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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果钗头凤
青云意,凌云志,珠玉环佩未饮醉。高堂座,迷心过,一朝道破,几番颠簸。怕,怕,怕!
离故地,昭君使,音容难觅两行泪。初怅怅,两相望,帆过千嶂,看天下王。罢,罢,罢!
(一)、
薛宝钗自出生便叫薛王氏如珠似宝的宠着,又有一干芳华苑的丫鬟婆子们捧着,不曾有过半点儿的忧愁。
直到四岁那年,家里头请了先生,长姐薛宝铉与长兄薛蟠进了学,宝钗第一次瞧见母亲砸了东西,头一次懵懵懂懂的意识到,自己与薛宝铉是不同的。
而后几年,宝钗渐渐明白了,每年自己的生辰比不过兄姐,不是因为他二人的生辰在同一天,也不是因为他二人的生辰恰好是万寿节。
太夫人并不乐见自己出头,平日里虽有疼爱,却也有防备,只因自己是养在母亲身边的。
不像薛宝铉,自幼便养在太夫人院子里。
(二)、
她薛宝铉又有哪里好?
一出生便出了那么大一件事儿,满月宴又将家丑闹得人尽皆知!
按说家里头出了这样的姑娘,谁不会多思虑几分,只怕是命中带煞。
毕竟只是个姑娘,不比薛蟠是家中独子,即便养废了,也不过是叹一声可惜罢了。
明明早该遭了厌弃,偏偏薛宝铉在薛太夫人院子里头平平安安的长大。
也不知使了什么妖术,竟招得了太夫人的青眼,而后愈发看重,竟是隐隐要与薛蟠比肩了!
出生之时、满月之日薛府的闹剧,竟成了母亲薛王氏一个人的错!
连带着,自己也得不到祖母的欢心。
人人都说薛宝铉早慧,五岁起便能断文识字。
都是一母同胞的姐妹,自己又何尝不能?
那封氏生下了长子,母亲的肚子在自己出生后又久没有消息,日子一长,老太太竟也开始糊涂了,在府中对自己的正经儿媳妇处处打压!
而自己,作为母亲唯一养在身边的女儿,便成了打压母亲的利器!
有个得了圣上亲口称赞、御赐好名的薛宝铉珠玉在前,自个儿不管做什么,都是及不上她的!更何况老太太有意打压,眼瞧着竟是要将自己贬入泥地里!
一母所生,她薛宝铉倒撇的干净!
(三)、
那日婆子来回,说是外头来了一僧一道,带来了海上仙方。
太夫人常说,得天子赐名,宝铉是有大造化的。
大造化?能大过仙人去?
今儿便是我薛宝钗出头之日!
可恨我那好姐姐,不过读了本《本草》,竟也敢在仙人面前卖弄!
好端端一张海上仙方,竟叫她说的一文不值!
芦苇根煮水,亏她说的出来!若不是她心机深,叫大夫给了准话,我若喝出个三长两短,定叫她不得全身而退!
(四)、
鬼使神差的,在母亲下给胞姐的药里,使人加了分量。
鬼使神差的,在母亲对亲祖母下手时,装作无意的提点了几句。
不过是担心姐姐的病情,才叫人多多添些药量。
不过是担心祖母年纪大,饮食上不好克化,才想出将菜化入汤中的法子。
就这么在心里头念了一遍又一遍,久而久之,宝钗自己都相信了。
(五)、
然而父亲不信。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好一句各生欢喜!她薛宝铉喜了,她薛封氏喜了,偏母亲成了被休弃之人,偏自个儿,从此再叫不得薛宝钗这个名儿!
从此世间再无薛宝钗。
只剩一个凄凄惨惨的王宝钗。
(六)、
之后投奔贾家,更是一错再错。
贾宝玉竟是个扶不起的!白白耽误了自己大好的时光。
不然,便是如探春一般,被赐婚边陲,也好过漂洋过海,嫁与蛮夷。
(七)、
贾府的日子,宝钗不愿回忆,左不过是被人贬到了泥地里。
宝钗只记得,那日在马车里,忐忑不安的等待了一刻多钟,当忠孝公府的朱漆大门打开时,心中满满的志气。
宝钗仍记得,那日与父亲相对无言,父女二人枯坐了半晌才得见姐姐时的雀跃。
不是京里的,极为尊贵的婚事,母亲悄悄与自个儿说了这事。听着母亲满满的欢喜,宝钗心里头一片冰凉。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离了这京城的一亩三分地儿,外头谁还敢自称一声尊贵?
