田,或许可以带着霍玉做些小本生意。可是,霍玉已经去过京城,见过了帝王之都的繁华,他还会甘心被拘束在这一方么?
辗转反侧多日,孙老最终还是狠下心,把霍玉叫到自己面前,说道:“玉儿,过几日,你便和郭大人一起去西北吧。”
霍玉眼睛倏地一亮,随后又添了一抹担忧:“可是,爷爷你不去,我不放心。”
孙老自然没有忽略霍玉的第一反应,心中暗道一声侥幸,幸好他的理智战胜了情感,没有硬留霍玉。
孙老见霍玉有些犹豫,便狠狠心,骂道:“我一个糟老头子要你担心什么?你是郭大人的义弟,理应跟他去西北赴任。我有手有脚,还有算账的本事,饿不死。”
霍玉想了想,他本就是想跟着去的,如今孙老发话,他既是松了口气,又满心都是挥之不去的负罪感——他居然因为爷爷不要他留下而感到窃喜,太无耻了。
这其实是因为霍玉还小,只知道死别,不懂生离。他还以为,所有人都可以一直开开心心地在一起,直到死亡把他们分开。
想到这,霍玉鼻子一酸,从暗袋里把自己仅剩的一些碎银子都拿了出来,双手奉上:“爷爷,这些银子就当是我孝敬给您的。日后,我一定多回来看望您,您自己也要好好的。”
霍玉想得很美好,西北那地方,贾欢不是也去过么?贾欢那时候一个多月就回来了,自己到时候辛苦点,日夜兼程,说不定一个月就能回来看一次爷爷呢!
孙老本不想要的,可转念一想,西北距离桐花县路途遥远,而且郭湛安是去那做官的,霍玉这一去,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回来。
总是要留些东西当做念想。
这么想着,孙老便收下了其中一半,剩余的则还给霍玉:“去那人生地不熟,多少要带些银子在身边。”
霍玉讪讪地收下,心中更是不舍。
可再不舍,终归是要有离开的一日。
这一日,郭湛安领着众人收拾完毕,将皇帝的赏赐一箱箱抬到马车里——李绍钧想得周到,借口郭湛安因为塔鞑一事树敌众多,李崇浩便派了一队护卫跟着郭湛安去西北,一来保护郭湛安,二来,也算是监督,免得李绍钧敢和李绍锦学,背着他在朝中兴风作浪。
至于随从,比起在桐花县的时候,削减了不少。
许州乃西北重镇,对于官员上任时带的随从的人数有所限制。最后,郭湛安和霍玉只带了贾欢、福全二人,还有武鑫几个护院的。护院当中只有武鑫成家了,武鑫的婆娘一直都在厨房做事,也一起过去,这样,厨子也剩下了。至于其他的,等去了那再做打算。
吴佳被郭湛安特地留下来照顾孙老,他是狄婉言陪房的儿子,对郭湛安忠心耿耿,不用担心他会奴大欺主。吴佳虽然办事没贾欢利索,但照顾孙老还是绰绰有余。
沈婆婆众人也都被留下来了,等过段时间,便让吴佳把他们送回京城狄婉言的陪嫁庄子上。
出发这日,沈婆婆拿着两套衣裳过来:“少爷,这是二少爷之前交代给我的,二少爷亲自买的布,让我给少爷裁两件夏衣。听说西北那边夏天也很冷,不知道这夏衣去了那还能不能穿。不管怎样,少爷就带上,也好让我这个老婆子放心。”
郭湛安没想到霍玉居然给自己买布料做衣裳,他知道霍玉这个人,这钱肯定是他的私房钱。
郭湛安接过,看着这个在母亲嫁到郭家后陪着她多年的沈婆婆,说道:“婆婆回庄子上之后要多休息,不用总是做这些事,免得伤了眼睛。”
沈婆婆笑着应下,又递给郭湛安一个小小的香囊:“二少爷没出过远门,我怕他去西北睡不好,便擅自做了一个香囊。这香囊里头是安神香,不是什么上等货,但我用着很不错,劳烦少爷替我转交给二少爷。”
霍玉平日里没少照顾沈婆婆,就连当初对他出言不逊的沈放,霍玉也从来没有仗势打压,反而还替沈放谋了一个差事。差事虽然不大,但好歹沈放是有事做了,不用跟在沈婆婆身边,表面上是学规矩,实则是惩罚。
另一边,霍玉穿戴整齐,跪在孙老面前,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响头。
他站起来,深吸一口气,说道:“爷爷,我要走了,以后一定会回来看爷爷的。哥哥说,吴佳会留下来照顾爷爷,爷爷要有事,就让吴佳去办。”
孙老沉重地点头:“西北不比这里,万事都要从头开始,郭大人到时候政务繁忙,总有照顾不到你的时候,你自己要好好读书,不要懈怠了。”
霍玉应了一声,心中憋得慌:“爷爷,你真的不去么?”
