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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姚丞昊的朋友,也是姚丞昊曾经带亦绾去过那家海边音乐小酒馆的老板彼特先生。亦绾虽然只见过彼特一面,但是她却记住了彼特那颇有些义薄云天的侠客面孔。
彼特一开始也不是很确定火车站出口的那个身子略微有些单薄的女人是不是亦绾,但是一向热情似火的他却毫不犹豫地朝亦绾挥了挥手,直到亦绾冲他微微地笑了起来,彼特才忽然如释重负一般地回以亦绾一个大大的笑容。
即使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依旧是那样地爽朗而自信,一身干净整洁的银灰色西装,熨烫地笔挺的宝石蓝色衬衫领子,他说他是开车过来送一个朋友回江西老家。亦绾隐约记得他爱过的一个女孩就是江西婺源的,可是毕竟是别人的私事,亦绾也不便多问,只淡淡地莞尔一笑地说道,“彼特,你一点都没变,真好。”
也许是一阵发自肺腑之心的感慨,也许是有一丝丝不知所措的尴尬,可是彼特永远都是一个可以找到与你气场相互投契的有心人。姚丞昊与萧亦绾之间的是非种种他如何能不知,愈发觉得亦绾的笑容里有了几分心酸和苦涩。
他接过亦绾手里的手袋,然后打开他那辆黑色广州本田的车门,颇有绅士地替亦绾开了车门,微笑着说道,“亦绾,去哪,我送你。”
最终,他将车开到了海边的那间曾经被他经营打理地妥妥帖帖的音乐小酒馆,如今虽然重新装潢了一下,却依旧是他靡靡之音的醉生梦死的风格。
其实小酒馆的生意一直都不是很好,亦绾本来还以为彼特早已卖了小酒馆重新做回他金融行业的高管职位。但是缝缝补补这么多年,彼特依旧不改初衷地守在了这一片海域,他说,他与婺源的那个女孩就是相识于这一片海,爱情就是那样一种奇妙的东西,她不漂亮,也没有一头飘逸乌黑的长发,甚至和一群身材高挑妆容精致的女同伴们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但就是那样一个整整下午,支着画架寻找写生灵感的他,整张宣纸上却只有那个朴*孩的一颦一笑。
可是当那个女孩大大咧咧活生生地站在彼特的面前的时候,他才知道他的整颗心都在狂热地跳动着,从未有过的那种如初恋般的感受,他因为擅长丹青,所以画下的美女简直多得灿若星斗,可是就是这样一个带着点忧伤文艺气息的朴*孩倏忽间就闯入了他的心房。他正尴尬地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谁知那个女孩突然粲然一笑地说道,“我可是给你当了一下午的免费模特,呜……”她狡黠地一笑,嘴边一个浅浅的梨涡和微微露出来的虎牙,阳光斜斜地照过来,映照在白瓷一般的两颗小虎牙上,氤氲着一点玫瑰色的光晕,煞是可爱。她微微偏着头,仿佛很认真地思索了半晌,方才缓缓笑着说道,“送我如何?”
