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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八哥?”毓秀看到风风火火的跑进来的小九,停下手里正拨动的算盘,诧异地反问了一句。
小九连连点头,凤眸里也没了平日里或精明或慵懒的劲儿,可怜巴巴的看着毓秀道:“对啊对啊,你觉得我八哥怎么样?明年选秀,不知道多少秀女挤破了脑袋想要嫁给我八哥,做我八嫂呢!”
毓秀这回算是听懂了小九的意思,毫不淑女的给了小九一个大白眼,说道:“怪道昨天你对我挤眉弄眼的,原来是打起了这个意思。”
然后,她略有思索地看了眼小九脸上带着一丝焦急的神色,脸上的笑容敛了下去,复又说道:“看你这模样,想来八贝勒是看不上我这个破落户了。”
小九一听这话,真是想哭得心都有了,头摇得和拨浪鼓似得,连忙补救道:“八哥也说你很好,还说你能撑起这么大个女儿国,堪称是女中豪杰。只是,八哥他……他说,他想要的不仅仅是一位福晋,而是能够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真心人,所以,在没有找到这个人之前,他不愿意娶妻。”
话说到一半,小九扯了个谎,因为他心里十分清楚,八哥有了心上人这样的事,一旦被传了出去,落进了皇阿玛的耳朵里,那不管八哥眼下有什么安排和后手,只怕都难以周全。虽然他很欣赏毓秀这个朋友,也知道她不是一个会胡乱传话的人。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八哥和毓秀在小九心里,孰轻孰重,小九十分清楚。
毓秀听了这番话,眼睛里闪过一抹讶异。纵然她对那位八贝勒没有什么倾慕之情,但作为一个女孩子,乍一听到旁人瞧不上自己,心里面总会有种不高兴的情绪。然而此时此刻,毓秀心里的恼意全然都褪了下去。
“一生一世一双人吗?”毓秀叹了口气,这也是她心中的痴念,和打小儿外祖母和舅母教导她的,作为女子该贤惠大方的道理背道而驰的痴念。她以为这只是她一个女人的痴人说梦,毕竟就连写出了这样一句诗的纳兰容若都没能做到真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却没想到,八贝勒一个男人,竟然真的有这样的打算。
侧头看到小九越发紧张地盯着她,仿佛要从她的脸上看出朵花儿似得,不由失声笑道:“你八哥也是个奇男子,他的念头我心里也想过,只恨我身为女子,这世道,到底女子不比男子自由。我心里清楚,我这想法,多半是没法子实现。不过,他虽然是男子,却是皇家阿哥,纵然他真是这么个想法,他就能如愿以偿不成?”
小九一拔胸脯,刚刚还紧张兮兮的眼睛里透出了抹骄傲的神色来,半点儿都没犹豫地说道:“那是自然!那可是八哥,他既然说了这个话,他就一定能做到,我信他。”
毓秀托腮,脸上露出了羡慕的情绪来,叹道:“那我拭目以待,如果他真的能够成功,那就太好了。”
小九不好意思地看着毓秀,半晌才道:“对不住。”即便毓秀表现的很豁达,然而小九还是觉得自己这件事办得太鲁莽了,平白给八哥和毓秀都添了麻烦。虽然小九是个小霸王的性子,但是对于他真心认可的人,小九一向很真诚。
毓秀摇头,脸上露出了个笑容来,随手拨弄了两下算盘,毫不在乎地说道:“我知道你和娘娘都是为了我好,我自己心里清楚我是个什么轻狂。其实,外祖母和舅母都和我说过,如果我愿意做侧室,便是皇家和顶好的宗室,她们也能为我尽力争取。可是,就算是侧室,那也是妾,我心里不愿意。”
顿了顿,毓秀的脸上浮现一抹刚毅,继续说道:“我都打听好了,果勇公的刚刚承爵,今年也该娶正室了,我打算让外祖母帮我去说一说,我要嫁给他。”
小九想了半天,才想起来这个果勇公是谁,立刻飞扬的双眉就皱在了一起,狐疑地问道:“你说的,该不是那个病秧子吧?就是太医都说,活不过二十岁的那个?”
