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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弥婉、谨照、君华、姑媱一行四人在村庄里转了一圈,又与老人说了几句话,最后他们确信这个小村庄真的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凡人村落。唯一与修真界有关的内容不过是几百年前他们曾经祭拜过山上的一棵神树,后来不知道为什么,神木不再显灵,于是那座供奉神木的寺庙便荒废了。在这些人的世界里,似乎从来都没有出现过哪些高来高去的修真者们。
图弥婉不会天真地以为是周家人顾及到同乡的想法有意掩饰,修真者似乎天生没有那种顾念凡人的意识,周家老祖只是个千百年才出现一次的奇葩罢了。唯一的可能只会是,那些周家人这几百年根本没有出现在这里过。周珊说自己是为了保护后人才龟缩不出,那么在她之前的那些人呢?在剔骨虫还没能屠周家满门的时候,那些高傲的修仙者为什么没有出现在这些人的记忆里?图弥婉不由有些怀疑,那些周家人是不是根本出不来。
如果出不来那倒是件好事。图弥婉琢磨着,便把周家的事丢到了一边,毕竟她现在要关注的是眼前的村庄。一条河流自遥远的山脉萌发,在远处一分为二,又在远处重归于一,两弯小河将整个村庄怀抱在内。一栋栋房子都建在水边,两排房子中则是大片整齐的稻田,一排排稻苗齐整地挤满这片土地,这个小小的村庄像是一座绿色的孤岛。夏日暮色将天地映成一片昏黄,挥洒着一种将要力竭一般的尽力却虚弱的辉煌。晚风前赴后继地涌来,凉意中犹带燥热,但风中夹杂的着水汽与草木清香足以让一切不适消弭。来来往往的人们脸上都带着惬意又满足的笑,他们看着稻田的神情像是看到令自己骄傲的孩子一般。
这个村庄在用一切细节阐释何谓“岁月静好”。
图弥婉站在屋顶俯视着忙碌的人们,忽然有些不忍。因为她嗅到了风中浓烈的腥味,不是水腥,而是那些水属的妖兽们蠢蠢欲动的味道。
她很清楚,眼前的安宁就快要被打破,哪怕他们能成功守住这里,也只会给这些忙碌却满足的人们留下一地废墟。这一刻,她觉得自己也不是不能理解当年的周家老祖立下这样遗言的原因,如果心性不算冷酷,确实会忍不住想要保护这样一片静好的地方。
不过动摇只是一时的,她很确定,自己绝对不会将保护这片乡村定为自己的遗志,说实话,虽然没有上辈子作孽的具体记忆,但她还是有些模糊的认识的,她确信自己当年绝对担得起“心硬如铁”这个评价。这辈子虽然在努力把自己往好姑娘方向培养,但根子已经定了,偶尔的心软不会影响她的行动。更何况她的行事确实是在救那些人的命,也没必要想太多。
图弥婉从难得的柔软心事中脱身而出的时候,见到的是站在她身侧的君华:“君华道友,阵法布好了吗?”之前观察完地形后她提供了阵图让他们去布置,毕竟修为越高阵法威力越大,她一个筑基八层的还是不要去拖后腿比较好。
君华点了点头,目光没有从农人们身上移开,他语气里有些迟疑:“霄兮,你那里有没有别的阵图?”
“君华道友想要什么样的?”
“我是想,既然要杀的是水属妖兽,何不在水面上布阵,将妖兽困在里面,也好方便我等猎杀。”
“道友想法不错。”图弥婉笑笑,“但若是妖兽数量过多,将阵法撑破,那我们可没有机会再布一次阵了。”
君华无言点头,沉默良久,复叹息道:“可是这么一来,虽然能保下这些人的命,他们的房产与粮食怕是要被毁得差不多了。”
图弥婉刚刚还在想这件事,没想到竟然还有人与自己有相同的想法,她想了想,开解道:“我们也只能做到这里了。况且,只要人还在,总是有未来的。”
昏黄的阳光落在他的侧脸上,显出一种深切的悲悯。直到被姑媱叫走,君华都没有再说一句话。图弥婉发现自己对他的好感度又涨了一点,觉得此人与自己志同道合,倒是可以深交。
那些妖兽似乎已经觊觎这里许久了,布完阵法后,图弥婉四人并没能修能多久,两条母亲一般庇护着村庄的小河便突然暴露出它狰狞的本质。从来缓缓流淌的河水忽地卷起冲天污浊,无数深不见底的漩涡自淤泥脏水里生出,一只又一只奇形怪状的妖兽自漩涡中冲出,甚至来不及辨认方向就急急地扑向人气最多的地方,然后被他们四人挥手斩杀。
