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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可惜, 谭昭并没有见到谭老爷子咽气。
不过在老爷子咽气后,他见到了神情略带颓丧的燕女士。相较于记忆里那个满面和煦、带着莫名关切眼神的燕女士,谭昭还是觉得现在的她更顺眼一些。
“阿昭, 好久不见。”
谭昭将人迎了进来,大概是有话要说, 对方遣退了一直跟随的生活助理。
“喝茶吗?”
燕女士摇了摇头:“小八呢, 听说他跟你住在一起?”
这个时间, 顾昶正在后院泡药浴,随着时间的增加,药方也是一改再改,换句话说,味道和药力是成反比的。
谭昭轻咳了一下:“他很好, 您这回来,是有什么事吗?”
燕女士的目光变得有些幽深,甚至带着点赞叹, 阿昭今年二十岁,几乎每年都变个模样,这不是形容长相,而是给人的感觉。
如果她的老五也能……
“谭观泉, 死了。”
不是病逝,不是没了, 而是简简单单地死了, 从措词可见燕女士对谭老爷子的厌恶。
谭昭却是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谭观泉是谁。
哦,原来是谭老爷子啊。
“居然拖了这么久?”
燕女士:……
这话直接得让人根本没法接,当然谭昭也是故意的,他并没有什么时间跟人演什么祖孙情深:“如果今天您只是来说这个, 那我知道了,我会穿着得当去参加葬礼的。”
“唔,如果谭家还有时间筹备葬礼的话。”
燕女士心头一跳,事实上,她恨了谭观泉大半辈子,在过去短短数日之间,见够了他的狼狈模样,可知道他死了,她依然没有感到多么开心。
所以,她让人开车找到了这里。
“你恨他吗?”燕女士终于开口。
轮椅上的老太太显然很需要一个慰藉的理由,谭昭靠在沙发上,觉得不太舒服,还拿了个靠垫靠着,这才开口:“这个你,是指的我,还是五叔?”
燕女士的眼神瞬间躲开了谭昭的眼神。
“我认为,这个问题并没有任何的意义,不论是对于我而言还是五叔,您觉得呢?”谭昭的口吻非常轻松,却像是一把利剑刺穿了燕女士并不多的坚强。
“是……是吗?”
“当年我被当做传承祭品的事,您或许一开始不清楚,但后来您肯定知道的,对吧?”谭昭并没有将视线落在燕女士身上,反而是把玩着手里的手机,“有很多次视频通话,您都用怜悯的眼神看着我,像是在看我,又像是在看五叔,我虽然从没见过五叔,但我想当年老爷子挥斥方遒,您即便有机会,也多方掣肘、无从下手吧?”
谭老爷子是个利益至上的人,他的婚姻当然也是如此,第一段是商业联姻,第二段当然也是,燕女士出身名门,家族和谭家后续有很多的合作,那时候的谭家和燕家旗鼓相当,只是后来谭家靠着“传承”飞黄腾达,谭昭能查到的大概就是燕家受制于谭家。
“……你说得没错,当年我想为你五叔出头,不论是谈家还是燕家,没有一个人愿意站出来帮我。”
这才是她远走海外,不见亲人的原因。
她的儿子被人薄待,临到头枕边人却是只会说谎话的精致骗子,她幡然悔悟,却发现不管是娘家还是儿子,都没有站在她这边。
她心冷如冰,在老五死后,不顾不切地离婚,就是想带老五离开那个吃人的谭家。
“你知道吗?当年老五本该死得更轻松一些的,都是谭观泉为了你,为了你身上的气运,执意不让他走,我每天被人控制着只能隔着窗户看他,看他那么痛还向我求救,我却一点儿办法都没有,我是不是很失败?”
这个炙热的午后,燕女士难得将藏了二十年的话说了出来,只是说出来之后,她的心里并没有好受多少。
谭昭却“幡然悔悟”,原来他患上“遗传病”不是巧合,而是人为啊,谭老爷子为了谭家,可真是煞费苦心,他这个佳木还没出生呢,就有伐木工人将地皮挖起,去滋养他家的私人庄园了。
他刚要开口说话,熟悉的电子音却从旁边的落地音响中传来,惊得燕女士瞬间从个人情绪中出来,只听得声音响着:
“那你今天来说这些有什么意义!当初你迫于各种无奈作出各种妥协,没能让自己的儿子好走,却在这里对另外一个受害人倒苦水,你恨的不是谭老爷子吧,恨的是当年和现在都无能的你吧!二十年过去了,你要有什么报复之心,什么不能做,我哥他都带着一身病痛长大了,有能力回来复仇,你呢,二十年远居国外,还好意思拿我哥当替身!脸呢!”