便只有和番一途了。
(八)、
和番两个字重重的砸在宝钗心头。
倒叫她一时忘了,入府前谋划顺承王府的打算。
幸好是忘了。
几十年后,每每忆起此事,宝钗都如此庆幸着。
(九)、
与英格兰的亲事是一早便议定了的。
唯一没有定下的是和亲的人选……英人只知是皇帝的妹妹,封号和定。
正式册封为郡主之日,宝钗将头仰的高高的,任耳旁的流苏前后晃荡,一下一下的,撩拨着人心。
在下旨之前,京中几乎无人知道薛宝钗此人。
从今往后,定要全京城亲贵们都知道,忠孝公有个女儿名曰薛宝钗,端的是明眸皓齿、温婉贤淑、端庄大方,要全京城的老夫人们都悔青了肠子,错过这么一个好媳妇儿。
可惜了,这般的家世品貌,竟然和亲夷人……
往后二三年,提起薛宝钗,京中多有此一叹。
(十)、
离京之日,宝钗一身石青色郡主吉服,在一众陪嫁侍女的围绕下,与内务府、理藩院众人一同来到通州码头。
册封之日有多隆重,这临别之日就有多冷清。码头上只薛家之人前来送行。
那英格兰使臣见此场面,脸上便有些不好看。
宝钗并不理会他,只与宝铉话别。
又是女王又是薛家子嗣兴旺的,好姐姐,你当真看得起我!
若你在此之前,没说那句敦睦九族便好了……
(十一)、
船至金陵停靠了两天,便有内务府先前派来的属员拉来三艘大船,急急用了一天时间将一行人迁至其中最为奢华的那一艘大船上。
另两艘里头摆了满满的绸缎、瓷器、茶叶,算是嫁妆,直叫那使臣看花了眼。
南下广州后,又是一艘大船,载满了各国珍玩。
而后,四艘大船浩浩荡荡驶向英格兰。
(十二)、
许是嫁妆的缘故,船抵英格兰后,便有英王协同二王子亲自来港口相迎。
“姑娘,那位二王子便是姑爷了!”莺儿探得消息,急忙来回。
宝钗闻言,到底羞红了脸。刚要开口,却被一旁的宫女止住了。
宝钗离京前,宝铉给了她四个宫女,皆是下了狠功夫调/教过的,擅厨擅医擅谋擅拳脚,各有各的长处,又精通英格兰话,最是得用的。
在船上宝钗一一问过,四人或是为老父母,或是为幼弟妹,狠下心来离家,为家人求得了皇上的庇佑。
既定了主仆名分,四人便抛了原先的名字,求宝钗赐名。
宝钗略想了下,便定下了念春、忆夏、思秋、怀冬四名。
此刻开口的是思秋,最善谋略。
她行礼道:“郡主稍安勿躁。此刻虽已到了英格兰,但咱们到底是大清的子民,即便郡主与二王子已有婚约,但尚未成婚便算不得是他家的人。再一个,咱们到底要有些气势,震一震他们才好,郡主往后也好振一振‘妻纲’啊!”