图弥婉选的是一个防御阵法,范围不大却是最牢固的,素有“玄武壳”的美称,此刻一个村庄的人类都被集中到阵法中去,三人布阵的时候图弥婉也没有闲着,她仿照现代的宿舍施法造了一片房子,村民自备了生活用具和食物,短期内也能对付。图弥婉四人在阵法之外也可安心杀敌。
一条河边种了一棵杨柳,杨柳倾斜向河中,似半座断桥,图弥婉与谨照立在树梢上,居高临下地斩杀妖兽。另一条河中则是生了一大片芦苇,君华与姑媱脚尖点在芦苇上,横扫妖兽。
妖兽数量虽多,种类却少,图弥婉只看到四种:青背虾、赤尾鲤、黑华草鱼与吞日蛙。青背虾、赤尾鲤善攻,黑华草鱼善毒,吞日蛙善防,配合起来可以越个一两个小层挑战。只是跟脚都是寻常凡物,是以它们的修为不算高,最高的也不过练气三四层,对付对付练气五层的犹可,四个筑基期的修士杀起它们来便如割草一般轻松。当然,如果数量太多,哪怕只是割草的难度那也不轻松。不过对于刚刚以凡人之躯逃过剔骨虫的疯狂追杀的他们而言,这种一边杀敌还可以一边恢复甚至一边聊天的战斗场面,简直让他们感动不已。谨照舞棍,图弥婉挥剑,君华施法,姑媱转笔,一派轻松。
图弥婉甚至生出了一种——周家老祖那么护凡人,遗志又这么好完成,他真是大好人——这样的感觉。
想也知道,死了都在坑人,坑完神木坑后代,坑完后代坑外人的周老祖怎么可能是个单纯大好人,于是天真的图弥婉很快被打脸了,简直顺理成章。
打脸发生在好几天以后。这个几天并不是说日升日落为一天,因为太阳一直维持着那要落不落的样子,自身感知却告诉他们,他们已经在这个黄昏困了三天多近四天了。
这三天多的时间里,他们一刻不停地杀妖兽。一开始的练气初期的妖兽早已绝迹,现在他们的对手是练气高级的妖兽,偶尔还有筑基期的出现。虽然不至于威胁到生命,但连日的杀戮让他们的*和精神都疲惫非常,他们只是筑基期的修士,连餐风饮露的境界都没到,不眠不食的杀戮对他们还是太过煎熬了。
图弥婉就是在这样一个众人越发疲惫的时候发现这个坏消息的。
在妖兽眼中,人类的容貌都是一样的,就像是在人类的眼中,所有的非人生物除了种族不同,其余都一样。但修真者的感知毕竟比凡人敏锐得多,当图弥婉发现自己杀了三只一模一样的青背虾的时候,世上没有相同的两片叶子,自然也不会有相同的两只妖兽,她觉得发现了糟糕的真相。
“你们有没有发现自己杀了的妖兽有生得一样的?”图弥婉沉声发问。
其他三人的动作都是一顿。
由于这些妖兽实在造不成威胁,又有图弥婉在悔书亭中练出那惊艳的一剑的影响,此时三人都在全心施法自我磨练,根本没有费心关注死在自己手上的妖兽到底长的什么样。事实上,如果不是诸天生灭剑的第一剑的感悟还需消化,不必急着感悟下一剑,图弥婉也会和他们一样行事。
得了图弥婉的提醒,三人从感悟中醒来,又是小半天过去,谨照沉声道:“阿弥陀佛,贫僧寻到一条超度过的赤尾鲤。”
没多久,姑媱与君华都传来了同样的答复。
图弥婉心下一沉,她深吸了一口气道:“我杀了一只青背虾三次,第一次它是练气三层,最后一次它是练气九层。我想这应该不是个例。”
谨照端详着手中那尾赤尾鲤,眼中金光一闪莲花开落,忽然手中红光乍放,筑基九层的威压冲天而起,他指尖佛珠越拨越快,重重金光压下,那威压像是坍塌的高塔般一层层弱下去,终止湮灭。谨照声音沉郁:“这些妖兽都在筑基九层左右,它们被下了封印,我们每杀一次,封印就弱一层,直到最后恢复之前的修为。若是我没有看错,这些妖兽里被封印的占了七成。”谨照修的五眼六道之法堪称最高级别的瞳术,他根本不可能看错。
图弥婉深吸一口气,强自压下骂娘的冲动。她发现那位留下遗志的周前辈是诚心诚意地想要玩死他们,这种被封印的妖兽哪怕只有十只都足够让力竭的他们死无全尸,而面前的妖兽里,这种被封印的连十万只都不止。再这么杀下去等待他们的就是无数筑基高级的妖兽的围攻,没有幸存的可能。
如果他们就这么闷头杀下去,最后只会反杀了自己。但如果不杀,放任它们一拥而上围攻阵法,那么这群凡人都会死,意志自然无法完成。
杀不能杀,放不能放,他们陷入了一场死局。
图弥婉想起之前君华的主意,可惜这些妖兽数量太多,根本困不住。
明面上修为最高的君华自觉接过指挥的重任,他衡量了己方体力与对方秋凉,最后一挥手,毅然道:“先暂退到阵法之内,我们需要休息再商量对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