谭昭摸了摸鼻子:……弟弟,你略犀利啊。
燕女士的脸瞬间难看至极,又或者说是因为被戳中痛处,才会连表情都无法控制。
其实就是这样啊,她痛恨无能的自己,甚至到了这种地步,她还寄希望于别人毁灭谭家,归根结底,是因为她懦弱无能,这苦痛是她该受的。
谭昭却在此刻突然开口:“不恨,回答您上个问题,我认为恨是一种需要力量和投入的感情,他不配,您懂吗?”
看着燕女士略带怀疑的眼神,谭昭非常贴心地解释道:“换句话说,他品行卑劣,在我不能还手的时候对我动手,我或许有过一段憎恶他的时光,他让我生于富贵之家,却跌入深渊,如果不是他,我的一生本该平顺健康,相信您也这么想过五叔,对吗?”
见对方讷讷点头,谭昭才继续开口:“但我后来想,我凭什么要为了这样一个人断送我的人生?他卑劣,我就报复回去,等他落入深渊,我且看他如何才能爬起来。”
“这话听着冷血淡薄,所以其实我也是个睚眦必报的普通人,希望您不要相信什么‘人死如灯灭’的俗烂话,如果您恨他,就继续恨他,这是您的权利,谁也没办法剥夺您。”谭昭微微一笑,已经将人送到了门口,“如果您实在太恨,甚至可以扬了他的骨灰泄愤,人如果顾虑太多,就会失去一切。”
目送燕女士的车离开,谭昭拍了拍手,转身对上顾昶定定的目光。
“哟,这是谁家的帅小伙啊~”
顾昶低头打字:“请你不要拐弯抹角地夸自己长得帅,谢谢。”
……这都被你发现了,不得了不得了。
谭昭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正要回屋,电子音又响起来:“刚才那番话,其实更多的是讲给我听的吧?”
到如今,顾昶已经能非常坦然地承认自己就是靠着仇恨过活的,他不是谭昭,能在病痛中还有余力挥霍金钱、纸醉金迷,山村的生活贫瘠,捉妖人的这个职业听着神秘强大,但他所能得到的却并不多,除了老瘸子对他的关爱,他什么都没有。
理所当然的,在得知自己的身世后,他心中愈发地不平衡。
捉妖人大多都没什么钱,与妖为敌都是拼命的事情,装备再多都不算过分,老瘸子曾经闻名捉妖界,到老了却依然两袖空空,他们最艰难的时候,连顿饭都吃不上,他饿得难受,去偷村里的土豆,被打得身上一道一道的。
他看村里其他的小孩都偷过,却只对他下了重手,不过就是欺软怕硬,欺负他没有父母护佑,欺负他是个听不见不会喊的孩子。
到现在,他终于靠着仇恨从山村里走了出来,一步步走到了谭家。然而这里并没有护佑他的父母,只有冷冰冰的利益和利用,谭家就像一个奢华版的山村,困囿着另一个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兄弟。
无止境的利用虚耗着对方的身体,顾昶曾经借着捡东西摸过一把谭昭的脉,虚弱得根本不像一个还活着的人,多可悲啊。
因为出生无法反抗,却要面对这样的人生。
但就在刚才,这人跟他说了那样的话。
也确实,是对方能做得出来的事。顾昶不禁想,如果他们一同出生,一同长大,那该多好啊,唔,都是谭家人的错,如果有机会,他一定要扬了那老头子的骨灰。
这种人,就该死无葬身之地。
“我不是,我没有,你可不要瞎说。”
顾昶斜觑了一眼,一副你瞎说,但我不戳穿你的模样。
谭昭觉得亲弟弟的眼神真是越来越利了,他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前,道:“今天天气正好,不用来酿酒可惜了,等下你可瞧好了,你哥我虽然炸厨房,但酿酒真的很不错的~”
顾昶:真的吗?我不信.jpg。
虽然弟弟不太给面子,但谭昭还是从后院的仓库里拿出很早以前珍藏的古酒方和酿酒工具,这些可太让人怀念了,这是他穿越之前为数不多的兴趣呢。
说起这个,他好像还在庭中的树下埋了几坛很早期的练手之作,不知道还在不在了。
谭昭一边将用具送进洗碗机,一边打字让生活助理准备酿酒材料。
却没想到生活助理不仅带来了酿酒材料,还把忙碌过天的谭景行也给拉了过来,看着客厅这眼神刀光剑影的两人,谭昭……默默拿起了旁边的苹果咬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