女孩将那张溅了潮湿海腥气的素描画像用乌木框子镶裱了起来,挂在了自己的卧室墙壁上。她带他看婺源三四月份最美的乡村油菜花,他给她编织了一枚此生独一无二的狗尾巴草的戒指。可是那时女孩却早已有了婚约在身,他看到她无名指上戴着的那枚订婚戒指,她是因为婚期将近,心里没底,才会想要来海边散散心。一段终究没有结果的爱情,恨不相逢未嫁时,举行婚礼的教堂外,彼特远远地祝福着,也许只有一个人的残缺才能成全另一个人的圆满。可是,就在成婚的当晚,女孩却哭成了泪人。太多的世俗是爱情所无法逾越的,他以为他所成全的圆满,却成了两个人心底最掏心挖肺的伤痕,就连时间也无法抹平。
后来,他买下了海边的这间音乐小酒馆,偶尔会支起画架,重新画着这一片蔚蓝的海,然而,思念成疾,他落下的每一笔都是女孩轮廓的影子。
姚丞昊曾经说过,彼特是个非常重感情的男人,其实亦绾觉得,那个女孩被这样一个男人爱着,终究是幸福的。他一直都是站在原地的,只要那个女孩子肯回一回头,他依旧会给予她最温暖的避风港湾。
可是,亦绾,她已没有了可以回转的余地,姚丞昊和阮家明,她不知道她在他们的心目中比起身家性命来又有几分胜算,但是没有生根的感情终究是脆弱地不堪一击,她是尝过的,不想再去追究到底。
彼特知她怀有身孕,不能够碰酒精之类敏感的东西,所以只是替亦绾泡了一杯香浓的牛奶,亦绾没有胃口,她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微笑着说道,“一杯白开水就好,微微加点糖。”这是她多年来不曾改变过的一个习惯,她开始慢慢喜欢起了这种波澜不惊的安稳与平静,但是时光却像惩罚她曾经那肆无忌惮的张扬与放肆一般,她的生活始终都是不安宁的,纷繁嘈杂,像海边猝然蹿起的一朵朵璀璨绚烂的烟花。
透过小酒馆窗明几净的大的落地玻璃窗子,亦绾看到有很多小孩在海滩边拿个小游泳圈,穿着泳衣在学游泳,有很多玩具小鸭子飘在海水上,毛绒绒的鹅黄色,一点一点随波逐流,有更小一点的小不点就拿个卡通的塑料铲子在那铲着沙子堆积木,肥嘟嘟的小手,像个小棒槌似的,手腕上的银镯子在刚刚升起的月色里,闪烁着银灰色的光芒。
虽然是入秋有点凉了,但是在海滩边玩耍的孩子们依然兴致勃勃的仿佛也不怕冷似得,一朵烟花从海边升起来,“砰”地一声就绽放了开来,红的,绿的,玫瑰色的烟花,映照在海水里,像一匹匹浆了染料的云绡绸缎。
亦绾觉得心里闷得慌,所以只是捧着那杯温热的白开水浅浅地呷了一口。因为酒馆里偶尔会有客人盈门,所以没有请服务生的彼特只得自己忙着招呼着。
亦绾一个人坐着觉得闷得慌,因为摆酒的金属架子柜台离亦绾的座位有点远,所以亦绾只是微笑着向柜台上的彼特挥了挥手,然后指着窗子外语笑喧阗的海滩示意着想一个人去海边走走。彼特也微笑着比划了一个OK的手势,但还是贴心地不忘提醒亦绾海边晚上有点凉,记得多添件外套。
烟花一朵朵地猝然绽放在海水的尽头,亦绾赤着脚踩在沙子上,沙子软绵绵的,但是入夜的海水很凉。游客渐渐变得少了,亦绾不知不觉间竟已沿着海岸线走得远了,偶尔会有顽皮的小孩子互相嬉戏打闹着,不小心撞到亦绾的小腹的时候,就会用肥嘟嘟的小手好奇地指着亦绾微微凸起的腹部,眨巴着乌溜溜的大眼睛顽皮天真地说道,“阿姨,对不起,我是不是撞疼了小弟弟?”
亦绾蹲□子摸了摸小孩子的乌黑的头发,替她小心地拍打着身上的泥沙,温柔地笑了起来。亦绾一向喜欢小孩子,她目送着她们手里攥着风车快活如小鸟一般地蹦蹦跳跳地你追我赶的。
她想起瓜渡村的那群儿时的玩伴,自从被接到城里去已经好久不曾见过的小俏妞,如今已身为人父却不幸失了最最心爱的女人的二狗子,很多很多人和事都如花影一般从眼前“唰唰”地纷飞掠过。海水没过脚背,偶尔也会溅上脚踝,那被碎玻璃碴子割碎了的脚踝和脚心里的一根根青筋,刺得她的整颗心也在簌簌跳动着。
也许是走得累了,她的鼻尖冒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她卷了裤脚坐在海滩上,如黑丝绒一般的夜空里有璀璨如银的星子,一颗一颗的,像翡翠簪子上的水钻。亦绾随手拣了一根孩子们丢下来的荧火棒,借着清辉的月色,在沙子上胡乱地写着什么,偶尔会有海水随着波浪拍打过来,所有曾刻下的点点滴滴都被冲刷地干干净净。
海风裹挟着一阵腥腻的海水的潮气瞬间就扑了过来,亦绾觉得咝溜溜地一阵寒冷,当她准备站起来朝回走的时候,却感到身上仿佛一阵温暖,有人为她披了一件御寒的外套。
她以为是彼特,因为自己着急着出来透口气,却忘了彼特的千叮咛万嘱咐。她正想回头说谢谢的时候,却发现身后的男人一把从后面紧紧地搂住了她的腰,那种久违了的似曾相识的温暖,那一阵清香的薄荷气息和凛冽的淡巴菰的烟草气息。亦绾猛然意识到了些什么,她早该猜到,彼特是姚丞昊最好的朋友。他如果找过彼特,那么她在彼特这儿,自然不会瞒过他。可是当她拼命地想从姚丞昊的怀抱里挣脱开来的时候,却听到他近乎哀求地低沉暗哑的声音,他说,“亦绾,就一会儿,就让我抱你一会儿,好吗?”