毓秀点头,随后对上小九不赞同的目光,这才解释道:“你也说了他是个病秧子,我都打听了,他家里为了给他留一丝血脉,早年给他纳了个好生养的丫头,果真生了个儿子出来,那丫头却是个苦命的,难产死了。
我嫁过去,把那个儿子记在我的名下,就算病秧子死了,那也是我的嫡子,再央舅舅帮帮忙,让他来承爵,我这国公夫人的诰命就跑不掉,他们嫡支的爵位也跑不掉,两相欢喜。冲着这个,就算我守了寡想要继续经营女儿国这份产业,他家的长辈也说不出什么二话了。”
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出路,嫁给一个不喜欢的人,然后还要被那人束缚在后宅一生,这样的日子,就像是折断了海东青的翅膀后再关进笼子里。海东青不是凡鸟,一旦知道再没有在天上飞翔的可能,那它宁愿死,也不会安心被豢养。
小九明知道毓秀说的头头是道,可这话听在耳中,却是怎么都让人觉得难过。蓦地,他想起了昨夜八哥和他说过的话,心里不觉一动。刚要说什么,毓秀却打断了他,伸手指着旁边那座落地钟道:“你还不回宫?待会儿宫门关了,你就回不去了。”
小九抬眼一瞧,便也顾不得旁的,忙和毓秀说了句“改天再说”后,便起身离开了。小九来去匆匆,却全然没发觉,就在他和毓秀说话的这段时间,门外小十一直都在静静的偷听,直到他离开的前一刻才走。房檐的阴影下,小十的表情被遮挡得让人看不清楚。
而此时的慈宁宫,畅春园来人已经将皇贵妃的手书交给了太皇太后,太皇太后看到了信中所说的内容,脸色不由一变,眉头也皱在了一起。随后太皇太后将信纸放下,伸手揉了揉额头,对苏麻喇姑说道:“这回选秀,原本我还想为小八那孩子挑个和他般配的福晋,结果却没想到,皇贵妃梦中遇到警示,小八这孩子的命格中,二十岁前不宜动婚。倒是可惜了钮钴禄家的那个孩子。”
太皇太后已经给小八看好了镶黄旗钮钴禄氏的一位秀女,她与贵妃同族,虽然比不得贵妃母族那一支声名显赫,但因为先祖是曾参与创立族中文字的人,所以她家这一支在钮钴禄一族的地位也很尊贵。
其父世袭果文公,如今任满洲镶黄旗第三统领,驻防长白山,因而在京中并不显眼。他家这一辈就这么一个嫡女,今年要选秀,国公夫人这才带着女儿进京走动,因是贵妃的同族,便进宫拜见了贵妃,之后才入了太皇太后的眼。这秀女今年刚满十三岁,模样生得好,性子也很温柔恭顺,在太皇太后看来是小八的良配。
苏麻喇姑也是一愣,也觉得很是可惜,这届秀女中,就这位钮钴禄家的姑娘出身好、性子好、模样也好,让人怎么看怎么和八阿哥是天生一对的璧人。可即便如此,一向很是虔诚的苏麻喇姑还是劝太皇太后道道:“皇贵妃娘娘既然这么说了,还是稳妥为妙。”
太皇太后点头,可到底还是觉得有些可惜,想了想,这才说道:“小八今年将满十六岁了,二十岁不过也只有四年的时间,让那钮钴禄家的小姑娘等上四年也没什么。”
太皇太后拿定了主意,第二天正好是十五,皇后带着后宫嫔妃来慈宁宫请安,末了太皇太后便留下了皇后,问她明年选秀的章程。
皇后自然明白太皇太后的意思,便笑着开口道:“明年八贝勒也到了该选福晋的年纪了,孙媳妇那儿的宫门都快被踩破了,都想要把女儿嫁给八贝勒。”
太皇太后听了却是叹了口气,这才把昨日收到皇贵妃手书一事和皇后说了个大概,末了又提起了她相中的那个钮钴禄家的秀女。皇后一听也是一惊,随即也听懂了太皇太后的暗示,忙应道:“既然如此,那合该钮钴禄家的女孩子有福分得了老祖宗的青眼,想来她额娘定然也是欢喜的,老祖宗尽可宽心。”
太皇太后满意的点头,随后看着皇后略有些憔悴的脸,和眼下被厚重的粉遮盖住的黑眼圈,心神一动,这才开口提点道:“这段日子我这儿也听说了,老四那孩子,性子太耿直,人也年轻,在部里面做事,有些不大顺心。”
如今后宫很安静,皇后有贵妃和四妃帮衬,宫务也并不劳心。唯一让她记挂的,就只有儿子雍郡王了。少年得志初封即是郡王,这份荣耀固然给儿子长了脸面,让皇后也很高兴,但眼下看来,这份少年得志,却是给儿子的前路,平添了一份坎坷。
在部里面做事和在上书房读书不一样,纵然明面上碍于儿子这郡王的身份没人说什么,暗地里使得小动作、传得风言风语却能生生得把人往泥里面糟践还让人抓不住真切的把柄。偏皇后知道老四的性子,最是执拗,认准了一个事儿,撞破了南墙也不回头。
她虽然心里面着急,可毕竟不懂前朝的事,看着儿子最近益发的消瘦,除了叮嘱老四媳妇要好好照顾那孩子,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父亲倒是托母亲进宫带话来说,老四现在的情况是福非祸,若是真得了人心和称颂,那才是大祸临头。
皇后细细去想父亲的意思,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后来想到了康熙的性子,想到了康熙在他这里几次提到太子的时候,眼中那微妙得稍纵即逝的神色,皇后整颗心都凉了。难不成,父亲的意思是,皇上抬高老四的身份,是为了给太子做磨刀石?