话说着,已是在说笑了。
宝钗心知这四人是自己往后在这异国的助力,也不着恼,只佯装着拿帕子去丢思秋,转身便回了里间按着郡主的品级妆扮了起来。
(十三)、
英王同二王子等了半天,只见一通体红色的轿辇由船上抬了出来,稳稳地下到岸上。
轿辇前后各两名侍女随行,右侧又有一名侍女亦步亦趋的跟着,各个生的是花容月貌。再往后,便是几个小丫鬟,手里捧着价值万金的丝绸,也是红彤彤的颜色。不多时,便来到身前。
五位侍女排成一列,用流利的英语向二人行了礼。
其中四人转身从小丫鬟手里接过红绸,同丫鬟们一道,将红绸展开,把四周围了起来。
另一个侍女则立在轿旁,等众人布置妥当,才从里头扶出一盛装女子,其衣饰描龙刺凤,头顶带冠,上头的八颗巨大的珍珠滴溜溜的散发着光泽。只是这人脸上蒙着面纱,看不起相貌。
宝钗用英语行过礼,英王父子二人才缓过神来。
再一看港口满满当当的四条船,两人皆是哑口无言。
(十四)、
宝钗见过英王,才真正信了宝铉所说,英格兰不兴纳妾。
如今英王后已过世五年,英王既不曾续娶,身边也没有哪个女人得了名分,算起来,都是外室罢了。
而英王在见到大清郡主的送亲队伍后,立马拍板定下了婚期,只等一个月后的吉日,王子妃一入门,英格兰便可傲视欧罗巴了。
(十五)、
婚礼的礼仪是一堆谋臣敲定的,宝钗身穿凤冠霞帔,坐着轿辇,由城外的庄子一路敲敲打打送至教堂。
由于在异国,嫁妆的多少倒不必在京中讲究,也不怕越过谁去。
几个谋臣一商量,命人在当地寻了一大批木匠,按着式样,打了近千抬妆奁,将四船嫁妆全数装下,跟在宫里头按规矩置办的郡主嫁妆之后,浩浩荡荡的晒了一路。
在教堂旁另辟一屋拜了天地后,宝钗已算是嫁做人妇,便遵循英格兰的习俗,换上当地的白色嫁衣,入教堂再次行李。
为表重视,英王当场晋升二王子坎伯兰公爵为上将,并定其为王储。
(十六)、
婚后的日子,二人倒是相敬如宾。
王储时常要四处征战,宝钗便将跟来的谋士给了他大半。
三十六计、孙子兵法、三略、素书、武侯八阵……一个个看的夷人是眼花缭乱,王储得此助力更是连连得胜。
不到半年,宝钗便有了身孕。
又一年,小王子百日之时,大清遣使臣送来满满一船的贺礼,叫英王笑开了花。
这小王子的出生,于宝钗,于王储,于英王,于乾隆,于英格兰于大清都是极其重要的。
(十七)、
威廉·奥古斯都十多岁便混迹军中,家中父母与大哥不和,难免是他养成了些乖戾的脾气。
自从宝钗嫁来后,时时软言软语的劝着,后来长子出世,更是磨尽了他一身的戾气。
再加上众多谋士在一旁为他谋划,从沙场杀敌到农桑水利,无一不精。威廉文治上仁爱万民,武功上战无不克,深受爱戴。
(十八)、
1760年,乾隆二十五年,英王乔治二世病逝,王储坎伯兰公爵威廉·奥古斯都继位。同时,立王储妃和定郡主薛宝钗为王后。
五年后,英王后携二子一女回过省亲。
(十九)、
前前后后二十三年,薛宝钗的名字再次在京中传开。
自古以来,和亲之人能有几个好的?
更何况是远渡重洋和亲番邦!
众人皆以为薛家这个二女儿算是没了,京里也曾有传言,说纯敏长公主拿妹和亲有伤天和。
谁承想,人家好好儿的,剩下二子一女当了皇后,衣锦还乡来了!
(二十)、
薛王氏念了一个时辰的经,正要起身去捡佛豆,却听得外头一阵喧哗声。
这些年,她每日里就呆在这小佛堂,念经捡佛豆抄经书,真心实意的为宝钗祈福。
薛家倒也不曾亏待于她。下人敬她是郡主娘娘的身母,甚是规矩。偶有起歪心思的,也都叫封氏打发了。
虽如此,平日里这小佛堂周围也是没人来的。
“母亲!”
薛王氏闻声,浑身一个激灵,转身向外奔去,刷的一下便推开了门。
门外站着十来个人,她只盯着打头的四个猛瞧。
“母亲,这是你外孙、外孙女啊!”
岁月无情催人老,远洋重山断归道。
这是薛王氏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自己的外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