他的微微泛青的胡茬蹭地亦绾的脖颈有一丝薄薄的酥痒,她曾经贪念过他身上的淡淡的薄荷的清香味道,可是这一刻,她却狠下心来,狠狠地掰开了他的一根根瘦削的手指头。一根,一根,他的骨头硌着她生疼,他似乎又瘦了些许,亦绾忽然觉得心里有一丝不忍,微微扬起的下巴浸润在月色里,却是满脸的泪水。她终究是咬了咬牙,从他的怀抱里挣脱了开来。
她看到他眼底滑过的一丝失落,仿佛骤然失去最最心爱的珍宝,姚丞昊只是低着头,一向极修边幅的他,宝石蓝色本该挺括的领子却耷拉着像个泄气的小丑,领子上有酒滴在上面的印子,他是喝醉了,可是这一刻他却是清醒的。他仿佛犹豫了很久,方才不忍心地说道,“亦绾,你还是不肯原谅我……”
“原谅,那谁来原谅我,我这一辈子最大的错误就是不该爱上我却一而再再而三地重蹈覆辙着,是,是我活该被当做一颗最笨的棋子被戏弄着,你们的如意算盘都打得太响亮,我萧亦绾再也耗不起了,也不想再耗下去……”亦绾第一次那样激动地打断了姚丞昊的话,她一步步后退着,像害怕了一般,她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个英俊挺拔的男人还会是一直站在她背后护她以周全的姚丞昊吗?
“亦绾,你听我解释,事情并非是你想象的那样……”
“那会是怎样?难道让我亲眼看到你和宋绮珞结了婚,我才真该相信,你爱我胜过你的身家性命?”亦绾苦笑着,脸上的泪早已被风吹干,挂在脸颊上,像她小时候和妹妹偷吃的糖丝一般,黏黏的,贴着人难受极了。无数多烟花从头顶上绽放了开来,红的胭脂,绿的蜡油,映得人的整张脸仿佛都熬在那油汪汪的大铁锅里,人影幢幢地倒在海水里,看不真切。
海风簌簌地吹了起来,亦绾觉得很冷,可是整颗心在胸膛里滚烫的像再也揣不下了一般。胸口闷得慌,她下意识地触到了无名指上那枚姚丞昊曾送给她的戒指,那镌刻着一生一世永不离弃的誓言,“亦绾嫁给我,好吗?”那时的她满心欢喜地像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一般 ,那是求仁得仁的幸福,她得到了,却是如泡沫一般脆弱地不堪一击。
有海水拍打着礁石袭了过来,她忽然像嘲笑自己年少无知的贪念一般,狠狠地将那枚戒指给褪了下来,当着姚丞昊的面,就这么扔到了海里。
无名指上是一条条被勒出来的红印子,姚丞昊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那枚戒指就随着海潮在空中翻滚出一条绝望而优美的弧线。
可是就在那犹犹豫豫停顿地五秒之内,姚丞昊却忽然像发疯了一般地跳到了海里。亦绾想抓住什么,可是摊开手心的时候却依然空荡荡地什么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