想通了这一点,皇后终于明白,为什么父亲会说,老四如今差事办得不好、在朝廷不得人心并不是坏事了。可即便如此,她这个做额娘的看着儿子因为差事不顺耳日益沉默消瘦,心里面却还是和针扎得似得,难受极了。
今天被太皇太后这么一说,皇后忍不住眼圈一红,险些失了仪态,忙忍住鼻尖的酸意,强作笑脸地说道:“那孩子就是一根筋的性子,老祖宗也知道的。我这个做额娘的看他碰壁,心里面着实难过,却也没什么法子。”
太皇太后点头道:“你也是太小心了,老四是你一手养大的,佟家也是那孩子的外祖家,你也合该撮合着他和佟家多亲近。你父亲是个通透得性子,有他提点老四那孩子一二,也能叫孩子少走些弯路。”
太皇太后倒是一片好意,皇后也领情,只是这件事背后牵扯到皇上那份不能言明的心思,皇后却是没有办法和太皇太后分说的,闻言也只能点头应了。等回到承乾宫,皇后左思右想,觉得太皇太后的话还是有道理,忙叫心腹人给宫外递了话去。
佟国维从夫人回来的话里,知道女儿还是心疼老四,希望他这个做外公的能够开解一二。女儿提起,她也不想老四做出头鸟一枝独秀,但是却不忍看着儿子这么懵懵懂懂的磕碰。看来女儿是明白了他的暗示,对于这份请求,佟国维纵然不怎么喜欢老四的性子,但是出于心疼女儿,他还是决定和老四好好谈谈。
对于这个外公难得的主动示好,老四自然不会拒绝,他这阵子着实有些被部里面排挤得狠了,在皇阿玛面前也是训斥多过夸赞,心里面正委屈着呢。
佟国维自然是不会和他说康熙抬举他,不是真的看重他,而是为了想要制衡太子,这种离间人家父子感情的话,佟国维再疼女儿,也不会对老四这个不怎么亲的“外孙”说出来。他只是把刑部的那些事情,掰开了揉碎了给老四讲明了一通。
老四不是个蠢的,他之前之所以一门心思的顶牛,在岔道上一路狂奔,就是因为根本对刑部的情况一知半解,不知道那里面的水有多深,而是想当然的按着单纯的律令上的想法去办差。当时的主官康亲王身子不好,根本就没那份精力去提点他。
今日听了佟国维的话,之前好多想不通的地方都迎刃而解,老四渐渐话也多了起来,将他那个小簿子又拿了出来,翻开里面他觉得有猫腻的案子来请教佟国维。佟国维也不藏私,也没有不耐烦,而是细心的把这些案子的猫腻都解释了一遍。
末了,佟国维语重心长地说道:“刑部错综复杂,好多事情不是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你才刚刚领差,且一入部就是暂代老亲王的位子,自然会看不清楚下面的情况。像诚郡王,他原本的太傅就是礼部侍郎兼大学士,他进礼部做事,有自己的先生带着,就少走了许多弯路。五贝勒也是如此,他精通蒙古事物,进了理藩院也是只帮着管理蒙古那边的差事,术业有专攻,自然也做的不错。”
老四听了,深以为然的点头,郑重得给佟国维行了一礼,说道:“多谢外祖父教我。”
这还是老四头一回称呼佟国维为外祖父,佟国维也是一愣,颇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他只是因为心疼女儿才会来开解雍郡王,可真没有给这个愣头小子擦-屁-股,当师傅的想法啊。
可事到如今,人家一个皇子,恭恭敬敬的叫一声外祖父,他还能摆出冷脸了不成?当下佟国维也只能笑着点点头,只说到:“娘娘很担心你,怕你钻了牛角尖出不来,如今你能想通,娘娘和我都能放心了。”
老四听了心里面一热,皇额娘……痛定思痛,老四翻来覆去了一晚上,第二天乖乖的去求见康熙,在康熙面前第一次低下头,认了错。
康熙见状感到十分欣慰,他这段日子正为老四这个性子头疼呢,想着要是老四实在是不堪栽培,他便也只能放弃他,选择别的儿子了。眼见着老四有开窍的苗头,康熙决定再给老四一个机会。
乾清宫这边父子“尽释前嫌”,老四在刑部也收起了之前的冷凝性子,主动跑去了笔帖式那边,和他们一起处理部里面最繁杂的工作,并且十分的不耻下问。他的这番改变自然也被人看在了眼里,就连小九都忍不住嘟囔了两句:“他倒是真低得下身段!”