孙老闻言一笑:“傻孩子,爷爷腿脚不方便,禁不起这般折腾了。倒是你,还年轻,之前不是还和武鑫学武么?去了西北也要坚持下去,把身子骨练结实一点。”
霍玉一一听了,都记在心里:“爷爷放心,我现在身体结实多了,上次被刺了一剑,你看,这不很快就好了么?”
一说起这个,孙老就心惊胆寒,可不敢再想了,当下就虎起一张脸,训斥道:“胡闹!西北那听说塔鞑很是凶狠,还吃人,你可千万跟好郭大人,别惹事。”
霍玉赶紧保证:“爷爷放心,我一定会跟着哥哥的。”
看着霍玉一张逐渐褪去稚嫩的脸,孙老不免想起了死去的霍大山。他们不是亲生父子,长相天差地别,今日霍玉这一去,以后他恐怕永远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了。
这样真的好么?
孙老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告诉霍玉,他并不是霍大山的儿子,而是霍大山在大雪天里捡回来的弃婴。
不,不能说。
孙老一想到霍玉那素未蒙面的生身父母,这到底要有多狠的心,多硬的手,才会在大雪天里把孩子扔在人迹罕至的地方?要不是恰好霍大山及时路过,恐怕霍玉早就活活冻死了。
这样的父母,有什么资格当霍玉的父母?
这么一想,孙老便决定把这个秘密一直藏在心里。
霍玉的父亲,就是霍大山。
孙老腿脚不便,只把霍玉送到了房门口,他看着霍玉一边往外走,一边还时不时地回头看他,可最终,霍玉的身影还是消失在了拐角。
他眼眶一热,眼泪再也止不住地往下流。
马车上,初次经历与亲人离别的霍玉一直闷闷不乐,郭湛安看在眼里,免不了心疼他。他拿出一盒蝴蝶酥,递给霍玉:“早上见你没吃多少,吃点这些点点饥。”
霍玉接过,却不吃,闷着声音问他:“哥哥,我是不是很不孝?”
郭湛安挑眉,这是要和他倾述了?
不过这也好,起码比憋在心里头强,于是郭湛安反问霍玉:“怎么不孝了?”
霍玉一本正经地回答:“父母在,不远游。爷爷身体不好,我却还要离开他,这不是不孝是什么?”
郭湛安双眉倒竖,道:“平日里叫你读书,是让你明事理,不是让你死读书!若这样就是不孝,那我算什么?那么多离开家乡打拼的人又算什么?”
霍玉自知说错话了,慌忙解释:“我没有责备哥哥的意思,我就是,我就是,我就是……”
郭湛安长叹一声,知道霍玉年纪小,从小又是霍大山孙老二人宠到大的,自然不懂天下无不散宴席之道理。
他把霍玉揽到自己身边,安慰道:“放心吧,我把吴佳留在这了,他是个机灵能干的人,会照顾好你爷爷的。还有,每个月的月银,我也会让人送过来,你不用担心孙老衣食上的短缺。如果你真的挂念你爷爷,每个月都记得给他写信,告诉他你这个月学到了什么,又见到了什么,也好让你爷爷放心。”
霍玉点点头,悬了一个上午的心总算是放低了些。他忍不住抬头,看到郭湛安那张俊朗的脸上全是温柔,心神一晃,忍不住小声说:“哥哥,能不能、能不能让我抱着你睡一会。”
郭湛安先是一愣,随后只当是霍玉因为刚离开亲人,怕自己也离开他,所以才想抱着自己,也好安心。
于是,郭湛安主动伸手,侧着身把霍玉抱进自己怀里,一手垫在霍玉的脖子下,一手则绕到霍玉后背,学着小时候母亲的样子,轻轻拍着霍玉的后背:“好,我就让你抱着。”
霍玉的一颗心几乎要从嘴里跳出来了,他微微颤抖着,大着胆子抱住郭湛安,头埋在郭湛安的怀里。
他其实一点都不困,相反,他现在兴奋地下去跑十里地都不成问题!
可是,郭湛安的声音充满了蛊惑人心的力量,霍玉感受着郭湛安的手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最终,还是伴着马车的摇晃睡下了。
一连数日,霍玉渐渐从离别的低沉中走了出来。他见郭湛安这次带的人当中,一个专门算账的都没有,就重新拿出孙老给他用来学习的账单,一点点温习。
这还不够,为了不给郭湛安添不必要的麻烦,霍玉特地从郭湛安那一大箱子书里找到了介绍西北风土人情的,等自己看账单看累了,就拿这书看。
一行人在路上走了半个多月,终于到了郭湛安赴任的目的地——许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