胤禩却是摸着下巴,眼里露出了一抹兴味和斗志,说真的,老四这辈子愣头青似得,他都不好意思太过欺负老四了,感觉像是大人欺负小孩,凭的没趣极了。养虎为患什么的,胤禩表示这不可能,老四纵然能成长得比前世更强悍又如何?隆科多已死,他就不信老四还能拉拢住另一个九门提督。邬先生是他胤禩的人,老四还能把邬先生再抢过去不成?
隆科多和邬先生,一个是老四最深藏不露的钉子,一个是老四不可或缺的智囊,如今都是他胤禩的人,他活生生的砍断了老四上辈子最为依仗的双臂。可以说,老四这辈子算是从一开始就掉进他挖得坑里去了。
再说,他有系统在手,还有小锦、岳兴阿那些后手和兵马,老四再厉害,他也不怕玩脱了,让老四给翻出了天去。所以,他是真的期待,这辈子老四能够成长到什么程度,想来,碾压那样的老四,才能真的让他觉得痛快淋漓吧?
莫名的,小九觉得眼前的八哥,虽然笑容还是十分温和,但整个人却叫人看着有些哆嗦。可随后这种感觉就消失了,仿佛刚刚那些只是他的错觉罢了。小九心里面嘀咕,看来这阵子他真是为了毓秀和小十的事情操碎了心,没有睡好,这大白天的,都出现幻觉了。
“八哥,你说小十和毓秀他俩,真的能成吗?我觉得贵妃只怕会不喜欢毓秀的家世和性子啊。”小九真是觉得,操心这样的事,比他处理万象居的事情还要头疼。
胤禩垂眸,小九的想法和世人的想法一样,小十是贵妃的女儿,贵妃是四大辅臣之一遏必隆的女儿,出身镶黄旗,是孝昭仁皇后的妹妹,初封即是贵妃。可以说,小十是在诸皇子中,除了太子以外,出身最尊贵的皇子。便是老四,那也只是半个嫡子,他只是皇后的养子,玉牒上可没更改,还是乌雅氏的儿子。若真以出身论成败,小十的出身,可高贵得多了。
前世的时候,大家也都以为,小十会娶八旗里面家世最顶尖的秀女,即便不是镶黄旗的,最差也该是正黄旗的。可最后,康熙却给小十娶了蒙古福晋,生生惊掉了多少人的眼球。如果康熙选的那个蒙古福晋是个好的,也许胤禩对康熙的不满还不会这么深,可偏偏那个蒙古福晋骄纵任性又暴戾,这样的性子,又加上小十低落不满的情绪,小十娶亲之后对于后宅,简直是冷漠到了极点。
上辈子温僖贵妃早逝,小十早早就失去了亲生额娘,又娶了那样一个媳妇,根本就对家这个地方深恶痛绝。小十的这种痛苦,胤禩和小九都看在眼里,哪里会不为弟弟心疼?
想到这些,胤禩垂下的眼帘里闪过一抹坚定之色。过后去寻了小十,胤禩便直说道:“就算没有你,她也未必会过得如意。如果你真的下定决心想要护她周全,我会尽全力帮你。”
小十听懂了八哥的意思,圆溜溜的黑眼睛里面闪过一抹挣扎:“她……她只把我当朋友,也许还是弟弟。”
小十这会儿真是后悔死了,他平时那副憨相伪装的太成功,如今反受其害,成了心仪的女子眼中可爱敦厚的“弟弟”。
胤禩却是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只道:“只要你有一份真心,便是冰,也能被捂热了。更何况,她想要一份真情,但是究竟真情是什么,她或许也并不真的清楚。”
这世上,有多少人是日久生情,却又有几个是一见钟情?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只要用真心换真心,胤禩相信,小十这辈子,一定会有一个让他觉得安心又温情的家。